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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有甚麼問題,我就在隔壁房,儘管來敲門沒關係。」
「好的,謝謝。」


與對方道過晚安,女子轉身環視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間。乾淨俐落的擺飾與家具,長期居住所需的物品,這裡一應俱全。打開窗戶閉眼吸氣,她滿意的微點頭然後動手把行李內的東西拿出歸位。


又是一個翻轉,床上的人不得不面對自己睡不著的事實。起身,她撫了下自己的長髮。不會因為取得這份工作而興奮得有這種反應,也不是因為有認床的習慣。只是純粹的無法入眠。來到窗邊,她將窗子推得更開好讓森林的氣息可以暢行無阻的進入。


研究所宿舍建築在緯度偏高的地區。日落後除了夏蟲此起彼落的叫聲外,空氣中一點也沒有夏季的感覺。合宜的溫度,清新的空氣,是甚麼阻攔著初顧此地的人入睡。


寒風。她眨眼,一下又一下。直覺的,她垂首往一樓看。是霧? 不對,她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現在別說時間不對,就是濕度與氣溫也都不在形成範圍內。


窗邊的人略蹙眉,凝神觀察那團越漸明顯的白色煙霧。有甚麼東西在其中凝聚而成。一個,兩個,不,是三個,三個…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個半透明的身影抬頭一致的回看她。


三層樓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她很確定那三個騎馬的人身著中世紀的服裝。見鬼了?! 有失一貫從容的眨眼搖頭。這是她最無法想像的事。然而,身為眼見為憑的理性科學家,她不知該如何解釋眼前的景象。


為首的那個動了。只見他抽出腰間的長刀筆直指向這一頭。隨著他左右護衛做出一樣的動作,還在震驚中的女子忽然感到渾身發冷。


不確定自己在想甚麼,反應過來時她已是往外頭去。走得有些急。內心深處雖感到不安,她知道自己必須去確認,去到樓下看得更仔細。一個轉角,她與一人擦肩而過。


「唉,抱歉… 咦? 耶?! 靜留? 你這是去哪?!」
「很快,一下回來。」


對方似乎不怎麼滿意她的回答方式。只見住她隔壁寢的同事隨便將手中的杯子往樓梯把手上一放,跟在她身後下樓。


走出大門後,靜留的身子便僵直得讓她無法再前進任何一步。不遠處的那三位鬼騎士,毫無疑問地就是看著她。銃著她來。


他們蒼白消瘦,臉頰凹陷眼窩黑得令人找不著眼睛。為首的對於靜留的反應似乎很滿意。他白森森的牙在扭曲的笑容中更添詭異的氣氛。


這頭的靜留蹙眉抿唇,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些。


「靜留,那… 有甚麼嗎? 你在看甚麼?」
身邊人的問話將靜留的注意力轉了回來。她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對方挑起單邊眉,聳肩又指了指剛剛靜留看的地方無聲再問。
「不… 沒…… 沒甚麼…」靜留很想輕鬆回答她,只是眼角所見到的景象令她的聲調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鬼騎士盯著她,伸起食指往自己脖子上抹一道。


*   *   *


「昨天晚上又睡不好了?」抱著一疊資料的凱特瑞娜看著靜留平聲問。
「啊啦,只是前一天結束前的數據讓我有些在意罷了。」靜留淺笑想打發對方。
「嗯… 你看著這些表格看太久了,我們出去走走吧。」她不買單。


凱特瑞娜是靜留的朋友兼同事,是那位到火車站接待她的人,是住她隔壁寢的人。更是那個晚上從後方追上卻甚麼也沒看的那個人。


靜留還在考慮要不要跟她說自從來到這裡,她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好的事實。該說甚麼?  夜晚在耳邊低啞的咒罵聲,不時在耳邊吵雜的交談聲。偶爾出現在眼角的騎士身影,迎面撲來的刺骨寒氣,毫無理由的不安感覺。她不知該從何說起,不知該如何解釋,更不知該如何證明。


「你得關窗。」
「你說甚麼?。」
靜留嚇了一跳,而凱特瑞娜也被靜留的反應嚇了一跳。
「我… 我是說雖然現在是夏天,這邊晚上的氣溫有時會降很低,開窗可能會感冒。」
「啊啦。」
「你做甚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凱,世上沒有那種東西。」
聽到靜留一席話,女子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勾起嘴角。
「靜留,身為科學家,凡事講求證據,但同時不也應該以開放的視野與胸襟觀察嗎?」
「凱這麼說是願意相信這世上有靈魂這種東西了?」
「在不能證明任何一方前,我想,誰都沒有資格說有沒有是吧?」


兩人不知不覺走出研究所的大門往最近的小鎮方向。這個地方除了她們身後的那棟建築,所有的一切都有著濃郁的歷史氣息。古典雅致,悠然寧靜。


「記得你第一天來時我跟你介紹過這個地方嗎?」
「當然,我想專業嚮導也沒有你這般流暢的口才與豐富的知識。」
「過獎了,這並不是我提起的原因。知道凡是歷史久遠的地方連帶著豐富的甚麼嗎?」
「傳統?」
「文化、傳說、鬼故事,當然總有些地方多得驚人。」
「凱的意思是這裡很多了?」
「多少不是重點,靜留,你真的姓薇奧拉嗎?」
「啊啦,有記憶以來沒改過喔。」 


在她們短短的午間散步中,靜留被告知了遠遠超過自己想像的「故事」。半百個世紀以前這塊領土上有兩個實力不分軒輊的大家族,為了地位與錢財,他們勾心鬥角,不擇手段。當時阿爾泰的領主用計陷害薇奧拉的繼承人。高齡喪子的薇奧拉以牙還牙幾乎將阿爾泰滅門,阿爾泰死前下了毒誓。即便化作惡靈也要讓薇奧拉的子孫不得好死。


「…以當時的傳統,因為阿爾泰也是貴族所以處死時是用。」 
「絞刑。」回答的靜留幾乎可以看到那個鬼騎士頸上紫紅色的粗繩痕跡。
「沒錯… 有人跟你講過這段故事了嗎? 你… 唉~ 抱歉,我似乎說過多了。」凱特瑞娜自顧搖了搖頭,看了眼回研究所的路上會經過的一間古老教堂。「說實話,我很有興趣研究這個領域,可是像我們這種身分的人說這些難免會被笑。」
「不,對我,你可以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事實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更詳盡說明。」
「更詳盡說明? 你是認真的?」
對於這樣的問題,靜留抿唇後淺笑。是的,她非常認真。


*   *   *


仍是一句不說掛著陰森古怪的笑容,他又來了。不一樣的是有越漸清晰的傾向。深陷的眼眶中亮著兩點邪惡的綠色光芒。身上的盔甲在坐騎踏步時會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音。


靜留在原地冷靜的觀察著對方一舉一動。不轉身逃跑也不主動接近。她不確定自己是怎麼大半夜跑出房間。只知道不管是研究所或是宿舍都在一定距離外。


忽然,幽靈馬一噴氣揚起前蹄,在主人的操控下向這一頭衝來。沒時間多想,靜留唯一能做的是試著跑過四蹄獸,或是找個地方避開這一擊。矮牆過後是宿舍的前院,推門進入是浪費時間。


「靜留!」
靜留感到自己背部力道有些大的碰上一面堅硬的東西。
「靜留! 醒醒!。」
睜開眼睛的女子看到朋友一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一手壓在她肩頭把她牢牢按在牆上。
「這個… 我想在處理鬧鬼的事情前,你應該先跟我說一下你夢遊的習慣。」凱特瑞娜雙手交叉靠在牆上一臉擔憂地看著慢條斯理整理儀容的靜留。
「我並沒有夢遊的習慣。」靜留以一慣的從容姿態看著自己剛才差點翻出去的窗子。
「噢… 所以… 我們還是只有一個問題要解決而已。」
「嗯,一個令人有些困擾的問題。」


只有長期與靜留相處的凱特瑞娜聽得出眼前的女子對現在的情況帶著多少無力感。老實說,她能給的幫助不大,甚至是沒有。搜尋過也嘗試過一些偏方,但都沒用。即便靜留的隱藏能力再好也開始有其他同事注意到她的精神不佳。


話雖如此,靜留不考慮以離開這裡的方式解決問題。優雅纖細的外表下,她有自己的堅持。逃避從不會出現在她的想法中。現在要的,是個方法,一個有效的方法來應對這個看得見碰不著的麻煩。


「你… 還願意再試試另一個方法嗎?」
靜留回頭看凱特瑞娜,對方似乎對於自己要說的話感到不自在。她點頭耐心地等。
「或許… 可以以火攻火。那邊的那個教堂…」
「供著五位英雄的教堂?」
「我聽說的,只是聽說…」


*   *   *


石砌的教堂在白天大太陽下仍帶著一絲涼氣。透過玫瑰窗進入的光線都顯得高貴。尖聳的屋頂,寬敞的內殿設計,就是輕聲細語也會產生回音。空曠中充滿莊嚴的氣息。這裡的人只有在彌撒時才會在此聚集。


「這位。」
兩人來到側殿五個石棺前。
「夏樹•庫魯卡。」靜留輕輕的唸出位於正中間那位的名字。
「傳說中,她在生前曾立下永世保護弱小幫助有困難之人的誓言。試試無傷大雅…」


跟著凱特瑞娜,靜留轉身看到相對應的五尊雕像。盔甲之下的體格並不顯眼,斗篷中的面容叫人看不清。左手握著提十字弓的右手,她低頭如在禱告中的人。是一尊引人的側臆雕像。


在傍晚來臨前,兩人各自在教堂中轉了轉。想多加了解幾位英雄的過去。石棺上的文字不多,不過當她們一一閱讀完畢時,其他的人們早已散去多時。窗外少了日光多的月光。兩個年輕女子很容易說服看守的老人家晚幾個時辰再鎖門。


提議的人顯得比當事者還來得更緊張。她雙手環胸抿著唇站在幾步後看。深紅的雙眸凝視著石棺許久。這麼做實在有點傻,可是就像凱特瑞娜說的,試試無妨。不想對亡者不敬,但要認真起來卻又好像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幾個深呼吸。


「夏樹•庫魯卡立下誓約的英雄,我在此請求你的幫助。」靜留極盡所能的壓抑自己的懷疑心態,毫不輕浮的平穩道出請求。


蠟燭微弱的光芒同時晃了下。


甚麼都沒有。


她們側耳傾聽,瞪大眼屏息觀察四周。


依舊,甚麼都沒有。


「…… 嗯… 抱歉,我恐怕讓你做了一件你這輩做過最傻的…」
靜留回身食指輕按自己雙唇的動作讓另一位女子適時的止住聲。稀薄的白霧漸漸在石棺旁凝聚而起。一個批著斗篷的人影從中踏出。靜留在凱特瑞娜的臉上看到第一次見鬼人的表情。


「前一個來此的人,已有一個世紀之久。」聲音中帶著疲憊,斗篷下的人低聲說。
她的身影沒有幾個追殺靜留的騎士清楚,如同透過水簾看人般模糊。這樣的景象令前來求助的人蹙眉。若庫魯卡也無能為力她該如何是好?  
「告訴我,是甚麼樣的問題。」
鬼影就像那尊石像般,低著頭沒看人。


靜留與凱特瑞娜交換一個眼神。既然對方問了,沒有理由不回答。


「阿泰爾。」半透明的鬼影複誦幾次那惡靈的名字。「要擺脫他未必是容易的事… 如果你選擇離開…」
「我不會在這裡與你對話。」靜留語氣並不強硬卻也表現得出她的堅決。
「那麼,提起勇氣,下定決心,與我做出相同的動作,不得退縮或反悔。」


說罷,鬼影台手將掌心放在身邊一支點燃的蠟燭之上。凱特瑞娜一楞,才想出聲阻止靜留,對方已沒有分毫猶豫的將左手心送上燭火。燭火在接觸靜留的肌膚之後忽地旺盛。即便靜留有欲收手的想法也沒有表現在臉上。橘黃的光芒如蛇般在女子手上遊走選擇位子。靜留感到無名指上一陣刺痛。


一人一鬼同時將手收回。


庫魯卡出現了變化。現在的她就跟那幾個惡靈一樣清晰。靜留一面查看著那如同戒指般環繞手指的痕跡,一面主動接近對方。


「你叫甚麼名字?。」庫魯卡的聲音也清晰許多。有那麼點冷淡。
「靜留•薇奧拉。」
「靜留•薇奧拉。」英雄脫去自己的斗篷時玩味般複誦。


教堂裡的月光中,她們終於看清彼此的容貌。眼前的她,五官細緻清秀,一點也沒有歷經滄桑武士的感覺。靜留暗自吃了一驚。


「靜留•薇奧拉,這個印記代表從現在起只要你認為有危險,喚我的名字,我必趕到。」
靜留以一般帶戒指時抓著戒指的動作撫著印記,點頭回應。仍說不出一句話。
「放心回去吧。」
眨眼間,教堂中又只剩下靜留與凱特瑞娜。


*   *   *


她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睡得這麼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抬手看了看那比自己膚色更淺的環形印記,想到凱特瑞娜挑著眉說怎麼選了個這麼奇怪的地方,不由得笑了出來。是奇怪,可是她一點也不介意,甚至覺得沒有再比這更好的位置。得到夏樹的保證後,除了感到心安外,似乎還多了甚麼。


有了充分的睡眠,精神飽滿的她決定獨自出外走走。一晃便來到研究所後方的林中小道。夏季的葉子片片比綠比艷。暖陽味的空氣在濕度低的山區格外容易享受。


宜人的午後,她完全無法預先感覺到那股接近的危險。轉個彎,不用看第二眼,靜留也知道面前的東西不是從未被發現過的新物種。


幾團黑影,虎不像虎,狼不像狼,有熊般大小的赤眼怪物。低聲咆嘯幾聲,牠們張著血盆大口向靜留衝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呼喚夏樹的。只記得自己往後退一步的同時好幾支箭從身邊擦過命中怪物。黑影在哀號聲中化為白霧消失。靜留還未轉頭,夏樹走過她,站到她面前阻隔在她與看不見的敵人之間。


「卑鄙的人! 若復仇真的有這麼重要,出來面對,別躲在陰影處耍小手段。」
陽光下,靜留可以完全看透庫魯卡卻又看得清她的衣著樣子。即便接受了世上有鬼的事實,這樣的畫面仍令滿腹學術的人驚奇。


夏樹向樹叢中迅雷不及掩耳地發了一箭。
「我說出…」撲上來的野獸雖被夏樹輕鬆解決,她卻來不及閃避緊接在後的飛刀。
阿爾泰的左右手沉默的出現。靜留看著夏樹將肩上的利刃抽出,為對方流出的血液抿唇。
「去,回去傳話,放棄你們打算做的事,不然就準備好面對我,夏樹•庫魯卡。」
兩個枯槁的身影雙雙消失。


「你受傷了。」 
如果夏樹不閃開,靜留有可能碰得到她的傷口。鬼魂身上的顏色淡近乎白,可是從夏樹身上淌出的血卻是鮮紅的。
「沒甚麼是值得讓你擔心的。」夏樹瞟一眼,不以為意。
「但是…」靜留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完全說出口,她看著夏樹止聲。
而對方好像也不急著走。夏樹一手按著受傷的地方凝神回望著靜留。直到此刻,靜留才敢肯定那個晚上當夏樹看到自己時,有短暫的一刻無心流露不平靜。


「下次,如果有下次,我會把事情處理完。」終於,夏樹撇開目光說道。
「那麼就麻煩了…」靜留也只能點頭做簡單的回應。


*   *   *


心思都在幽靈身上。剛來時顧忌著要她性命的惡鬼。現在,她想著被呼喚出來的夏樹。已經不止一次叫自己別再想。然而,越是警告自己越無法自拔的想透過印記請求她現身。確認她真的存在。


靜留甚至對凱特瑞娜說了謊。說自己不時去教堂是因為在那而比任何地方都有安全感。而實際上的原因,她不想深思更不想說出。夏樹答應要幫忙地當下,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一點一滴的被取代。有時,她甚至對阿爾泰還沒有任何動作感到無奈與厭煩。


夕陽下,一群研究人員散步往宿舍走去。靜留以不變的完美笑容聽一個同事大談她毫不關心的球賽。一陣過於冰涼的迎面晚風讓她察覺不對。


「啊啦,我有東西不小心留在辦公室了,你們先回去吧。」
「你確定? 我可以跟你一起折回去。」有人馬上自告奮勇。
「好,那待會見。」凱特瑞娜拉住那位志願者向靜留擺擺手。


回頭沒有幾步路,橘紅的夕陽餘暉消失在草地上。四周暗下來的速度令人焦慮不安。


大風過後,那三位陰沉黑暗的騎士出現在靜留面前。阿爾泰骷髏般的臉上有極度不高興卻又似笑非笑的表情。


靜留才開口,然後她才想起前一次夏樹是怎麼來到她身邊的。所謂的呼喚根本沒有發生。就像這一次。


「我收到你的挑戰,夏樹•庫魯卡。」阿爾泰沙啞輕蔑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
「那非我本意。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沒有必要武力相向,讓她走,放開恩怨。」
「哼,話說得這麼好聽,自以為高潔的傢伙。」騎士幽綠的目光看向靜留。「你不會以為自己找到一位正義光明的騎士保護你吧?。」 


擋在靜留與阿爾泰的之間的夏樹並沒有回頭看靜留。背對著她的英靈低頭微偏,靜留知道夏樹也等著聽她的回答。


「我需要的是位願意幫我的騎士,我找到的也正是這樣的一位,有那裡不妥嗎?」
「嘖… 愚昧,動手。」阿爾泰撇撇嘴,揮手下令攻擊。


放下十字弓,夏樹抽出腰間的配劍,盯著向自己接近的兩個騎士。相較於敵人一身金屬盔甲,夏樹的皮革戰甲防護力有一段懸殊。不僅如此,對手更佔有位置優勢。騎在馬上的幽靈舉起長槍準備刺擊。


短暫的瞬間靜留想到夏樹前一次的傷。她會受傷。鬼魂也會受傷那麼會死嗎? 夏樹若受了傷,她能替她療傷嗎? 如果不能… 靜留沒有太多時間思考。


夏樹閃開首先刺來的長槍,迅速單手握住用力一扯,成功奪下。在對方來得及反應前夏樹用長槍撐地,扭腰將自己騰入半空並將他踢下馬,坐上鞍。反手拔起長武器,她用力向落馬的騎士擲去。另一手亦一刀刺入馬匹頸部。無處可閃,來不及反應的幽靈與他的坐騎先後化為白霧消散。


驚愕,不是現在該有的反應。尤其在與庫魯卡敵對的情況下。頭部中刀,第二位惡靈在落馬前就先魂飛魄散。阿爾泰瞪眼,張著早已搖搖欲墜的下巴,憤怒害怕無法接受全寫在臉上。夏樹拽緊失去騎士的黑馬韁繩,給渾沌的巨獸一樣一刀。白霧的最後,晴朗的夏日夜空下只剩一人與兩個半透明的身影佇立著。


「到此為止吧,你的復仇行動已在這夜付出代價。離開,放下仇恨,在失去更多之前。」夏樹依舊是用那勸人為善的語氣緩緩的建議。
阿泰爾緊繃著臉思考好段時間後,一扯馬韁消失在地平線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幾乎是在靜留來得及反應前就已結束。她一手按在胸口處,輕呼氣,眨眼看前方的身影暗自露出欣慰的笑容。夏樹深吸口氣挺起胸膛側身轉頭打算要看靜留。忽然間,她臉色一變,急著轉頭回去。她完全沒有機會。


直到過了幾秒,靜留才意識到耳邊聽到的尖叫聲是自己的。從夏樹背後,一把沾血的刀峰筆直而出。


「下地獄吧!」阿爾泰用勝利者的姿態說。
「…… 你先請…」重傷的那個單手反揪住暗算者的領子,將備用小刀對準他的側頸。「或許,下輩子你會多些騎士精神。」夏樹在對方完全消失前又補上一句。


*   *   *


研究室的辦公桌上,靜留麻木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自從那晚凱特瑞娜找到她,並將她半拖半拉的帶回房間後,她就不時保持這個動作。


她還說不出口。無法告訴凱特瑞娜自己是如何衝上前試圖攬住倒下的英靈,又是如何眼睜睜的看著她穿過自己的手栽倒在地。她在她眼前消失。一句話也沒說。平靜的,甚至有些事不關己的眼神中,沒有靜留驚慌失措的影子。


近乎崩潰下,她發現無名指上的印痕依然存在。燃起的希望在幾次反反覆覆的呼喚後焚毀她所剩的一切。


在靜留第三次不小心將電能轉換速率算錯後,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
「好啦,你今天下午休假。」凱特瑞娜不由分說地將椅子上的靜留轉面對門口。
「你這個樣子快不能見人了。去,好好休息一下,整理好思緒後明天從來。」像個長輩關心晚輩,她小聲的在靜留耳邊低柔補上一句。


直到太陽西下,靜留才赫然發現自己又不小心坐在教堂長凳上一整個下午。是到了該回去的時間了,但是她不想離開,就像每一次來這裡時。拿出手機,她逼著自己傳封訊息給凱特瑞娜然後往側廳走。


撫過石棺,她轉身面對那尊隱藏容貌的雕像。那晚一同前來的凱從頭到尾只看見人行的白霧,即便夏樹脫去斗篷抑是如此。只有她見過的面容,如今連她也再也見不著。靜留低頭緊咬下唇,她不能再為一位亡者的死去而落淚。這是多麼的荒謬無理。


不,打從來到這裡,她所認知的一切就都… 靜留被教堂門上鎖的聲音嚇得從思緒中會到現實。猛的一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令她屏息的身影。


陰柔的微光下,夏樹好端端的坐在自己的石棺上,看著這一邊的人。


「夏樹…你…」靜留一時不知道該用甚麼詞。
「還存在著,是的… 我的誓言是我的詛咒,只有這裡是我的容身之所。」
「我以為… 我以為… 再也看不到你了。為什麼沒有回應我?」
「意圖謀害你的存在已消失,你不再需要我,更沒有必要找尋我。」
「不… 這樣不對。」
靜留搖頭向夏樹走近。今夜的她如同有實體存在般的清楚。好似伸手可及。


「不,你這樣才不對。阿爾泰沒有全說錯,逗留於人間的鬼魂都沒有甚麼光彩的原因。」英靈並沒有因為對方的接近而向後退縮,她只是略蹙眉看著。「靜留,過去的英雄未必是好人,我們不過是有被多數人認同的理由去殺人的人。」夏樹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握了握拳。「我的雙手沾染的鮮血多得…」
「我不在乎。」靜留有那麼點急的打斷了對方。「當初之所以來此不是因為你過去的任何豐功偉業,而是你的誓言。僅只是你的誓言。是現在的你救了我,是過去的你所立下的誓言救了我。說我短見… 但是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樣的事實更重要。過去的太過遙遠。我所見到的,所認識的都是現在的你。」


石棺上的英靈顯得驚訝,那帶了點不知所措的表情讓靜留找回心跳聲。她曾猜想夏樹的眼睛會是什麼顏色。深邃的黑,溫和的棕,高雅的藍,或是清澄的綠。事實上,那並不重要。沒有明確的顏色反而能更加凸顯那雙瞳中流露出的情緒。


懷抱著過去的罪惡,獨自徘徊於世,堅強的外表下是顆無法安定的柔軟之心。夏樹需要的,是一個人對她說她早該領悟的道理。過去的就該放手。靜留能為她這麼做,幾次都願意。但這不夠,她希望自己可以為孤獨地她做更多。


內心某處反覆提醒著這樣的感情,此般的舉動有多麼不智,然而那聲音是微弱的。靜留好像不小心將她引以為傲的意志力遺落在森林某處。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努力築起的牆正在逐漸瓦解。站到對方面前,抬起手,她以極緩的速度接近欲撫向英靈的側臉。


夏樹雖微撐大眼睛但也沒有要避開的意思。她微偏頭,目光追隨靜留的手好似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被觸摸的小動物般。沒有實體的觸感,但一下減低的溫度讓靜留確信自己碰到了夏樹。


照明不足的教堂內,她們靜靜看著對方。


那股曾經強烈得令她喘不過氣的壓抑感覺油然再起。窗外忽然的一聲夜鶯鳴扯斷了空氣中的平衡。


「… 你做… 你這是…」話沒說完,夏樹已經站到幾步之外。
靜留輕按著剛才碰觸到一絲冰冷的雙唇,一時也搭不上話。
「…… 很晚了,你回去吧。」得不到回應,夏樹短暫撇開目光後說。
「… 大門似乎上鎖一段時間了。」靜留偏頭,沒有在傷腦筋的樣子。
夏樹沉默的消失後,門鎖被開啟的聲音迴響在石牆之間。
「啊啦。」


後來的幾周雖然靜留見不著夏樹,她也沒有特別在意。看不到,她感覺的到。每個午後的休息時間,在教堂庭院中享受一壺優質茶水時,她都在。


一次她玩笑的提聲自言,說與其站在樹旁不如和她一道坐涼亭。枝葉被撥亂的聲音險些讓笑開的她壞了優雅形象。


夏風中除了陽光的味道,更多了微妙的氛圍。


*   *   *


即使只是偶爾一次的周末歡,也不會被靜留安排在自己的作息表中。道別玩興甚旺的同事們,她獨自回到宿舍。就寢前,靜留一貫的走到窗邊看從這個角度僅能瞧見屋頂的教堂。


無意的低頭,她與一人對上眼。幾乎驚喜得要跳了起來。今晚的英靈沒穿護甲配具,寬鬆的上衣有幾分瀟灑。


「啊啦,不上來麼?」
下方台首的英靈低頭看了看左右後又看向靜留。靜留瞇眼微笑,退離窗口。她轉身時夏樹已經站在她面前。紳士得只沉默站在人家窗口下,卻又會直接進到人家閨房內。靜留挑眉眨眼,臉上的笑容不減。


「我… 呃… 要為過去幾天總是不出現的行為道歉…… 希望你能接受…」
如果鬼魂會臉紅,靜留一定會看到。
「你其實可以不用特別來這道歉。」
靜留不確定自己在失望甚麼,她低了低頭,整理長髮的同時往床邊走。
「…… 你那天… 為什麼要那麼做?」沒頭沒尾的問題,彼此都心知肚明。
「喜歡… 會讓僅只是看著,無法滿足。」靜留垂眸小聲嘆口氣,說的話更是細不可聞。


比夏夜氣溫更低幾度的氣息來到腳邊。視線離不開對方逐漸靠近的雙眸。


驚訝於英靈的主動,更驚訝於這次的感受有所不同。仍沒有接觸肌膚的感覺,如微風輕搔如雨珠輕點,只想更多。夏樹往後退了開。靜留眨眼輕嚥,直看著夏樹。似乎不知怎麼面對,英靈竟一眨眼完全消失。


「啊啦,夏樹這樣…」靜留啞了聲。如被細羽拂過的感覺沿著頸子往下。


她倒抽一口氣向後一步正好碰到床緣。絲癢的感覺在頸上徘徊,坐到床上的人勉強撐著上半身仍不願躺下。
「夏樹,這樣… 不公平…」靜留只希望自己加速的心跳沒有反應在語氣上。
英靈現了身,站在床邊低頭看人。一口氣的時間不到,她再次不見蹤跡。
「你這樣我看不… 嗯!」腰部突然感受到的酸軟讓靜留一句話以哼聲結尾。


放棄掙扎,現在的床,怎麼躺都舒適。閉上眼睛,如碎花瓣輕刮搔的感覺觸過手心,手背一路向上。當從右邊換到左邊,當有印痕的那指更受寵,她已無法控制從胸口擴散的高溫。發燙的身體只讓各處的感受越加明顯。恍惚中只覺沒有一處倖免。一向精明有條理的思緒,條件反射式努力揣測對方的下一步卻只讓自己更加不堪一擊。


奪回一點思考能力,隨即面對彷彿水滴滑過的感覺從胸口不疾不徐的往下。呼吸沉重而炙熱。已經沒有回頭路。她也不想要有。靜留咬牙強忍,撐起自己發軟的身子,有些焦急的脫去實際上根本不會造成阻隔的衣物。


黑暗中,想抓住什麼卻甚麼都碰不到。雪白的床單被緊擰又鬆開,然後再次被緊擰。絲質睡衣雖未被粗魯的扔在地上,但最後仍因床面的震動而滑落。


*   *   *


來自走廊的訕笑聲與碰撞聲吵醒床上沉睡的女子。蹙眉睜開眼睛後,她眨眼尋找,不是噪音來源而是她。


站在窗邊看著外頭的夏樹任由明亮的月光穿過自己的身體。似乎,體力的消耗並不是單方面的。以被單遮體,依扶在床頭的人淺笑暗想著。


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夏樹回神轉頭看。


「要走了嗎?」
「… 嗯…」
「不能多留久一點?」


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夏樹只是又看了眼外頭夜景。有好多話想說,更多話想問,可是靜留開口後決定保持沉默。都還不是時候。


「你知道怎麼樣找得到我。」
窗邊的影子離開前低柔的留下一句。



*   *   *


A/N:
靈感來源: Ghost Knight by Cornelia Fun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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