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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低低的冷氣機運作聲,不時,還可以聽到其他小孩的夢中呢喃。來自大型水族箱的微光透過玻璃在地上形成緩緩舞動的淺藍色塊。裡頭的各式海洋魚類多數也幾乎靜止不動休息著。


管家兼保母的女子已經睡著多時。她輾轉難眠,即便參與了一整天的活動。睡不著,因為捨不得閉上眼。睡不著,因為這一切熟悉卻陌生。其他孩子興奮指著巨大的魚類驚嘆時,她想的,是去觸碰去了解牠們。沒有一個小朋友這麼想,可是她內心強烈的渴望著與牠們共遊。


睡不著。不明白。小女孩幾次翻動後,在被單下縮成一團希望這樣能幫助睡眠。就在她覺得睡意似乎終於來臨時,一個聲音讓她瞬間清醒。優柔的哼曲聲低而不明卻有著強烈的真實感。小女孩無法坐視不管,歌聲如咒語般吸引聽的人離開溫暖的被窩。她翻開睡袋,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音的經過睡在四周的其他小孩跟家長。猶豫並沒有減緩她的步伐。想找到那個聲音,在被工作人員發現她偷偷離開之前。


隔著玻璃,她看到了。


門的另一頭,海豚池邊,一個深色長髮,穿著類似訓練師緊身衣的女子跪坐著。那個人一隻手浸在水裡,低頭與探出水面的白子瓶鼻海豚對視。


暗自希望不會發出聲音,女孩多使些力才將特別訂做的厚重玻璃門推開。


池畔的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停下低哼中的曲子,收回手。那個女子頓了頓,僅看走近幾步的孩子一眼,再次專於海豚身上。水中悠美的哺乳類發出如笑聲般咯咯的叫聲,女子這才起身主動接近女孩。


「小朋友,你叫甚麼名字?」表示友善,碧眼女子不是彎腰而是蹲下來。
「靜留。」
「靜留啊… 很好聽呢。」女子眨眼淺笑。
「父親說是母親取的。」每次得到讚美,她總是會這麼回。
「是麼? 那你媽媽呢?」


帶著稚氣的漂亮眼睛短暫失去神采,靜留抿唇看向一邊。沒見過母親的孩子,有個非常忙碌的父親。雖然因為知道她喜歡海洋生物而讓她來參加這個夏令營,別人有家長陪同,她沒有。不是不喜歡溫柔的凱特瑞娜,但是感覺仍舊不一樣。


「沒關係。」對方似乎早就知道答案的沒有讓孩子說出口。
「為什麼跑來這邊呢?」她單手輕柔的摸了摸女孩栗色的頭髮,撫著她細嫩的臉頰。
「我睡不著。」靜留誠實的回答。
「嗯,這恐怕是個問題…」她蹙眉搖頭語氣卻沒有任何責難。
「靜留跟白姬打過招呼嗎?」注意到孩子的目光,她淺笑換個話題。
「有,在館裡有招手。」
「呵,隔著玻璃那可不算。」


女子站起來向靜留招招手要她跟上,走回海豚池邊。白姬從水下探出頭打招呼似的發出短暫叫聲,開著嘴像是在笑。藍髮人蹲下去把手放在海豚頭上,用眼神要靜留也試試。


「可以嗎?」孩子有些猶豫。
「不確定的話,你可以問白姬喔。」漾著溫柔的碧綠雙眸微瞇。


靜留不確定那是甚麼意思。她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真的開口問。她只是看著,然後… 好像聽到了甚麼。不是很清楚,可是她卻好像感覺到來自海豚的肯定與鼓勵。


白姬摸起來有些冰,有點滑。像是觸摸剛從水裡拿出的玻璃卻又沒那麼堅硬。小女孩笑了,從沒有過的開心。感受到靜留的心情,白姬也高興地鑽回水裡轉了一圈又探出頭主動貼上女孩。


「她很喜歡你喔。」女子撩了下自己的長髮輕聲道。
靜留高興的看著對方,一時竟不知該說甚麼好,只能微笑。女子眨眨眼感慨的摀嘴也笑出來。靜留向這位友善的陌生人道謝。睡意,讓她隨即打了個哈欠。
「…… 不早了,該回去睡囉。」雖然有點捨不得這可愛的孩子,她提醒早該就寢的人。


第二天,靜留特別留意海洋館的工作人員卻沒有看到那位美麗的年輕女子。忍不住最後麻煩凱特瑞娜去問,得到的答案卻是沒有這樣的一個人。


「又睡不著了?」似乎找就知道她會來,女子雙手環著自己偏頭對孩子淺笑。
「睡不著。」靜留點頭,看著白姬有些躊躇的不知該不該上前。
「嗯,沒關係,過來吧。」注意到那雙漂亮眼睛中的期待,藍髮人抿唇微勾嘴角。
女孩毫不畏懼的走近。
「你不是這邊的工作人員?」一面摸著海豚,靜留小心的問。 
「不,我只是個訪客。」那人點頭同意。
「訪客?」
「是的靜留,我是專程來看白姬的狀況的。」
「是醫生嗎?」
「…… 算是吧。」女子眨眨眼笑了出來。
「那白姬沒事了?」靜留目光追隨繞著池邊不時發出聲音的海豚,擔心的問。
「靜留覺得呢?」


不予以回答,藍髮醫師手一抬白姬立刻靠回來。她要女孩把手放到海豚頭上並閉上眼睛去感受。一股不屬於她的平靜感覺緩緩湧上心頭。眼睛仍閉著,小臉蛋上亮起迷人的笑容。


嘩啦的入水聲吸引孩子睜開瑰紅的雙眸。碧眼醫師已經泡在水中對她微笑。
「靜留騎過海豚嗎?」她問。女孩搖頭。
「要試試嗎? 別擔心衣服,我會處理。」早已預期孩子會擔心的事,她貼心地補上一句。


透過接觸,靜留感覺到不僅只是自己的躍躍欲試,還有白姬的。好玩,一起玩~ 有個聲音在她內心興奮地反覆。猶豫是如此曇花一現,她讓女子把自己抱到海豚背鰭後的位置。腳無可避免浸到水裡,褲管一口氣吸了不少水。很冰,但刺骨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 
「哇…」靜留驚奇的看著雙對四周下不知為何亮起的光芒。
藍髮女子似乎也有些驚訝,她略瞠目悶哼一聲。


白姬載著女孩繞了一圈又一圈。鈴鐺般無憂無慮的開懷笑聲充斥四周。靜留不知道那位醫生是如何辦到的,但她一直跟在旁邊安全起見的一手扶在自己腰間。


一陣玩鬧後,孩子的眼皮漸沉。沉默觀察的女子指示海豚靠邊,抱起靜留坐到岸上。她輕聲哼著第一晚女孩聽到的曲子,空著的手五指張開,手腕緩緩轉著。柔和的藍光無聲出現在指尖,然後逐漸增強。半夢半醒的小靜留看著水滴從睡衣上分離出去。


如美夢一場。從睡袋中醒來的靜留有些驚訝有些失落的看著四周賴床的小朋友。一整天跟著其他小孩子東跑西竄,尋寶找線索,她只在沒人想得出解答時勉強幫點忙。


凱特瑞娜跟她說海洋館裡沒有一位臨時請來的藍髮碧眼年輕醫師。


「為什麼心情不好?」神秘的迷人女子雙腿浸在水裡坐於岸邊,關心如期出現的女孩。
「明天就要回家了。」靜留小聲地回答。
「這樣麼,那也是沒辦法的。」藍髮人目光柔和的看著慢慢走到自己身邊的孩子。
「我喜歡這裡,不想走。」
「再回來就好啦,或許,下次跟你爸爸一起來?」
「父親很忙,不想麻煩他。而且這邊平常不對外開放。」


靜留很清楚如果不是過夜夏令營,她根本沒有機會到這邊。女孩喜歡的,不是只有海洋館這麼簡單。僅只是隔著玻璃觀察已經無法滿足她。跟著小朋友們一起近看海豹寫生或搶答得到摸一摸海豚舌頭的機會,一點意義都沒有。看著波光淋漓的水面,小靜留不自覺發起呆。


「咦?」被噴得一臉水的女孩錯愕的回神看著快速游走邊發出短音叫聲的海豚。
「啊啦。」小靜留忘了剛才的煩惱,笑著等白姬接近俐落的撈水潑去。
池邊的女子悠哉坐著,笑看再次露出甜美笑容孩子。
「靜留。」
「嗯?」


玩到水裡去的女孩趴在白姬身上休息。昏昏欲睡時聽到那女子的輕聲叫喚。溫馴的海豚用力擺擺尾,加快速度載著孩子回到藍髮人身邊。


「我可以問你到底是甚麼人嗎?」坐在女子腿上的靜留看著從衣服中飄出的水珠問。
「嗯,我啊… 我是來自海上的使者。」碧眸的主人停下低吟的曲子柔聲回答。「我的任務是守護海洋生物,還有喜愛大海的人們…」她瞇眼看入漂亮的紅色雙瞳。「那包括你,靜留。」她似乎做了個重大決定。


吸口氣,女子仍亮著藍光的手握拳。憑空,五滴微小的水珠逐漸凝聚後集結。轉著手腕,她反覆張開五指又握拳的動作,每一次水珠更加集中,擠壓彼此。閃光。當靜留再次睜開眼睛,一顆水滴狀的淡藍寶石飄在她面前。
「孩子,好好留著它。當你感到孤獨時,它會代我陪著你。」
石頭慢慢下降到靜留掬捧著的掌心。


*   *   *


鯨豚類特有,時而尖銳時而短促的叫聲清晰可聞。


「哎~ 牠們真的很喜歡你呢靜留。」岸邊,資深訓練員看著剛上來的實習生說。
「啊啦,牠們也很喜歡前輩喔。」成熟的赤眸美人簡單拆下盤法的動作都婀娜撩人。
訓練員聳肩看著水中那三隻成年的海豚沿著岸跟著準備離去的人游。


「嘿! 靜留聽說你自願留晚班,你確定嗎? 很辛苦喔。」
「嗯,沒問題的,若有需要甚麼我會連絡前輩。」
更衣間裡,準備換下一身潛水衣的人向關心的同輩微笑,眼睛閃耀的是期待。


隨著照明主電源關上的聲音,幾個小時前便已安靜下來的海洋館陷入黑暗。辦公室中整理資料的人抬眼看了下牆上時鐘,心臟的跳動似乎有加快的跡象。差不多。當年就是差不多這個時間。這麼多年了,那個人怎麼樣了? 會在那嗎?


靜留將袖子稍微拉起,一條銀色的手鍊滑了出來。那顆藍鑽折射光芒閃耀著。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位技術高超,風格她又喜愛的珠寶設計師完成這條手鍊。當時好奇找了位鑽石鑑定師,結果被問石頭哪來時還真是引起不小麻煩。一顆硬度保守估計也勝過鑽石的寶石,打哪來?


豔紅雙眸微瞇,摸著寶石,靜留抿唇微笑。傾國的笑顏維持著,直到她走到玻璃門這邊。靜留狠狠倒抽一口氣。手,甚至微微顫抖。


一個單手插腰低著頭的身影佇立池邊。深如夜海的長髮,全黑的潛水服。


靜留幾乎忘了要動。幾乎。栗髮美人推開當年沉重如今不怎麼需要使力的門。緊張的心情沒有維持太久。沒幾步,預期之外的事發生。


只見一個身影完全反地心引力的從池中躍起,跳到岸上。


「嗚噢!」那兩人幾乎同時注意到這邊的靜留。
剛從池裡出來,看似只有十二三歲的女孩嚇得往後退一大步,差點跌回去。
「小心。」藍髮女子反應迅速的抓住人,眼睛卻沒離開紅眸的不速之客。


不是她,很像,實在太像了,但不是。走近對方的靜留無法不注意到碧瞳中明顯的冷淡。


「嗯,謝謝。」那孩子輕咳一聲站好。
「別擔心,她是我們的人。」女子平靜低啞的聲音又道。
「她是? 噢,還好,嚇了我一大跳。」那個黑髮藍眼的小朋友鬆口氣對靜留揮手打招呼。
「啊啦,兩位是什麼人? 這是什麼意思呢?」靜留實在太困惑了。


原本就駐留在她身上的兩道目光這下嚴厲許多。藍髮的那位略抬眉後理解似的緩緩搖頭,原本冷傲的態度漸漸收斂。


「她不知道我們是誰。」那孩子好奇的歪頭道。
「她不知道她是誰。」女子眨眼垂眸看身邊的人。
「耶? 怎麼可… 啊! 留岸者?!」
見那女子一點頭,黑髮女孩抽口氣好奇心旺盛的走近靜留,繞著她轉邊上下打量。
「蕾蒂西亞,禮貌。」隨著池裡小白鯨的短暫叫聲,女子如附和般點頭提醒。
「噢,抱歉。」
靜留不甚介意的眨眼淺笑。


「若依兩位這麼說,那麼請問我是誰呢?」赤眸美人走到池邊彎下身摸兩隻活力充沛的小白鯨,轉頭平靜的問。
女子雙手環胸,看與水中生物互動良好的人,她讚許的短暫揚眉後壓低聲開口。
「…… 亞特蘭提斯之子。」
「亞特蘭提斯麼…」靜留輕捏著下巴自語,沒有太多的表情。
「知道我們?」不知何時,對方已無聲來到她側邊也彎腰偏頭看她。 
「不知道。」
「你顯得很冷靜。」
「我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樣,只是不清楚是如何不一樣。」


靜留輕撩髮絲到耳後抬眸回看,慢慢重新站直,令人垂涎的雙唇淺抿後微笑。那人眨了好幾下眼,吸口氣後退步拉開距離,蹙眉。
「老師?」沉默一段時間的蕾蒂西亞不知如何是好的退在一邊靠著牆。
「老師?」靜留微露驚奇的看藍髮女子。 
「夏樹。那個孩子叫蕾蒂西亞。你又是?」對方抿唇。
「靜留。」


「靜留不好奇亞特蘭提斯的事嗎?」黑髮女孩不等夏樹先開口。
「好奇呢,蕾蒂西亞願意告訴我麼?」
「你完全接受這個說法?」夏樹用眼神制止女孩回答。
「事實上在更深入了解前我必須有所保留。」
「不反對,但是照你這樣說,是不是應該先從了解自己開始?」
「如果兩位願意幫忙那更好不過。」


夏樹在池邊來回踱步似乎顧慮著甚麼。水中小白鯨如歌聲般長短音交錯的叫聲像是要慫恿她似的忽然提高許多。渾圓卻不失優美線條的雪白水生動物緊貼著岸,看靜留又看夏樹。


「…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明天早上九時,在館外最大的海蝕門旁邊。」夏樹呼口氣順了下頭髮抬手示意蕾蒂西亞該走了。 


靜留看著兩人走向早該自動鎖上的門。感應器紅燈轉綠燈,玻璃無聲滑開。見怪不怪,栗髮美人平淡風雲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更不用說想跟上前看個究竟。


夏樹不可能是當年那個女子。當年的那位雖然年輕,但夏樹更是。暗自猜想這位的年紀跟自己恐怕沒差多少。澄清的碧綠雙眸少了溫婉賢淑多了孤傲冷峻。怎麼看都是位標緻美人,一舉手一抬足卻又隱隱流露豪邁帥氣。單這點就跟靜留映像中的另一人差上許多。


等主管來,一請完假她變動身。到的時間撮撮有餘,不過有人比她更早。遠處其中一塊面積較大的石頭上,深藍的背影文風不動挺立。


「早上好夏樹。」
「嗯,早安。」


夏樹今天的語調又比前一晚溫和許多。嘴角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她看著小心跨走岩石間的赤眸女子,對對方的到來感到無法理解的欣喜。


「換上這個下水比較方便。」
等靜留來到身邊,她遞出早握在手中的東西。一個略大於掌心的純白貝殼帶著貝類沒有個光澤。夏樹對著靜留將其打開。雖沒特別想,但看到裡面不是珍珠還是有點令人驚訝。白色襯墊上纏著乍看之下有半打以上的銀色扁蛇練。


「這裡總共有十條,手腕,腳踝,上臂,大腿,腰間最後頸上。」
夏樹指著自己的衣服,靜留隱約看出她身上的黑練位置。
「長短它會自動調整不用擔心。還有裡面甚麼都不需要穿。」
仍有點疑問,靜留雙手接下東西。
「隨便找個地方換,這裡一向沒有人,無須顧慮太多。」


「啊啦,這樣的話人家直接在這換可以嗎?」
「啊?!」面對這問題,夏樹措手不及的一楞,瞬間僵了表情。
「還要走回去總覺得有些費時吶。」
「我沒說你一定要回到近陸的地方… 嗯,知道了。」
夏樹瞟一眼靜留身後一公尺多較平緩的地方嘆口氣。這下換靜留小驚訝。
「站這別動。」
藍髮女子退幾步後轉身跳到另一塊岩石上。面對靜留橋好位置,她大幅度揮手。


「啊啦…」
原本只是在四周石縫內的小細流在極短時間內高漲起。等水量足,液體逆流噴湧。由下而上的強力水幕環繞靜留所在的岩塊。如藝術噴水池,一片白花花。裡面的人看不出去,外面的人看不進來。


依照指示將金屬環鏈上,冰冷的感覺只有短暫的接觸瞬間。鎖上的聲音響起沒多久深灰色的物質從金屬鍊下出現,貼著肌膚延伸包裹人。等頸上的鍊子也戴起,靜留身上已是一件合身舒適的潛水裝。


看著水幕,靜留思索是不是該出聲喚人,畢竟夏樹無法知道她衣服換好沒。再一想,她決定自行跨出去看看。第一腳才碰到水幕,白色泡沫簾子立刻退去。靜留微笑著向夏樹還有昨晚的黑髮女孩走去。 


「好極了,那我先下去囉!」不等夏樹說話,蕾蒂西亞兩步一個躍身漂亮的跳水姿勢。
「嗯,這孩子…」藍髮女子短暫皺眉。 
「很活潑呢。」
「太活潑了… 衣服還習慣嗎?」
「嗯,沒有問題。」
「嘿靜留,不下來嗎?」海裡的小鬼興奮地兩手猛揮。


靜留一手掩嘴評估高度跟距離。就算實力比過學校泳隊,她也沒試過這般差距。旁邊的夏樹哼了聲,單手插腰對水中的蕾蒂西亞搖頭,轉頭正要說什麼卻不見人。栗髮的身影抬手,優雅帶著韻律的三跨步縱身一躍。岸上唯一剩下的人大吃一驚,緊張追到石塊邊緣。入水處幾乎沒有水花,奧運及的跳水技術。夏樹瞪眼看著隨後浮上的些微氣泡。探出頭,赤眼女子呼口氣,一手將頭髮向後梳,微笑。兩個自稱亞特蘭提斯的人好半天沒有反應。錯愕,驚訝,不可思議在大瞠的眼中。


「還可以嗎?」靜留忍笑問黑髮女孩。
「令人驚艷。」回答的是夏樹,她正從海水形成的階梯常慢慢走下來。
「啊啦,夏樹這不是作弊麼?」
蕾蒂西亞一聽噗的大笑。當然不免被白眼。
「我先跟你解釋這套衣服的用法。」罰女孩去繞海蝕柱游十圈,盯著她離開後夏樹道。
靜留莞爾頷首。她已經注意到一進入水中後,類似蛙鞋的結構在腳上形成。試想這套裝備絕對不僅只有這樣的功能,但也沒有急著問。


「最簡單的解釋方式,神話裡的人魚長什麼樣子大概知道吧? 現在把雙腳併攏。」
靜留照做,隔著水波不是很清楚,可是她感覺得出來原來褲管的部分正在融合。夏樹來到她身邊,一手抓住靜留上臂示意她可以靠著自己將腿抬出水面。陽光,水珠折射下,乍看一條閃亮修長的銀色魚尾出現在浪花間。如回到孩童時期的雀躍心情砰然在胸口,靜留露齒笑,偏頭看被她依靠著的人。


「嗯,呃… 喜歡嗎?」被看的耳朵有些發燙的人撇開眼。
「很特別呢,但不知道好不好用。」
「試了就知道。這功能純粹依個人喜好使用。」夏樹淺笑,小心的鬆開手。
靜留試游了幾趟最後決定目前還是別用魚尾型式比較方便。


「真正能證明你也是亞特蘭提斯人,不是這套衣服,是低需氧量還有能在水中呼吸。」看著完成懲罰的女孩腿軟的慢慢飄回來,夏樹同意讓她休息片刻,繼續跟靜留解釋。「你在岸上的時間過久,需要多點時間改變呼吸道反應,一開始會難受但無可避免。」夏樹接著要靜留直接潛回水裡並吸口氣。
猶豫是必然的。要她在海裡睜開眼睛沒問題,以前便試過,沒有異樣的感覺,可是呼吸完全是另回事。


藍髮女子跟著一起潛在水中,一臂的距離外看著她。隔著清澈的海水,祖母綠的眼睛帶著肯定,望著紅眸美人。夏樹分外有耐心的等著,不催促也沒有表現任何不耐煩。靜留眨眼抿唇,她清楚自己弊氣時間遠超過一般人,再等一下也沒關係,可是… 咬牙。


這一嗆不輕。來不及自行游出水面,她感覺自己被攔腰抱起,大半身子曝露到空氣中。猛咳著,灼燒的感覺沿著氣管深入喉嚨。猛咳著,身體顫抖眼淚沿著臉頰往下滑。猛咳著,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靜留一手按著胸口一手緊抓夏樹肩膀。


等感覺稍微好一些,她發現自己彎腰依在另一人身上,小口喘著氣。
「還… 可以嗎?」
過於接近的低沉關心聲,讓靜留難得的臉頰微韻。
「… 真是不好受呢…」仍有些無力,她勉強雙手搭在對方肩膀撐起自己。
「嗯。」夏樹極其嚴肅的看著靜留低應。


還想著剛剛的樣子讓人看笑話了,靜留覺得喉嚨深處傳來陌生的搔癢感。她輕嚥,微癢轉變為溫和的發燙,然後短時間內所有不適感消失無蹤。


靜留自顧淺笑,發現夏樹仍單手抱著她。
「啊啦,已經沒事囉。」
「已經沒事了?」那人一臉不相信。
「還是夏樹想繼續這樣抱著人家?」
「嗯?」女子在愣住的瞬間手一抽好似要鬆開最後卻沒有。「別玩笑,真的沒事了?」企圖保持嚴肅的人耳根有些紅。
「嗯,真的喔,謝謝。」靜留自知分寸的收斂,認真回答。


將靜留放回水中後夏樹說不用急,等她準備好再試一次。聽得人卻點頭完隨即再次潛入海中。想當然,夏樹也跟著潛下去。這時蕾蒂西亞已經回來,作為指導員,她一面指示學生做控水練習,一面觀察靜留。時間已經超過,那栗髮飄逸的美麗女子仍在水裡對她微笑著。夏樹吃驚全寫在臉上,就是蕾蒂西亞也忍不住分心看這邊的進度。


「已經沒問題了?」
「沒問題囉。」
「不可思議…」
水面上,夏樹險些啞口的看著儼然已適應水裡呼吸的人。


靜留只請了半天假,應該說她只能請半天假。夏樹讓她留著那套裝備。


隔天同一時間,夏樹仍比靜留早到。雖然沒說出來,但光是昨天短短幾個小時的觀察,她無法不佩服靜留的天分。


留岸者,出生在陸地上的亞特蘭提斯人。唯有母親為亞特蘭提斯人,孩子才會是。然而這些孩子很少知道自己真實身分。因為海底城的子民不適合在岸上生產,又因為選擇離海的人必須遵守緘默的規定。留岸者的識水性或許好過一般人,但未開發下也僅只是游泳快些,弊氣久點。跟海生物溝通並不是每人都辦得到,像靜留這樣短時間內便轉換適應更不在紀錄上。夏樹不知自己面對靜留的心態是疑惑好奇較勝還是佩服欣賞更多。


看著靜留輕鬆超越亞特蘭提斯數一數二的泳將,她搖搖頭。蕾蒂西亞不認輸,嚷著再比一場,靜留只是笑笑後看向這邊。翹腳坐在石上的人回神發現自己居然不小心又再發呆,她眨眼雙手一撐跳入水中。


夏樹要蕾蒂西亞練習操控水流,對著靜留練習。藉此也訓練外加測試靜留在海中的應變能力。整過過程,赤眸美人不出所料處理得得心應手。全神貫注觀察的人似乎察覺到甚麼。 


「靜留,你有試過水體操控嗎?」
問的人一臉認真,即使她一開始說過她與蕾蒂西亞的能力如人類白子般少。
「啊啦,沒有呢,但若要試恐怕要改天了。」靜留撫臉抱歉淺笑。
「你時間到了?」
「是的。」
「好吧,那明天同一時間。」
「對不起喔,明天我沒法請假。」


藍髮人表情明顯的不滿,但她最終只是沉默不語的點頭表示理解並目送她上岸離開。聽靜留說,之所以會到這邊實習就是因為喜歡海洋及其中的生物。自認跟著她所見的所體會的會比在海生館中多上許多,在她看來,靜留應該直接辭職,以亞特蘭提斯為重。


「老師,你是認真的嗎?」蕾蒂西亞不可思議的瞇眼。
「她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是誰…」
「記得老師說過做事應該有始有終,全心認真。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她咧。」
「什麼?」
女孩聳肩,一口氣衝出好幾尺外躲到攻擊範圍外。


夏樹沒有預期中的動作,她深陷在思緒中。正如蕾蒂西亞所說的,現在的她很不像她。僅只是兩天,加起來不到半天的相處,她居然開始嫌「見面」時間不夠。她根本沒有去了解靜留身為人的生活習慣與環境,一昧想著她應該回歸海底城。真該好好檢討。碧眼女子低哼一聲,對還在一段距離外徘徊的學生招手。必須認真點,從加強今天的訓練開始。


*   *   *


「啊啦。」
「你… 怎麼會在這?!」


說好的第三次碰面因為館內突然接收到一隻搶救下的重傷鯨鯊,一直拖延。忙了一整天,雖然累了卻睡不著,靜留於是決定出去散散步。怎料卻遇到夏樹。藍髮碧眼的亞特蘭提斯人獨自躺在倒塌的海蝕柱頂端看著星點閃耀的夜景。


「夏樹不會每晚都睡這裡吧?」
「怎麼可能,我可是… 我不會睡在這麼開放的地方。」她短暫一頓改口。
靜留抿唇在對方身邊坐下。
「忙完了?」
「不好意思呢,讓夏樹等了這麼久。」
「… 我沒有,我沒差。」
沒忘記自己說謊時多容易被看出來,她暗自慶幸坐著的人看不見躺著的她的表情。


「夜晚的海水真是漆黑一片嗎?」靜留雙手環抱膝蓋看著遠處的海平面。
「非常黑,所以蕾蒂西亞每練習一段時間會吵著躲去海洋館。那孩子很怕黑。」
「看不出來呢。」
「嗯… 但她很清楚這段時間練習有它的益處所以也不會抱怨。」夏樹終於坐了起來。
「難道是因為大潮?」
「… 是的。」一臉嚴肅的女子笑了,綠眸閃著迷人的光芒。
「如果這樣,我現在練習會不會比較容易上手?」
「嗯? 現在? 你確定?」夏樹忍不住嗤笑。
「不好麼?」靜留反倒認真非常。
「… 不會不好,我在下面等你。」
收起有些輕浮的心態,亞特蘭提斯人起身拍拍衣服一個空翻跳入水中。


海水的暗黑讓靜留手上的藍光更加明顯。但藍光僅只是藍光。試了好幾次水仍不願照靜留希望的方向流動,更不用說成型。


深色柳眉緊皺,夏樹抿唇繃著下巴。驚訝,但更是困惑。這般反應,幾乎可以肯定靜留是有那個天賦,問題是為什麼甚麼都沒有? 坐到岸上,當事者留第一次感受到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而有些不好意思又莫可奈何。


看著那僅能算是習慣表情的微笑,負責指導的人覺得自己有義務解釋為什麼會這樣。夏樹簡單說可能是因為她累了,即使心理上不覺得,肢體上已到極限。她要靜留別想太多先回去休息,還特別囑咐接下來幾天也不要練習。


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幾番思考,夏樹還是找不到可能造成的原因。她被任命教授蕾蒂西亞,最大的原因,女孩很有天分而且聽話。但這兩項特質相對表示指導蕾蒂西亞的難度並不高。換句話說夏樹一直有那麼點懷疑自己的作為教師的能力。現在面對靜留的狀況,猜測的心態更加強烈。那天晚上靜留還沒走遠她已經做了帶人回海底城的決定。


又是好幾天後。


「老師,你確定?」蕾蒂西亞小心不讓靜留聽到的再次跟夏樹確認。
「你覺得不妥嗎?」她的語氣很明顯。夏樹再確定不過。
原本還有些躊躇的心態在靜留立即同意並很快挪出空檔後一掃而空。


女孩聳肩搖頭,轉注於遠處的浪頭。幾分鐘前她們以最短的時間一口氣游到距離岸邊五百多公尺的地方。


「等一下,迪蘭應該很快就到了。」夏樹看著來到身邊的靜留說。
「迪蘭?」
「啊! 來了!」


一段距離外,近兩尺的黑色直挺背鰭以每小時55公里的速度接近。赤紅雙眸閃過一絲驚訝。那很明顯是隻成年體型的殺人鯨。蕾蒂西亞及時將不是很清楚狀況的栗髮人拉開。留在原地的夏樹被直接頂出水外,噗的一聲砸回海裡。靜留嚇了一大跳,不過並沒有表現出來。重新探出水面的藍髮人開懷笑著,抱住虎鯨巨大的頭。


夏樹指示靜留按下頸上的鍊子。向上延伸的衣服掩蓋住口鼻及耳朵。即便是能在水中呼吸的亞特蘭提斯人也無法在水中說話,只能靠科技解決問題。


她們分兩邊抓著殺人鯨的鰭。迪蘭輕鬆帶著三人高速游向外海。接近領海邊緣的地方,虎鯨找到一隻體型中等的抹香鯨。譽有潛水冠軍的巨大哺乳類換口氣後開始向深海前進。


蕾蒂西亞不時頑皮的鬆開手再追上來抓住鯨鰭。注意著首次深潛的靜留,夏樹在十多分鐘後轉而看向努力跟著的迪蘭。碧眼亞特蘭提斯人抬手。殺人鯨被包圍在水流方向不同於海的球體中。氣體逐漸凝聚在球體頂部,迪蘭顯然習以為常的上浮換氣。


每分鐘320尺的速度,靜留四周的景觀改變的很快。集體優游的七彩魚類逐漸減少到難以看到。形色相異的珊瑚礁群被裸灰的岩石面取代。一道道晃動的陽光擴散分離,平靜的藍轉為寂靜的黑。


就在靜留身體稍微有些不適感時,類似圍繞迪蘭的水流也在她身邊出現。
「水壓,對亞特蘭提斯人不會造成影響,但因為你是第一次,我減緩壓力改變的速度。」
夏樹看著人眨眼解釋。靜留報以迷人的感謝微笑。


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靜留看著自己及另外兩人的衣服出現極具裝飾感的細膩亮白線條。


原本逗留在鯨鰭末梢的蕾蒂西亞突然呼的經過靜留衝到夏樹另一邊。
「啊啦,怎麼了嗎?」赤眸人掩嘴淺笑。
「巨烏賊。這是牠們活動範圍… 我建議你也多注意四周…」
女孩抓著老師肩膀,活耀的藍色眼睛流露不安。靜留自然清楚這種大型魷魚可能帶來的危險,她略挑眉。


就在夏樹慢慢將內有迪蘭的水球拉近時,抹香鯨似乎被什麼驚擾到而大幅改變方向。視力範圍內不知為何出現一群巨魷。鯨魚毫無預警的用力擺尾打亂穩定的步調。操控兩顆水球,夏樹勉強再造一條水鞭去綁被沖遠的孩子,碧眼略瞪龐大的軟體動物群。一心多用的人面對向自己伸過來的血紅觸手無力迴避。她只來得及悶哼一聲。


「老師!」
在蕾蒂西亞驚叫下,少說十多隻,體長十餘尺的巨烏賊被強力水流沖得眨眼不見。夏樹不可思議的看著藍光中的靜留。圍繞留岸者的水流被她自行解開。栗髮人游近夏樹,赤瞳充滿擔憂。
「沒事吧?」
「嗯,沒有…… 謝謝。」綠眸眨了好幾下。
「抱歉老師,我應該更注意的。」女孩內疚的咬咬下唇。
「別傻了,就算注意,那流速也不是你能應付的,不用自責。」夏樹搖頭回神。


找回抹香鯨再度啟程最後來到深海岩壁上的一個巨大洞口。蕾蒂西亞搶著上前輕觸一個相對平滑的位置。黑不見底的石穴口出現金光波紋。夏樹讓女孩帶頭,靜留其次,自己帶著迪蘭殿後。


入內,人為整理的岩壁兩側,幾條如霓虹燈般筆直的照明指引前進方向。上游浮出水面,通道內的燈光讓三人不致於因為一下暴露在明亮中而睜不開眼睛。赤眸微瞠,一切景觀讓看的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地球上。灰黑的玄武岩不知被如何處理得如金屬般光滑反光。流線型的條狀燈飾佈滿四周。除了水波拍岸外,隱約聽得到物體被傳送的微弱聲音。寬敞的半球型空間連著一個左半保留為水道,右半設有軌道的通路。


「待會見。」上岸前,夏樹拍拍迪蘭,看著乖巧的虎鯨向水道先行游走。
三人登上階梯的同時遠處一個如星點大小的東西隨著高速接近而增大。長橢圓形,可容納不下十人的半透明金色代步工具停在軌道底端。隨著最後進艙的蕾蒂西亞坐下,細微的啟動音在滑行開始前短暫響起。


石造隧道很快被透明材料取代。神秘之城,亞特蘭提斯一下呈現在眼前。像黑暗中被點明的燈籠,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金光半球體分佈在貧瘠的灰暗海底。吸管般數不清的通道錯中交雜。對比下,很明顯即便是小球體的面積也非常可觀。隨著距離縮短,靜留注意到半球體是由邊緣發亮的透明蜂巢格組成。


蕾蒂西亞無聊地在椅子上踢腿哼著歌。夏樹在自認不會被發現的位置雙臂環胸觀察初訪傳說之城的人。靜留在高速移動卻極其平穩的交通工具上放心站著,傾身凝望窗外。當焦點由遠而近,玻璃上反射的影像讓紅眸微瞇,嘴角微揚。靜留輕撥長髮,側身回看翹腿坐的人。夏樹在位子上跳了下撇開目光。


「殿下,您早歸了。」艙門打開,兩位看似守衛的男士訓練有素的敬禮同時道。
暗自吃驚的人很快發現守衛的目光不是前面的女孩,是她身後的人。
「嗯。」穩重的回應聲。
靜留看著夏樹點頭一面從衣服暗袋中取出單邊耳環帶上左耳。垂晃在細白頸邊的是顆淡藍色水珠狀寶石,這下靜留更加吃驚。


「噢,忘了說,在外面怎樣都沒關係,但是在這裡請多留意一下稱呼。」蕾蒂西亞想當然注意到栗髮女子無意掩飾的神情。「老師,是亞特蘭提斯的繼承者,是我們尊貴的公主。」
「蕾蒂西亞,不用加油添醋。」夏樹無奈哼了聲。女孩聳肩。
「啊啦,殿下真是處處令人驚喜呢。」靜留想也不想便順口說。
「…… 令人驚喜的是你吧?」夏樹蹙眉。


沒幾步路,女孩先行向兩位告辭,揮著手往另個方向跑遠。她們換到另一個座艙較小的軌道,直達金碧輝煌的王宮入口。路上遇到的人們無一不向夏樹表示最高敬意。碧眼女子緊抿唇微點頭回應。單腳一踏上宮殿階梯,繼承者的衣服樣式立刻改為黑籃底金藤紋。夏樹吸氣。


「我母親呢?」一見迎面上來的男士,公主短暫看眼靜留問。
「女王陛下在會議中。」
交代今天有重要客人,要求好好準備後,夏樹帶靜留往城堡內部走。
「你應該累了,在母親會議結束前,先到我寢室休息吧。」
「啊啦,這樣好麼? 殿下?」
「別那樣稱呼我。」前面的夏樹嘖了聲停下腳步轉頭,哀怨在眉目間。
「可是…」靜留來不及說完話,長廊邊一扇大門打開。


三三兩兩的男士及女士從裡面走出。有的抱著文件有的交談著。夏樹眨眼,要靜留跟上。


「啊! 殿下,歡迎回來。」
「您好夏樹公主。」
「殿下貴安。」
每個人都向公主問好,每個人都多看了靜留幾眼。除了最後出來的兩位。他們有著跟夏樹同樣的髮色,一位蓄著短鬚的結實中年人,一位體格勻稱的冷峻年輕人。兩人僅向貴為公主的女子頷首。年長的那位根本沒注意到第二個人,跟在他身後的那位等走遠才回了幾次頭。


「母親。」走入會議門,夏樹輕聲叫喚。
長桌底端的主位上,頭戴細緻銀冠單手撐於桌上按揉太陽穴的女王抬起疲憊的目光。
「母親,我…」
「靜留?!」坐位上的人一掃臉上的沉悶,起身笑道。
夏樹瞪大眼睛,摀著嘴。被意想不到的狀況一嚇,她竟咬到自己舌頭。
「陛下,好久不見。」靜留從容優雅欠身。
「等,什麼? 你… 你見過我母親?! 媽媽,你為什麼會…」公主啞口說不下去。


亞特蘭提斯女王摀嘴如釋重負溫柔笑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
「沒想到你竟然找到靜留,而且還把她帶回來。」她敢慨歎語。
夏樹臉揪成一團,猛搖頭。
「靜留,孩子,當年的東西,還留著嗎?」
如今美艷動人的年輕女子淺笑,拆下左手腕上的扁蛇鍊。夏樹只能捏著自己耳環上同樣寶石,不知如何是好處在那。


亞特蘭提斯之鑽。海底城統治者傳給繼位者的尊貴寶石。幾千年不變的傳統,國王與女王必須有兩個子嗣,兩個藍鑽,一人一顆。夏樹年幼失去父親,她的母親只有兩個選項。再找一位丈夫,或將第二顆寶石交給姪子,夏樹的表哥。二十年前私自離開王宮的統治者有了其他的想法。


「你隨便把石頭留在岸上?」夏樹顯然忘了靜留還在,毫不避諱質問。
「不是隨便,夏樹。這是緣分。」
「緣,緣分?!」完全不認同的語氣一點不保留。
「要是永遠找不到她怎麼辦? 要是她不願意留下來怎麼辦?」夏樹激動揮著手。
「這不是再次遇到了? 你不是把她帶回來了?」
「那是巧合不是緣分。我,我只是希望媽媽見見她。」
「這是夏樹帶靜留回來的原因? 終於長大麼?」
「什,什麼?」夏樹摀臉。


女王抿唇笑笑說有甚麼等餐後再繼續談,要她們那之前先去休息。


回到房中的公主似乎冷靜許多,她一手支頭坐在單人扶手沙發看著靜留欣賞窗外風景。夏樹有一搭沒一搭的達著對方的問題,眼睛卻是一直跟著亞麻色的背影。最後出現的那兩位如靜留所料是夏樹舅舅及表哥。他們大概是當年知道亞特蘭提斯之鑽被送走後反應最大的人,這也不意外。


迪蘭從佔去巨大房間一半的池子裡探出頭,夏樹卻沒有反應。不知是否因為過於勞累,藍髮美人不知不覺間已毫無防備的睡著。赤眸微瞇,靜留找來一條薄被溫柔替她蓋上。


被來稟報晚膳準備好的侍者敲門聲驚醒,夏樹睜眼看到的是坐在對面閱讀的靜留。發現自己居然睡著,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靜留,我不知道我媽媽到底打算做甚麼。」前往用膳聽的路上,片刻思考過後的人低聲道。「可是如果你認為不妥或不願意,不用勉強自己留下來,沒有關係。」
「夏樹又是著麼想的呢?」
「王宮內不總是美好。我希望你不做會後悔的決定。」


餐桌上,女王很清楚表示她認同一切由靜留做主的決定。看著互動分外良好的媽媽跟靜留,夏樹戳食物的時間比將它們放入口中的多。投緣的兩人在飯後又聊了好一陣直到女王的例行公事不能再拖延。


半球體上的燈幾小時前被關閉,從寬大的長廊望出去只有來自建築內與街道上的燈火。夏樹陪著靜留悠哉散步一面想著席宴間的談話內容。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磨多關於赤眸留岸者的事。當然無可避免的她問到身為王位候補人的義務。


夏樹原先的心態,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要靜留看看亞特蘭提斯。她很確定這裡一定有許多她感興趣的事物,有許多她可以嘗試的東西。但不管盡到海底城之前她盤算著什麼,現在完全改變了。擁有第二顆藍鑽的靜留如同在鯊魚群中低著血的海豚。她不在乎那兩個覬覦王位的男人對她有甚麼卑劣的計畫。靜留又完全是另回事。


「夏樹~」
「不行,呃,嗯?」脫口而出的話讓講的人自己也嚇一跳,她發現靜留站得很近。
「啊啦,在想什麼呢? 好嚴肅呢。」靜留偏頭淺笑,很是好奇卻也沒有緊迫逼人的意思。
「沒有,只是在想… 只是在想你在陸上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應該盡早回去。」
靜留淺抿唇沉默看著對方,夏樹不自在的往旁邊一了些。
「如果明早立刻啟程你會覺得安心些,那就這麼辦。」
「… 不,這跟我怎麼覺得沒…」夏樹自己打住。許多想法接踵而至。「或許你可以將亞特蘭提斯之鑽交給我表哥,這樣你想甚麼時候來想待多久都可以。」呼口氣,她變向承認自己在擔心什麼。
「那麼夏樹怎麼辦? 這樣你所面對的危險會更高吶。」
「你不用擔心,我可以照顧自己。」
「我也是喔,雖然仍有許多不熟悉的,我有信心學好作為扶持者所需的能力。」


亞特蘭提斯的公主嚴肅的盯著面前的赤眸女子。不是因為無法相信對方的話,反而是因為她完全相信。明明還沒接受任何海底城文化訓練的靜留已經給不少侍者貴族的錯覺,很多方面她的應對方式甚至更勝自己,無可挑剔,說回她控水的潛力也絕對遠遠超過皇家禁衛的門檻。


但是,再怎麼樣,她過去的生活都在陸上…


玫瑰紅的雙眸是如此肯定。


*   *   *


兩旁侍衛抬頭挺胸向前來的人跺腳敬禮。穿著單肩披風的身影漫步走進開啟的門。幾年前的「事故」後,雖然裝上了幾可亂真的機械手臂,夏樹仍選擇將右臂遮掩起來。


發現書房內的人,歸來小歇的統治者眨了眨眼。


「會議提早結束了?」交出王位後的人悠哉地在沙發上品著茶。
「我… 想說靜留差不多回來了。」夏樹看著優雅倒茶的亞麻色身影。
「偶爾也提早回來陪陪媽媽吧?」
「噢,下次盡量。」貴為女王的人撇開目光,接過靜留遞上的茶杯。


紗江子笑著搖搖頭,向靜留道謝,主動離開。


「勘察得怎麼樣… 咦?」只來得及品一小口茶,杯子就又被拿走,夏樹眨眼。
「啊啦,我以為夏樹特別早回來是有甚麼其他的打算,結果還是因為公事嗎?」靜留把搶走的茶杯放到一邊,雙手環上女王脖子,不服氣的噘嘴。
「…… 我下午有另個會議…」看了眼茶杯暗自可惜,一手卻還是攬住纖腰。
首先主動的人反倒鬆手,原本差點吻上的唇亦向後移開。靜留找到夏樹迴避的右手,抓著放到自己腰間,深沉的紅眸看入蒼翠。
「有時候還是覺得… 那感覺不像真的。」夏樹嘆口氣承認。
靜留偏頭,仍反手握著夏樹的,她向下移到自己臀部。總是神情嚴肅的海底城統治者,雪白的臉眨眼通紅。


「啊啦,雖這麼說,夏樹的表情很沒說服力呢。」玉指輕搔緋紅的臉頰。
「哪…」
「不然說說不真實的感覺是什麼呢?」
夏樹哼了聲,攬腰的手臂一緊,以唇回答。原本環著脖子的手轉而捧住夏樹的臉。在彼此呼吸過於沉重前,靜留卻退開。她甚至認真的用手擋下對方身體向前傾而接近的雙唇。


「要是我當初早個一年…」
「噓… 我們討論過這件事了。」夏樹柔聲阻止懷中的人繼續說下去。「不過是條手臂。」額輕頂著靜留的,微啞的聲調試著安撫不安的人。
「要是知道夏樹所謂可以照顧好自己是少條手臂也沒關係,我不會回陸上。」
夏樹無奈笑笑,淺蹙眉搖了白旗表示說不過。 


她鬆手離開靜留,拿起茶杯回到辦公桌上翻開早被準備好的資料。


「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回陸上?」閱覽著文件,她頭也不抬的問。
「一樣早餐過後。」
「… 嗯…」
「早一天回來好嗎?」
女王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
「好嗎?」靜留又問一次。
「事情來得及處理完?」
「趕點沒關係,人家想早點回來呢。」
「還是照一般的行程吧,沒有必要過度操勞。」夏樹令靜留驚訝的直接反對。


沙發椅這邊的人雖然失望,但猜想夏樹是因為剛才的對話所以這麼說。她優雅的坐下,替自己添了杯茶,淺嚐。不管內心怎麼想,都穩妥留給自己。


這一邊,碧色雙瞳小心觀察。雖然有些對不起靜留,但是好不容易才空下那天想親自去接她。不想錯過難得機會。只能先暫時委屈靜留了,夏樹這麼想著。但是再一看,終究是不忍心,她嘆口氣闔上文件。


「靜留… 會議前一起出去走走好嗎?」


捧著茶杯的美麗女子笑了,微瞇的酒紅雙眸不能更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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