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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樂曲》


海風有些強勁的颳著崎嶇的海岸線。流量不高的沿岸公路上,每隔幾公里便設置了一處觀景區。它們有的總是車停滿場,有的就如這區,小而荒涼,長年不見人影。這個地點,海景顯得狹小,浪潮太過平靜,岸邊的岩石也沒有其他區俊麗。


來此就學幾次驅車經過後便注意到這寧靜的一角。因此兩年前的那個午間,決定拿難得的空閒去傾聽大洋譜曲後,開著銀白色的轎車,她來到那被人遺忘的景點。至少,她認為是被遺忘了。直到停好車,跨出駕駛座,這才發現雜草叢生的灌木叢區,一台深藍色的重型機車躲藏其中。


小驚訝,但也沒多想,畢竟不是私人遊覽區,沒什麼不好分享的。慢慢走到鏽蝕嚴重的圍欄放眼望去,緩和規律的浪花拍打著形狀不一的石頭、觀景區與近海處,不見一人。一般人大概會開始好奇那機車騎士人呢,可那不是她。閉上眼,她是來欣賞大自然的聲音,其他事不值得放心上。


聽,清風描繪著地表。沿著山丘拂至旅客歇腳處,落下陡斜的海崖,掃過石灘,沒入浪中。聽,浪頭雕琢著陸塊。衝過碎波點,拍打上大崖壁,刷洗過小碎石,刻劃入軟質岩層。聽,強韌的生命綻放。石間竄出的雜草給予昆蟲一片天地,灘邊挺立的樹木供與鳥兒築巢建窩。然後,是什麼讓她睜開了眼睛。直到現在,仍不能肯定。能肯定的是,她慶幸自己依照感覺,看向海景。


陡坡下,不遠處的海水中有些動靜。一個人影從浪中探出到肩膀的地方,自若游近其中一顆石頭。她輕盈的撐起上半身,攀到岩頂。


女孩身著淡藍色塊穿插裝飾的黑色潛水服,勻稱健美的身材一覽無疑。一手提著蛙鏡,她朝這邊走了兩步後發現在崖上的她。可以想像她臉上吃驚的表情,她盯了她幾秒。一甩那如同跟海借來的深色頭髮,她三步跳回水裡。


岸上的她,吃驚了。那女孩怎麼這種反應? 沒想過自己有可能這麼「嚇人」。把人家逼回水裡好像不太應該,所以呢? 定睛觀察目光所及的海面,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一切好無動靜。這是做什麼? 要跳回去是她的選擇,跟自己無關吧。心中的小小掙扎被理智無視。回家吧!


正打算轉身,眼角掃過陡崖角。沒想到那女孩不知何時竟然已經來到如此近的地方。碧綠的雙眼毫不友善的由下而上瞪著她。


「啊啦!」一點也不在乎來自她身上的冰冷氣息,崖上的她友善瞇眼微微一笑。那雙迷人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強硬的態度似乎出現波動。讓她知道自己並無惡意,目的既然達到了,她離開觀海台。


*   *   *


本以為這就是奇遇的結尾,但發現自己錯了。那次見面後,靜留來到那一角的次數有增無減。什麼力量吸引著她三番的來訪,不,不是力量,是她。


她很快抓住藍髮女孩去那潛水的頻率以及時間。感覺這樣很不正當,不像自己會做的事,但似乎難以抑制。女孩剛開始依舊是那震驚的表情,而後似乎也不再在意。爬上岩塊後,她總是盤腿穩坐,面對著海洋、背對著她。彼此保持著無法拉近的距離,沒有一句對話。


靜留喜歡上與她分享的這份寧靜,不過有時忍不住想,要是能談上一句話或聊上幾句…


那人出現的幾個月後,上岸的夏樹發現自己常坐的地方放著一瓶礦泉水。直覺,她抬頭看像觀景區。果然是她,那有著一頭栗色長髮的女孩正對著這邊微笑還朝了下手。感覺耳根有些發燙,照慣例轉身歇息。


大概是因為「看到」水的關係,沒來由地口乾舌燥。掙扎了許久最後妥協。扭開瓶蓋一口口慢慢飲用,凝視著海面上的波動。再次回頭時,那女孩已經不在那裡,也不在意。她有她的作息,她有她的行程。兩人只是單純著分享這片海景。


毫無疑問,礦泉水從那天起,變成「固定」中的另一環。又過了幾周,第二樣小東西出現。小小一盒手工點心。第一次看到時夏樹皺眉將其擺到一邊。直到潛水衣風乾,太陽下山,那人離去,都沒去動。不過第二天,洗淨的空盒子在她下水前被放到圍欄上。所以,小點心很快也變成那紅眸女孩有來觀海的證明之一。


一開始出於不願妥讓,堅持待在這片海角。如今,她也成為自己例行潛水練習的一部份。一個專注於精煉海潛的技巧,一個用心於傾聽自然低語的旋律。兩人只是單純著分享這片海景… 再加上彼此短暫的陪伴,罷了。


然後是半年的一個午後。


岩石上的青苔,有的深黑有的淺綠、有得旺盛有得枯萎,面積可大可小。但那些都不是用來評斷它們是否滑腳的方式。就連乾溼也不是很準,畢竟看起來乾的,不一定是乾的。


來到那塊岩上,剛放好備妥的東西,腳下卻一滑。
「嗯!」抽了一口氣,連叫聲都沒來得及出口,有人已一把抓住自己的手挽,腰也被輕輕扶住。
「穿這樣真的很不適何來這裡。」那個聲音有些低,充滿磁性,咬字卻有些奇怪。


想也不用想,靜留知道是那個人。勾起嘴角她轉身,然後發現藍髮女孩叼著手套挑眉看著她。


「啊啦,還好有妳在呢。」
看著她笑得從容,好像剛才差點滑倒的不是自己。女孩短暫一皺眉,退了一步拿下手套,眼瞟向一邊不知如何回話。
「謝謝。」靜留很肯定,女孩是因為不想弄髒她的衣服,在極短的時間內用咬的扯下手套。如此細心的人光從她冰冷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有股衝動想更了解這女孩子。
「呃… 不… 那個… 沒什麼。」被直直盯著,夏樹感到臉上一陣燥熱。「還有… 之前的點心… 很好吃。然後那個水… 嗯,謝謝。」隨著每個被吐出的字,臉越是通紅。方才雪白的肌膚,現在紅韻滿蓋的臉頰。


「啊啦,別客氣。妳喜歡我也很高興呢。」越看越有趣,寶石般的赤眸充滿笑意。
「嗯…」紅暈沒有要退去的意思。


經過那次際遇,靜留聽海處變成那塊石頭之上。兩人話不多,可是從不為沉默感到尷尬。


*   *   *


當家教完全出於自意願,並非需要那筆費用。既然是自己攻讀的,這樣還能順道練習,更不用說還可以欣賞那些可愛的小女孩。一舉多得的,從各方面來說都很好。但是,對熱愛的事物也有提不起興致的時候。那些孩子好像有些過於不專心上課,原因嘛… 靜留可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


「喂!」
「?!」


深陷在思緒中,不知不覺夕陽餘暉已渲染青天。她已經換上一件合身的銀黑相間騎士服,彎腰皺眉,清澈的綠眸看著自己。


「啊啦! 不是喂喔,人家有名子的。」輕笑著站起身,一手將髮絲撩於耳後。「是靜留,我的名字是藤乃靜留。」
「玖我夏樹。」尷尬於剛剛自己的失禮,那女孩揉了揉後頸。
「夏樹… 很好聽呢。」不出所料,對方馬上脹紅臉。


第一次相遇的一年後,她們終於交換名子。


「要回去了嗎?」
「嗯。」夏樹主動的伸手扶靜留登上陡坡。
「夏樹… 能這樣稱呼妳嗎?」
「沒… 沒差。」
靜留又笑了,看著夏樹牽出機車。
「夏樹除了浮淺外都做甚麼呢?」
「沒什麼… 騎機車兜風吧。」看似努力地想了想,最後還是簡單答覆。
「那麼周末一起喝杯下午茶方便嗎?」
「耶?!」先那麼回答了,這下要拒絕就… 看靜留人畜無害的微笑,夏樹不知如何反應。懷疑剛才「平常都在做甚麼」的問題其實別有用意,但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唔,好吧。」


道別後兩人各自往反方向離開。


*   *   *


一杯茶不知怎麼喝,喝到靜留家。夏樹不認為自己是容易被說服的那種人,更不是好妥協的。只是… 好像很難拒絕這個人。


「請進。」靜留打開洋式獨門獨院的大門。


進到屋內,夏樹不知道要說什麼,或是說她不知道要先說什麼。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 她是做甚麼的? 還是這裡怎麼有這種地方? 現代明亮的設計相較於四周傳統住宅,這兒給人時空錯亂的感覺。


「我去沖茶,夏樹請先等一下好嗎?」靜留領她來到採光良好的客廳。


點頭回應後她注意到落地窗旁的平台式鋼琴。好奇地走過去瞧一眼上面應為樂譜的本子。封面上,是熟悉的圖案與文字。


「妳是風華大學的?」待她人回來,夏樹劈頭就問。
「啊啦,是的。風華音樂系大三。」
「唔,音樂學院嗎… 難怪…」
「難怪? 夏樹對這學校熟悉嗎?」靜留放下托盤,優雅地替兩人倒杯飄著清香的茶。
「大二,海洋研究學。」走回沙發處,拿起茶就喝。「啊! 咳!」女孩吐著發紅的舌頭,好像燙得不輕。
「嗯,怎麼這麼不小心。」靜留湊上前想看看燙傷處,夏樹卻脹紅臉抓住她伸來的手。
「咳! 沒事,真的。」


確定她真的沒事後,靜留才重新坐回位子上。
「海洋研究…」回到剛剛的話題,她低頭細想一會。風華大學,這海邊的學府占地極廣再加上兩學院在距離上又特別遠,沒見過彼此其實很正常。


那個下午她們難得第一次敞心長聊。她知道夏樹因為母親是海洋研究學家而喜歡上浮潛,對潛水也有一定的熟悉度。她知道靜留因興趣,除了學校事務外還忙碌於鋼琴及大小提琴的家教課。注意到夏樹眼睛不時瞟向鋼琴,靜留眨眨眼。


「願意聽我練習一曲嗎?」
「咦?! 呃… …好啊。」


優柔的琴音繚繞。夏樹靜靜坐著欣賞。看栗髮的人半闔著赤紅的眼,纖指流暢的撫過黑白鍵。一曲結束,聽的人如同讓清泉洗滌了身心般。靜留雙手交疊至於腿上,笑著看還沉浸在餘音中而有些呆的夏樹。


「還可以嗎?」
「嗯? 咦! 呃! 很,很好聽。」


看起來冷豔的女孩臉卻這麼容易紅,怎麼看怎麼喜歡。就算是喜歡女孩子,也沒對那個起這麼大的興趣過。


「夏樹要試試嗎?」
「啊? 我?! 不,不用了。」女孩回答的同時頭手一起猛搖。
「啊啦,有甚麼關係嗎? 又不會壞掉。」靜留起身繞到鋼琴椅後,做請的動作。


不用說,當然還是乖乖來了。


「手放這…」靜留熟練的托起夏樹的手放在預備位置。
「唔…」正想著不愧是一級家教,然後發現。「喂… 妳會不會太,太近了啊?!」注意到她人幾乎貼在自己背後,夏樹渾身肌肉一陣緊繃。
「啊啦,會嗎?」靜留獨有的腔調輕輕地,就在耳邊。近得就是溫度也感覺的到。
「當然會!」似乎要迴避,夏樹傾身向前,下巴都要貼到琴鍵上了。
「人家都是這樣教學生的吶。」靜留也跟著向前彎。
「妳…」聽她這麼說夏樹猛一回頭,要說的話卻因為超近的距離被嗆了回去。


靜留也微微吃了一驚,只是表面上難以察覺,更何況是幾乎背對她的夏樹。保持著笑容,她慢慢退開,想把亂了節拍的心跳導正。


「妳… 咳! 算了… 反正我沒學過鋼琴,也不知道那些家教都怎樣。」沉靜些後夏樹才又接著說下去,不過偷換了內容就是了。
「夏樹想學嗎?」
「不想! 呃… 我是說… 不適合,我沒那個耐心,我…」看靜留一副受傷的表情,夏樹竟然異常地感到慌張。直到發現對方一眨眼笑了起來,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可是一點也不生氣。


本來認為自己雖會接受朋友的邀約出去,但要說喜歡的話,她比較傾向獨自一人。喜歡在海裡時只聽得到海水的聲音。喜歡放眼望去周遭只有澄淨的藍。喜歡獨自觀察水中生物,欣賞鹹水植物。


在靜留出現後好像有新的了解。夏樹發現除了不排斥總是在岸邊的她外,自己有時甚至會因為靜留沒來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已經不是習不習慣有沒有她在了。或許已經算是喜歡上有她的陪伴。


最近,兩人相處的時間更多了。周末只要沒有家教課,她們不是在海邊就在靜留家。有時,紅眸音樂生讓夏樹帶著下水。她總是小心牽著靜留,讓她能安心觀賞海中風景。要不,就是碧眼騎士窩在靜留沙發上,聽她練一個下午的各式樂器。本來對自己沒信心,怕會不小心睡著的人怎知每回都聽得入神,陶醉其中。


「夏樹明天的課怎麼樣呢?」
彼此交換了課表。
「啊啦,有時間一起吃個午餐呢。」
約了時間跟地點。


*   *   *


「所以說是因為自然淘汰…」跟在夏樹旁邊的橘髮女孩正自顧自地說著,注意力卻很快被走廊上的「混亂」吸引。
「咦… 發生什麼…」
「靜留?」夏樹有些驚訝的看著從人群中走出來的人。


耳邊盡是些雜亂吵鬧的交談聲。
「啊~ 靜留姊姊,怎麼這麼巧~」
「靜留前輩妳有課在這棟大樓嗎?」
「是管樂的首席大人耶! 能在這遇到真是太幸運了!」


對於那些評語、疑問,混亂的罪魁禍首只是笑而不應也不答。優雅地走到她這邊,惹得所有目光也全都聚集到此。


「呃,靜留… 妳在這做甚麼?」
「不是說好今天一起用午餐嗎?」
「我知道啊,可是不是說約在…」
「啊啦,教授提早下課人家等不及就先來囉~」
「什,什麼啊…」感覺,耳朵有些燙。
「靜留… 首席… 啊!!! 妳就是現任風花管弦樂的首席?」紫眸女孩瞪大眼指著靜留說。
「夏樹的朋友嗎? 妳好。」
「哎~ 真是榮幸,我是舞衣。」朝氣十足的女孩打過招呼,用手肘頂了下友人,使了個「妳怎甚麼都沒說過」的眼神。夏樹當然一臉「有什麼好說的」表情。


「啊! 既然有約了,那我先走了。祝妳們用餐愉快!」又交換了幾個眼色,舞衣很快決定先走人。
「噢! 對了,妳今天晚上真的不跟我們出去嗎?」忽然想起,舞衣幾步後又回來問到。
「不了,晚上有事。改天吧!」
「好吧,那就這樣,回頭見~」


目送舞衣離開後,跟靜留前往學生餐廳。這是她們第一次在學校內碰面,夏樹沒想到靜留竟然這麼受歡迎。十幾分鐘的步行路程,靜留回應招呼的次數讓光是用看的夏樹都覺得累。


「嗯,或許下次別在學校用餐好。」小聲地, 她對自己說。
「下次嗎?」雖然朝對向的一群女孩子朝著手,靜留注意的卻全在夏樹身上。
「唔,我,我是說如果有下次的話。」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甚麼,再加上被靜留聽到,臉頰一陣灼熱。


第一次的共進午餐,夏樹卻顯得不是很專心。一手拿著叉子,另一手不時翻動手邊的資料認真地閱讀著。


「夏樹好用功呢。」
「咦? 呃不是,這跟課業沒關係。」啪的一聲,她將那本東西闔了起來,搖頭否認。


靜留只是一笑不再追問。


餐後跟著靜留去到音樂學院的夏樹惹來更多目光。只不過這次她毫不猶豫瞪眼回看。


*   *   *


明月高掛,今晚的夜色卻顯得特別黑特別暗。看著落地窗外幽暗的院子,靜留拉了拉浴衣,打開琴鍵蓋。一曲結束,門鈴聲剛好響起。會是誰? 靜留幾乎可以肯定,畢竟知道她住處的人不多。來到門前她毫不猶豫轉開門把。


「嗨呃…」夏樹舉著手顯然要打招呼卻在看到她的著裝後僵在那。
「夏樹,真是驚喜。這麼晚了有甚麼事嗎?」靜留自在地笑著。
「呃…」舌頭打結。看到靜留淡紫色的寬鬆浴衣下若隱若現的胸口,即便同為女性,夏樹還是有不知該把目光放在哪的感覺。
「先進來吧。」勾著嘴角,靜留側向一旁讓人進去。


「嗯… 我是來問妳要出去嗎?」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來訪的人搖頭回神。
「夏樹是在約人家嗎?」
「問妳出不出門而已。」說得生硬而心虛。
「啊啦,夏樹約的話當然好。」
「嗯,那去換衣服吧。」
「穿這樣不行嗎?」心情一好就想鬧鬧她。
「當然不行!」
「啊啦,夏樹的話,裸著也跟妳出去喔~」
「什,什麼啊! 裸著就應該呆在家裡… … 咦! 不對! 我沒有什麼意思…」夏樹被自己的話嚇了一大跳,靜留則嗤的笑出聲。


「啊! 我是說,有時間換衣服幹嘛要裸著,快去換啦!」脹紅著臉,夏樹把靜留推到她臥房。「還有,穿得方便點!」
「方便做甚麼呢?」
「做甚麼… 還能做甚麼? 走路。」


靜留眨眨一雙醉人紅眸,壞笑。夏樹想拿桶冰水往頭上潑好讓快破表的體溫下降些。


「夏樹晚上不是有事嗎?」接過一頂安全帽,靜留問到。
「嗯是啊! 就是這個。」夏樹抬手讓靜留可以扶著,更方便跨上機車。
「這樣嗎…」突然有些激動,期待著什麼。夏樹可是拒絕了舞衣她們來約她的。
「出發囉。如果怕的話,抓緊些。」 看一眼手錶,關上安全帽護罩。一催油門,尾燈在黑夜裡畫出條彎曲的紅線。


夏樹騎得比平常還快了點,對於第一次給人載的靜留來說這速度實在令人緊張。想再抱緊些前面的人,可是又不想讓她因此發現自己難以平靜的心跳。還在左右為難,手卻被向前拉。夏樹抓著靜留的手擺明要她更靠近點。


風聲讓靜留聽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麼。貼上去後,有個比話語更大的聲音。以一個有在規律運動的人來說,夏樹平時的心跳速度絕不是這般。


她們很快超過靜留所熟悉的海岸線,曲曲折折來到偏僻的沿海地段。熄火,取下安全帽,夏樹再次檢查時間。


「對不起… 如果感覺不到妳,我會擔心。」夏樹低著頭像是在跟手中的安全帽說。
「啊啦,不用道歉喔~」
「嗯我怕趕不上所以才騎得那麼快,回程時會一定會減速。」
「趕不上什麼呢?」
夏樹難得的笑了下,作勢要靜留跟著她。
「這邊算是海洋學院的教學研究區之一,不過幾乎沒有在用。」撐起橫在前面的樹枝讓靜留能過去,夏樹邊解釋到。


海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夜晚的浪潮聲強而有力。兩人站在岸邊和打來的海水隔上一段距離的地方。


「看著那邊。」確定方向後,夏樹舉手指向一處。


天水一色,全黑。觀察了幾分鐘,靜留正想問有什麼是她應該看到卻沒發現的,想說的話卻被抽氣取代。


海面上,一道幽幽的螢光藍慢慢地朝這邊擴散過來。那藍,是如此炫目耀眼令人懷疑是眼睛騙了自己。靜留從來沒看過這樣的景象。這樣的海,美得讓人捨不得眨眼。


「夏樹…」本想她應該也沉醉於眼前的一切,靜留卻發現對方一臉鬆一口氣的樣子。「怎麼了嗎?」
「嗯? 噢… 沒有,只是… 其實我不是很肯定這會不會發生,所以… …」一指搔了搔臉頰,女孩尷尬的笑笑。「因為不確定,所以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帶妳來… 可是想說錯過了實在可惜… 總之還好出現了。」
「嗯,是呢~ 所以夏樹讓我看的這是什麼呢?」
「螢光藻。它們只有在海中的養分足夠而且數量也充足的情況下才會有這樣的效果。這邊水域照常理來講是不夠的,可是今年流經這裡的暖流養分充足… … 啊,說這麼多,其實也只是我的推測罷了。」


「夏樹好厲害呢。」
「呃,沒什麼。」垂眼,看見地上的石頭,她靈光一閃。「看這個。」挑顆合適的拾起來,在手中晃了晃,選定方向後將石頭甩了出去。小石子漂亮的飛向海面並激起四個螢藍色的水花。
「啊啦。」靜留再次被眼前的美景震懾。忍不住, 頭輕輕地靠到夏樹肩膀上。後者吃了一驚,但也沒有要推開她的意思。


月光不足的黑暗中,兩人靜靜的看著難得的海潮。


海風的溫度越來越低,是該回家了。從外裝的置物櫃中拿出件皮衣要靜留套上後點引擎。夏樹的車速果真慢了許多,不過靜留反到是理所當然的靠在騎士身上。


「夏樹,發著光的海洋真的很美。」取下安全帽,脫去外套歸還,靜留迎風笑著。「可是如果它們沒有如預期中的出現,還是很開心夏樹來找我喔。」


清秀騎士臉頰上的紅暈讓靜留有股拉著她留宿一晚的衝動。


「嗯… 不客氣。那… 就這樣,晚安。」
「晚安,路上請小心。」


暗自嘲笑有這種想法的自己,目送夏樹離開,她搖著頭進到屋內。那晚之後, 靜留發現了什麼。就是長久以來信任的耳朵也告訴她,靜留兩個字,只有夏樹喚時最動聽。


*   *   *   *   *


「靜留?」


回過神,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竟跑來這。依然跨坐在機車上,夏樹疑惑的看著依在圍欄上的靜留。


「怎麼了嗎?」脫下安全帽,來人臉上盡是關心。
「啊啦,夏樹要去上課了嗎?」
「是啊。靜留怎麼會在這?」
「沒什麼,突然想看看海。」
「這樣嗎,那…」
「夏樹不可以翹課喔~」
「唔…」還沒開口就先被拒絕,夏樹只好認了。「那… 晚點見。」
「晚點見。」


看著機車後輪捲起一陣砂土揚長而去,靜留淡淡嘆口氣。其實事情沒這麼嚴重,不知道心情為什麼這麼低落。不過就是個音樂會,不過就是個最後的演出,不過就是個畢業演奏。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沒試過想要什麼卻得不到吧,雖說自己也沒求過什麼。不,從沒經驗過如此「想要」的感覺。想要、希望,夏樹能來欣賞。


*   *   *


「有什麼奇怪的嗎?」
「整個都很奇怪啊! 靜留才不會一大早跑去咧!」
「妳就那麼確定藤乃前輩只有妳在時會去?」
「啥? 我,我又沒這意思!」
「嗯哼。」
「反正她有些不一樣就是了。」
「這麼在乎,去問她啊。」
「唔,那行不通。」
「怎麼行不通?」
「再想想! 那一天,那一天靜留來這裡時我們在聊什麼?」
「哪一天?」
「上週三… 吧…」


有點長的沉默後。


「我想那時我們好像是在聊妳媽媽要回來的事吧。」
「唔,沒錯。應該是那樣。啊… 我,我還沒跟她說會跟媽媽去下個出航研究!」
舞衣瞇眼看了看夏樹。
「對了,妳知道藤乃前輩她們的畢業演奏會跟妳出航的日子是同一天嗎?」
「甚麼?! 妳為什麼不早說!」驚嚇過度的人幾乎是對著舞衣耳朵吼。
「我怎麼知道妳會不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輕推夏樹,橘髮女孩揉著耳朵聳肩答。
瞪大眼,夏樹不知道要回什麼。現在既然知道了,許多不同的想法一時全阻塞在腦中。


「就是下個月了,所以在緊張吧。」久久,她低聲一句。
「咦? 妳是這麼認為嗎?」
不,其實還有別的想法。


一天的課下來,坐立難安。想快點去找靜留,翹課卻又不在選項中。


看到夕陽下,夏樹靠著機車等在學院外的身影,靜留有些吃驚。靜留低聲跟身旁的同學們說了幾句讓她們先行離開。一看到走出玻璃門的人,夏樹很快朝這方向走過來。


「靜留…」想了一個下午該如何說,可是真的見面了,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啊啦,夏樹這是在等人家嗎?」
「唔,嗯,有話要跟妳說。」
「很急?」
「對,算是吧,因為早就該要說了卻忘記。」
「所以是什麼呢?」
「我剛剛才知道靜留下個月要畢業發表。」
「啊啦,對不起,忘了告訴夏樹。」
「不是,呃… 抱歉,不是要妳道歉。是我話說反了,我有事忘記跟妳說。」
「那是什麼是呢?」即使知道,靜留還是開口問。
「我媽媽下個月中旬回來,月底的時候會再次出航研究。我這次會跟著去。」


靜留抱著厚重的課本垂下眼,短短的沉默卻讓夏樹焦躁不安。沒想到,重新看向夏樹時,靜留眼中只有溫柔的笑意。


「這不是很好嗎? 夏樹不是一直很期待有這個機會?」
「唔… 嗯… 我是啊…」看著這樣的靜留,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我很開心喔。」
「是嗎?」
「夏樹開心我就開心吶。」
「這樣的話… 心情會好些? 靜留這幾天心情好像不太好,不是嗎?」
「啊啦,只是對於音樂會有些緊張而已。」 知道被發現了,靜留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揚著,不著痕跡找個藉口。


果真是這樣嗎? 夏樹的疑問,從表情其實看得很明白,可是靜留僅僅是看著。


「別擔心,今晚開始我們會留下來做練習,有練習就會好很多。」
「這樣的話那我也留下來好了。」
「那~ 先去吃晚餐吧。」聽夏樹這麼一說,靜留高興地拉著她的手臂。至少,可以藉著團體練習增加更多相處的機會。


窩在音樂廳觀眾席的一角,夏樹眼睛直盯靜留。清澈的雙眸因為思緒混亂而渾沌。看著台風穩重、氣定神閒的靜留,好困惑。她好像真的「沒事」了。從剛才一起用餐到開始團練,靜留心情感覺真的好很多。


所以真是這樣嗎? 只是因為有些緊張。其實只要是人會緊張是正常的,不過是沒想到靜留也會有那種反應就是了。以為有其他原因讓她前幾天都心不在焉。真是「以為」還是「希望」有其他原因? 她不敢細想。


畢業生的家長們自然會收到學校發的音樂會邀請函。除了家長外,畢業生們還有再邀請一到兩位觀眾的權利。現在滿腦子想著,不知道靜留會邀請誰。但話又說回來,不管是誰都跟自己沒關係了吧。再說,她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出海,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被邀請了。


為什麼要這麼在乎? 一點也不像自己的作風。擺明了不能去還暗暗希望能被邀請。很差勁呢。


「夏樹~~~」靜留站在擰眉的藍髮人前溫柔地笑著。「累了嗎? 抱歉,練得晚了些。」
「嗯?! 不… 沒有,還好。」驚得回神, 夏樹眨了好幾下眼睛。「我以為會有更多曲目。」看著台上正把樂器搬移到後臺的人,她伸了個懶腰。
「有喔,不過我們當然只練風華管樂的部分。前半場是給其他音樂學院學生表演的時間。」
「這樣啊…」


從來沒留意過這種東西,就是在認識靜留之後的前年表演,她也只是跟靜留來打了幾轉便離開。畢竟那時要畢業的不是靜留。結果今年是時候了反而因為別的事興奮過頭而疏忽。忍不住用掌心拍了下額頭。


「啊啦,夏樹這是做甚麼?」
「沒…」
「首席,辛苦了。明天晚上見。」幾個女孩子在離開前特別來道別。
「明天也練嗎?」
「嗯,每個晚上一直到晚會前一天。夏樹不用天天陪喔。」
「沒什麼不好的,反正回家也沒甚麼重要的事。」


騎著機車跟在靜留車後,夏樹送她回家。在車子轉進車庫車道前,她騎到駕駛座旁。靜留將車窗搖下。
「嗯… 呃… 靜留今天練得很順… 沒問題的。」安全帽下的聲音被壓得更低。
「啊啦,謝謝。那是因為有夏樹在喔~」


碧綠的眼睛在赤紅的雙眸注視下瞥了開。


*   *   *


那總是面無表情的女孩一手提著機車皮衣,一手抱著一疊資料從側門走到觀眾席中固定的位子。


「嘿~ 那個女生今天也報到耶~」
「已經兩周了,天天都來陪練,比我男朋友還要勤快。」
「我的有來接人我就偷笑了。」
「啊啦,各位晚上好。」
「晚上好靜留」 幾位同為畢業生的同時回頭。
「今天也來陪啊那個海洋學的?」
「是吶。」
「真好呢,而且看她都只有妳上場時才專心聽不然就在讀書。」


靜留笑而不語。


「但現在聽過了表演那天不就沒有甚麼新鮮的了?」
「沒關係,她沒有要來。」
「咦?! 靜留沒有要邀她?」
「不,她有更重要的事。」


同學們就算覺得奇怪,也沒再多問。靜留轉頭看著夏樹翻過一頁頁研究資料,心中反覆著「這樣就好」。


*   *   *   *   *


「妳的意思是還沒有人收到?」
「沒! 所以才想說藤乃首席還是會把票給妳,即使知道妳不會去…」
「還沒有人拿到…」舞衣接著說甚麼,夏樹顯然沒在聽,她還卡在幾句話前。
「聽說因為大家都想聽藤乃前輩的演奏,大家為了票搶破頭。很多畢業生也不邀請人了,反而用超高價賣掉手中的門票。我猜現在全場只剩下兩張空位… 要不要去問問她?」
「問她甚麼?」夏樹勉強回應。
「如果她不送出,要她給妳啊,說不定可以賺…」
「想都別想!!! 」


莫名的怒火讓她翹了那天下午的課。不希望有人坐在那兩個位子上。非常,非常不想。


「夏樹~ 翹了迫水教授的課? 」發現她提早許多來到每晚碰面的地點,靜留馬上猜出怎麼回事。
「靜留… 妳還沒有邀請任何人嗎? 」無心顧慮沒上課被抓到,塞滿腦子的同樣問題,脫口而出。
「沒有,應該是說不會送喔…」靜留看著夏樹,收起玩鬧的表情。
「不會送…」綠眸中充滿困惑不解。
「夏樹都已經聽過啦~」


女孩呆愣在原地許久,剛剛好像聽到了甚麼。


增強的晚風終究吹醒夏樹,短短的時間,她臉上切換許多不同的表情。


「我…」
「夏樹母親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可是妳每天晚上都還是來陪我,真的很高興喔。」
「我… 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
難得聽靜留這樣說,夏樹很快打起精神認真的點頭。
「在海上一定要小心,然後好好享受得來不易的機會喔。」
「嗯…」


*   *   *   *   *


畢業音樂會當天,研究船啟航的那天。夏樹一早便與媽媽搭車前往全國最大的港口。由於路徑方向完全相反,靜留只收到的夏樹的簡訊。


『出發了, 祝晚上表演成功。』


休息時間。靜留獨自看著手機上的訊息,淡淡一笑。


光是登船前和啟航前的準備檢查就花上大半天的時間。其他研究員全對這位首屈一指的海洋生物學家的女兒大感興趣。你一言我一語,問著許許多多的問題。以至船都還沒離岸,她就感到不耐煩。是因為這些長舌的傢伙,還是因為靜留不在? 拿出手機,打開看不知是第幾次的訊息。


『謝謝。晚上記得要多加件衣服喔。』


傍晚的斜陽染得大海也變得橘紅。依照啟航傳統,研究船鳴起一聲低聲。船錨發出鏗鏘聲,慢慢的被收了起來。


隆重的音樂會順利開始。靜留一個人站在會場外仰望星空。學校大手筆地跟鄰海的一間國家級音樂廳租借場地。夜色中雖看不清海景,空氣中淡淡的海水味卻讓靜留的心安定不少。像是夏樹就在身邊。


嘆口氣,到現在還在想她。這樣的自己恐怕會有失平常的表現吧。話又說回來,已經不在乎了。時間一分一秒的迅速流逝。差不多該要進去準備了。提起禮服裙襬,再次望一眼月光下的海面。轉身走向已經為她打開的舞台後門。


進到等候區,她發現那裡狀況有些混亂。畢業生們圍著不知道甚麼在起鬨、嬉鬧著。幾個眼尖注意到進來的靜留,拉著其他人讓了開。


「夏… 樹…」


本來一臉不耐煩的人隨著叫喚聲看向靜留,神情霎時放鬆不少。


「怎麼進來的…」發現這問題並不重要,靜留輕笑一聲自己搖了搖頭。
「嗯… 我,我,呃… …」夏樹吱吱嗚嗚了良久,臉越脹越紅。


看這樣的夏樹,靜留笑瞇了眼。


「啊… 我忘了帶外套,所以回來了… …」說得心虛,女孩避開紅眸的目光。
終於忍不住,靜留一下緊緊的抱住對方。
「咦… 呃…」愣住的時間及短,夏樹隨後輕拍靜留的背,不知道要說甚麼。
「夏樹等一下好嗎? 」
「嗯,當然。」


後半場的演奏流暢完美。風華引以為傲的管樂隊後是前三名畢業生的獨奏。


靜留換了件令人瞠目的禮服,漫步登台。來到鋼琴前,她優雅坐下,手輕放置琴鍵上。轟如雷響的掌聲停下後,靜留按下第一個音。


後台的人全都一楞。不一樣! 按錯鍵? 這基本上根本不可能的假設當然很快被推翻。靜留彈的不是每晚練習的那首曲子,是首沒人知道的曲子。


琴聲淙淙,優美動人。曲調有如雨點輕落大地的溫柔、小溪漫流的清新、湖泊深沉的寧靜、河川湧流的順暢,最後浪潮擊石的澎湃壯麗。一曲一氣呵成,扣人心弦。曲終,又是那幾乎衝破屋頂的掌聲。


一鞠躬後,軟柔迷人的聲音道。


「獻給,在校生的妳。」


聽眾們已經毫無秩序可言,高聲尖叫歡呼。沒人注意到靜留語中那裡不對,也沒人發現,靜留是看著台後,說後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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