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夏樹•庫魯卡
不計代價保護靜留•Vio


驚醒,目光所及昏暗模糊。耳鳴聲令人只想用頭去撞甚麼好讓那尖銳的聲音停止。來自身體各處的痠痛超乎可以忍耐的極限。悶哼,湧進嘴裡的味道驚醒混沌的腦袋。濃烈的腐臭味,除了噁心更令人心生不安。撐坐起身子,來自手上的觸感冰冷詭異。


她在哪? 又是誰? 簡單基本的問題卻想到頭痛欲裂也不得答案。一道閃電照亮半邊天,也令她看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驚嚇過度而猛力的抽氣嗆得她連咳好幾下。四周,都是屍體。不僅只是屍體,是人的屍體。堆積如山傷殘不全的屍體。用手背堵住嘴,擋下差點脫口的尖叫,她靠牆站直身,努力瞪眼想確定這不是幻覺。


又一道閃電。岩壁很高,她在一個很大的坑裡,一個至少有三人高的深坑裡。要想辦法出去。轉身面對土石堆砌而成的峭壁,不再多想開始找地方往上爬。摔了幾次根本記不得,只知道雞皮疙瘩和作嘔的身體反應一次比一次強烈。不想再碰到屍體,想逃的遠遠的,可爬不出去,總是差一點但她就是爬不出去。


隨著轟隆的雷聲,雨稀稀落落的下起。眼前只剩黑暗。慌張的心亂了跳動的節奏。手腳在夜風陣陣下,冰冷發麻不聽使喚。用力拍了又拍,搓了又搓雙手。毫無疑問,這種夜晚誰也撐不到黎明。必須出去。天邊再個閃光,她看向一坑了無生氣的遺體。響徹雨夜的雷聲中有她的仰天怒吼。


顫抖著,終於爬出坑,她一身泥水,雨水還有血水。踉踉蹌蹌沿著坑邊走,視線極差的情況下竟也能發現一條人為的泥土路。雨越來越大,伸手將頭髮全部向後梳,她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體溫正不斷飄散。步伐蹣跚卻毫不停歇,她只能咬牙前進,要遠離那不知發生甚麼事的地點。


斗大雨點間,前方有光源,吸氣加快腳步。快繞了屋子一圈才找到一個門。握拳正要敲門的手及時停住。她仍不知道自己是誰又在哪,更不知道屋裡的人是惡是善。要是… 


思緒被閃過腦海的片段畫面打斷。她聽到槍聲,看到模糊人影倒下。甩頭眨眼回神,決定先偷偷試轉門把。居然沒有鎖。她屏氣凝神,躡手躡腳進入。直覺帶著她往屋裡最溫暖明亮的地方走。有交談聲。


「… 再說一次,我不知道!」
「我也說了我沒頭緒好嗎? 只知道個名字,這簡直就…」
「無論如何,現在的天氣出去太危險了…」
「… 唉,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是覺得…」
「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尖叫聲,圍坐餐桌的五個人同時看向她。
「我的媽…」
「見鬼,你是誰?! 哪來的?」


屋裡的人各個臉色不同程度的難看。怪不得誰,多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頭真的很痛,又沒辦法回答問題。一手按著太陽穴猛搖了搖,她咬牙瞪眼。


「你們又是誰?」不答反問。
「喂,你隨便闖進來還不回答問題是怎樣? 身上的血又是怎麼回事?」
五人中的兩個男人似乎認為有必要作為主導者,一前一後站起身。一個提起把獵槍。
「我問你們是誰?」她不耐煩地哼了聲,固執她的問題。
「女人,你先回答問題。」有武器的那個走向她,手上的槍隨時準備舉起。


下意識側身,將手伸到背後一按。沒料腰間居然有個槍套,只是沒有槍。
她的動作觸動了對方的警鈴,那男人跨一步舉起槍。


「哎哎哎,等等等大家先冷靜一下,不需要這麼劍拔弩張吧?」紫眼橘髮的女子趕忙起身制止。
「這女人有武器。」
「你槍口都已經對著我了,怕甚麼?」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沒槍,她瞇眼回口。
「請問你受傷了嗎? 為什麼這麼多血?」


一句平靜而語調特殊的聲音有效平緩緊繃的氣氛。除了仍舉著獵槍的男人,大家同時看唯一仍坐著的赤眸栗髮女子。


「沒有,血不是我的。」有些粗聲粗氣。
一身的濕黏腥臭,毫無心情回答瑣碎的問題,尤其自己也還極度困惑下。
「那不是更糟? 是誰的?」射擊姿勢不便,男人不屑。
「嘿… 友繪,你怎麼了嗎? 為什麼要這樣躲著?」和事佬橘髮女子發現躲在赤眸女子身後的人一臉驚恐,關心的問。
「… 抱歉,我不知道,忍不住就… 我也不是故意要尖叫的。」綠髮女孩扭捏低聲回應。
「你是在怕她嗎?」沒有武器的男子推了下眼鏡皺眉。
叫友繪的少女撇開眼沒有回答卻也等於間接默認。


「沒了記憶,那是不是應該跟著直覺或身體反應走? 我就覺得她有問題。」
「你們也沒了記憶? 那怎麼記得名字?」她抿抿唇,無視手執武器的男人一副要趕她出去的言論,瞇眼追問。
「不記得。一小時前我們逐一醒來,沒有任何記憶,只能猜寫在掌心的名字就是我們的。」那個赤眸的女子微偏頭,以超乎常人的冷靜語氣回答。
就著室內燈光,她很快檢查自己的掌心。除了汙泥血漬,甚麼也沒有。
「不如你先去沖洗一下,說不定就會發現名字寫在哪。」橘髮的那位一手緩緩將男子仍舉著的槍按下,提議。


叫友繪的少女因為心情還不是很穩定所以橘髮的那位,好像叫舞衣,陪著她。眼鏡仔一下就忘了叫甚麼,至於那個抱著獵槍不放的,沒在聽是甚麼名字。還有就是這位栗髮的女子…


「浴室在這邊,衣櫃裡有很多乾淨的衣服拿來穿沒關係。」那人打開浴室的門轉頭道。
她心不在焉低應一聲,東瞧西看打量房間沒看對方。
「… 我覺得,你很眼熟。」那獨特幽柔的腔調頓了頓,忽然一句。
她這才回神,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一雙深紅眼眸。沉默瞪視許久,她終於搖搖頭。完全沒有映像,眼前的人怎麼看就是很陌生。她只能搖頭。


「… 還有這個醫藥箱你就帶進去用吧。」女子輕咬下唇,勾起難以辨讀的微笑。
「醫藥箱? 為什麼?」她挑眉,撇眼對方手裡捧著的白色箱子,忽略那人的表情。
「你應該有受傷。衣服右上臂的那塊血漬面積太大,形狀也不像是不小心沾到。」


認為受傷自己卻不知道的事不可能發生,但渾身酸痛讓她也不敢肯定真的沒傷。抿唇不語,她走到洗手台捲起袖子清洗手臂。自來水帶著泥沙和血塊流入排水孔。毫無預警的刺痛感。她吃驚得到抽口氣,不是為右上臂的奇怪傷口,而是為左下臂內側的驚悚字跡。


你叫夏樹•庫魯卡
不計代價保護靜留•Vio


一筆一畫都用尖銳物體割到出血的字。她瞪著那兩行字,腦袋一片空白。身體麻痺無感,痛覺就像被暫停傳送般。


「夏樹。」
她眨了眨眼,稍微找回一點反應的看輕握著自己手臂的人。
「你的名字是夏樹嗎?」
「… 我不知道。沒有,沒有映像。」垂眸搖頭,她誠實回答。


你叫夏樹•庫魯卡。夏樹,夏樹,夏樹。夏樹•庫魯卡。夏樹.庫魯卡。默念許多次,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她皺皺眉決定轉移注意力。不計代價保護靜留…  Vio…  Vio… 這顯然沒有寫完。O的收筆收得很勉強。


「Vio…」
「薇奧拉。」
「薇奧拉? 你怎麼確定是… 等等,靜留,靜留是你,這是在說你? 那真的是你的名字?」
看著女子不怎麼肯定的緩緩點頭,她收起過度震驚而有些猙獰的表情。
「是,還是不是?」她重複問。
「那是寫在我掌心的名字。」


她乾嚥,這個女子不久前才坦言覺得自己很眼熟,然後又是刻在自己手臂的這兩句話。夏樹•庫魯卡真的是她? 不計代價守護? 為什麼? 到底是誰如此病態,開這惡劣玩笑? 


「傷口都不深,可以先洗完澡再處理。其他的事等一下再想吧?」那人輕嘆,鬆開握住她的手,轉身向門外走。


她看著對方將門關上後好段時間才開始脫衣服。在褲子口袋內發現一管沒用過,裡面裝著透明液體的針筒。蹙眉放到洗手台。裸著身,鏡子內,一枚戒指由兩條鍊子穿著,掛在她頸上。兩條鍊子,是有多怕弄丟? 她些微顫抖的解下白亮的銀色戒指往手指上試戴。恰好與無名指完美吻合。這是甚麼意思? 太陽穴上的脈搏劇烈跳動。


頭如被重擊般的疼痛。模糊的畫面,有隻手托著她戴在頸上的戒指,笑說著甚麼。甚麼也聽不清楚,不管是聲音還是內容。那個人是誰? 雙手抱頭踉蹌跌入淋浴間。


溫熱的水沖去一身的髒污也舒緩過度緊繃而疲憊的神經,她覺得腦袋頓時清楚許多。強忍傷口一陣陣刺痛,仔細洗了一遍又一遍,就怕有任何腐味殘留。


短袖V領T恤,連帽薄外套,牛仔褲。從外衣到內衣都合身的令人懷疑。濕著頭髮,一進客廳先碰到舞衣,那紫色的雙眼在短聲驚呼後睜得斗大。


「你要說覺得我很眼熟?」
「那你也覺得認識我嗎?」舞衣點頭如搗蒜。
「不,我對你沒映像。」她略蹙眉撇開目光搜索靜留的身影。


假設,現在只能假設,她真是夏樹,而那個女子就是靜留。那更大的問題是,保護靜留不被甚麼傷害? 靜留有甚麼危險? 她腰間曾經有把配槍,這是可以肯定的事實。因為工作而婚戒不帶手上是常有的事。從這幾點推論,似乎前後的揣測就都可以完整串聯起來。


「那你對甚麼有映像?」舞衣雙手叉腰白眼問。
她不知道要怎麼答,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傷口包紮完了嗎?」打岔的問題及時救了她。
「處理完了。」她主動拉開兩邊袖子給上前關心的靜留看。
赤眸短暫略撐大了些。舞衣也湊上前看。
「你自己纏的繃帶?」
「不然還有誰能幫忙?」
「哎? 包的很好耶,以單手來說。」


她頓了下,沒有想過這事。怎麼知道如何包紮? 還左手包右手也沒問題? 正覺得頭又要開始痛,無意間注意到舞衣不知為何空洞的眼神。
「喂,你怎麼回事?」
「甚麼? 哎,我… 你真的不記得我嗎?」舞衣眨了好幾下眼睛回神劈頭就問。
「不記得。」


對同樣的問題已經感到厭煩,她嘆口氣看靜留不料那人同樣若有所思地看著別處。是也想起來甚麼? 不知為何,對於靜留,她無法不去在意。
「靜留姐姐,時間不早了,休息了好嗎?」
才想去關心,卻被友繪搶先拉住靜留的手嬌聲的問。靜留輕按了按太陽穴,點頭回應,短暫看了她一眼便給少女拉著離開。


一共五個房間,一間雙人房四間單人房。剛好可以容納六人的狀況就連意見很多的男人也沒了聲。雙人房自然給了友繪和靜留。剩下四間,隨便挑個門,反正那個對她都一樣陌生。瞪著不熟悉的天花板,眼睛勞累酸澀頭腦卻分外清醒。忍不住又掏出那枚戒指把玩。以為刻字會多少給線索。瞪著永恆摯愛後的單字母F,她又嘆了一次氣。F? 這會是誰? 怎麼沒想過會有這種狀況? 早知就把名字完整寫出來。


「你到底是誰? 又在哪?」
沒有記憶便沒有愛,沒有心痛空洞或甚至擔憂的感覺,只是,這樣的無知很令人不安。應該是無比親密的人,現在卻是一點記憶也沒有。戒指被逐漸緊捏。忽然的畫面令她猛坐起身。


一個背對她的人看著電腦螢幕,顯眼的亮麗亞麻色頭髮披散在白色衣袍上。她拖著一個雙手被綑綁在胸前,面色慘白的人,在草地上快步走著。雜音間,聽到斷斷續續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不能肯定,但五人裡只有靜留有一頭亞麻色長髮。是靜留。她的記憶中有靜留。那這樣就沒有錯了。她知道靜留,認識靜留。手上的字,靜留需要保護。睡意盡失,翻身下床,抓過外套,她推門出去。


小心不發出聲音的在屋裡尋了一遍,確定所有門窗關好上鎖。樓梯間立著一個上鎖的木製高櫃子。花了一點時間,但終究讓她將鎖解開。無心想自己是如何知道開鎖不用鑰匙。不出所料,裡面都是槍枝。很快挑選幾把藏到身上。


一聲不響來到雙人房門口,本想將耳朵貼上門聽個究竟,最後打消念頭。小呼口氣,轉身雙手交叉,背依著牆打算就這麼待著。


暫時是避開她從哪裡來的問題,可是如果他們再問,要如何回答? 那一坑的屍體究竟發生甚麼事? 又是甚麼原因讓她也在裡面? 是被以為也死了,還是? 自己拖著人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腦海。那不會是她的傑作吧? 到底…


「夏樹?」
差那麼點就要掏槍,她咳了聲,防備的看突然開門出來的靜留。
「… 在這裡做甚麼?」靜留掩上門,轉頭小聲詢問。
沒說話,她拉開袖子比了比繃帶下第二行字的位置。靜留會意,短暫閉上眼嘆口氣。
「不是說…」
「我認識你。」她打斷靜留,不容置疑的低聲道。
靜留微愣,眨了眨眼。
「傻瓜,不會打算就這樣站一整個晚上吧? 這是能撐多久?」
「… 你又出來做甚麼?」她不服氣的抿唇,無言以對只好轉移話題。
「睡不著。」
「這樣亂跑容易有危險。」
「只是想去廚房沖杯熱茶,可以嗎?」
她撇眼房門,點頭。


靜留沒問就也倒了杯茶給她。看著冒著熱煙的茶杯許久她才伸手接下。
「怎麼又突然說認識我了?」淺嚐口茶,靜留認真問。
「… 猜的。」不是很想把那些前後接不起來的畫面說來分享。
「總有點根據吧?」靜留幾乎沒有多想就繼續追問。
「這裡只有你是栗色的長髮。」她避重就輕的回答。
深紅雙眼若有所思的微瞇。她多少看的出來自己的態度全都被對方看在眼裡。


「… 從你來後不久,我有些片段記憶浮現,都是些文件資料還有在實驗室的場景。」
「沒有我。」她忍不住脫口問。
「沒有。」靜留搖頭。
「那為什麼說…」
「我認為記憶是會被觸發的,假設你是我的媒介,那麼我肯定認識你。」


覺得自己被耍了,她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背過身雙手交叉在胸前坐了好幾個深呼吸。那時靜留看起來是那麼認真,那麼可信的說覺得自己很眼熟,沒想到全是猜來的。


「夏樹。」
她仍忍不住回頭回應。
「片段記憶中沒有你,並不代表我不能覺得你很眼熟。」
她死瞪著表情平靜又啜了幾口茶,眼睛同樣沒離開她的人。想甚麼被看穿了。但話說回來,如果沒了記憶就應該跟直覺走,她未嘗不認定那個背對她的就是靜留。嘆氣,咬牙,手指觸了觸眉心,只能心裡默默認同靜留的思路。


「別擔心,我相信記憶應該會漸漸回來。」
不可思議的看著靜留,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人能從一開始就這麼鎮定。實是有些敬佩。她沉默花了接下來的時間慢慢將茶喝完。最終被靜留說服回到自己房間裡休息。


側臥床上,壓在枕頭下的手緊緊握著槍。迷迷糊糊間不知怎麼睡去。


她把那人用力壓到牆上,在對方掙扎之際使勁用槍托打向那人的太陽穴。喘息聲,她拖著那個沒有氣息的人在草地上走著。靜留看著她蹙著眉,嘴角一絲苦笑。


夏樹忽地從床上坐起,冷汗直冒輕喘著氣。單手用掌根按揉眼睛,嘆氣下床。窗外的天空灰濛陰鬱,清晨的空氣冰寒刺骨。深吸口,總覺得空氣中參雜了甚麼。將窗戶關起並上鎖,她決定離開房間前再沖一次澡。


「呃… 哎? 早上好啊。」下樓走進餐廳的舞衣被早站在裡面的人嚇了一跳。
「早。」夏樹略挑眉,不改雙手交叉在胸前靠牆看窗外的動作。
「你起床很久了嗎?」橘髮女子不改友善的個性搭話。
「沒。」夏樹收回目光,眼神鋒利的看舞衣走進廚房。
「嗯,你早餐有特別喜歡甚麼嗎? 我打算幫大家做… 噢,當我沒問。」舞衣輕拍自己額頭,吐舌。


夏樹一直沒甚麼表情地沉默看著,直到舞衣說要去地下儲藏室找點食材才低聲一句她幫忙。儲藏室的門貼著一張月曆。月曆從一號到十二號都被打叉,十九號則被用紅筆重複圈起來。她們皺著眉盯著被標記的日期許久也理不出個頭緒只好暫時放一邊。


「你在這。」靜留站在樓梯口看著正準備上來的夏樹。
「 … 怎麼了嗎?」
「沒有,只是一時找不到你。」靜留淺笑順邊也幫忙拿了點東西。


用餐間,他們一致認為有必要出去了解環境但是也必須有人留守在屋裡。年紀最輕的友繪沒甚麼好說的直接被安排留守,只是問誰要和她一起時,大家意見相左。友繪希望靜留留下來陪她,夏樹拒絕讓靜留留在一個本身也需要保護的人身邊。充滿火藥味的討論終於結束後,似乎看夏樹不怎麼順眼的男子被強行留下。


一行四人沿著木屋門口的石子小路走。小路換泥濘車道。空氣中除了大雨過後的濕氣與草腥,不時還有一陣陣的奇特氣味。夏樹忍不住想起那一坑的屍體,不過她很確定現在走的方向跟她昨晚來的不同。雖然跟拿霰彈槍的眼鏡仔領頭走,她三不五時轉頭看靜留一眼。


路上的景致沒甚麼特別。青草遍地的小丘,矮樹叢,高樹木,儼然一副荒郊野外。車道一個大轉彎帶他們往森林裡去,視野頓時差了許多。沒人提議要折返。又走了段,四周因為濃密的樹木稍微暗了點,眾人的步伐也因此慢了些。


「我們是不是應該…」
「你們看那是甚麼?」打斷舞衣,男人推了下眼鏡指向前方。
兩團用枝葉雜草堆起的隆起物高度超過一個成年人,寬度可比百年榕樹。小心接近,手上唯一有拿槍的人將槍管探入。不知碰到甚麼,他略顯困惑眨了眨眼。
「怎麼了?」舞衣問的同時夏樹已經大膽湊近看。
「是車子。」才一眼,夏樹立刻雙手並用的開始把枝葉剝掉。


合力清理之下,兩輛越野車重見光明。四處摸索,他們在未上鎖的車裡找到鑰匙,首先便是檢查油量。沒人確定他們在哪或是能往哪裡去,所以雖然兩輛車的油量幾乎全滿,他們決定暫時不使用。


四人繼續前進。不久,一個鐵皮搭建的大倉庫出現在視線範圍。分為兩組繞行建築。夏樹在地上找到一把有點鏽蝕的拆車輪扳手,在手上甸了甸繼續前進。靜留只是看著她,短暫蹙眉。沒幾步,她們發現一道用金屬鍊練起的門沒有關緊,露了條細縫。


夏樹走去,傾身往裡頭看。眼角,靜留似乎看到有人影閃過。
「裡面幾乎空的,甚麼都沒有。」低哼,夏樹回身對靜留搖頭說。
靜留沒說甚麼只是也湊近往裡面看。
「有人!」
「甚麼?!」
夏樹再次看入門縫,剛好看到一個年輕人從一疊雜物後探出頭。
「夏樹?!」年輕人大吃一驚。
「… 什,什麼?」夏樹一時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
「你怎麼還在這? 怎麼不快離開?」年輕人不可思議的問。
「我甚麼? 我,你叫我甚麼? 你叫我夏樹嗎? 夏樹,那是我的名字?」
聽到夏樹的問題,本來打算走近的年輕人止步,憂慮地看著夏樹。


「喂! 你回答我啊!」見對方不作聲,情急之下,夏樹猛拉幾下鐵鍊。
年輕人瞪大眼不再吭聲反而開始往後退。
「喂! 你! 做甚麼? 回答我的問題啊! 回來!」鐵鍊被扯得鏗鏘作響。
「快離開。要快點離開。他們要來的。」丟下最後一句話,年輕人消失在雜物推後。
「他們? 誰?! 喂!!!」不敢相信對著她叫夏樹的人就這麼離開,夏樹被各種情緒沖昏頭。


她退一步,稍作觀察後拿扳手用力插到鐵鍊與門之間想用蠻力扳斷鍊子。不成。抽回工具,她氣急敗壞的對著門練就是一陣猛打。


「夏樹! 夏樹,夠了。冷靜點。」看不下去,靜留伸手拉住夏樹厲聲道。
「…… 他,他叫我,他叫我…」回神,夏樹喘息,斷斷續續噓聲反覆。
「夏樹。他叫你夏樹,我有聽到,但是你這樣問人不是辦法,誰都會被嚇到的。」
靜留抓著夏樹肩膀把她轉向自己,語調柔和許多的提醒。


聽到這邊騷動的舞衣他們很快趕來。分頭搜尋了許久卻怎麼也沒找到那個年輕人。一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夏樹突然聽到一聲非常不明顯的短音。
「有槍聲。」在她自己來的及解讀那是甚麼之前,話已先脫口而出。
「有嗎? 我甚麼都沒聽到。」
「我也沒有。」
「… 有,我很確定有,折返。」見靜留也搖搖頭,夏樹抿唇堅持。


匆匆照原路趕回去,遠遠的才看到木屋便見門呼的被推開,友繪衝了出來。少女三步併作兩步跑向他們,撲入靜留懷裡。
「做甚麼? 發生甚麼事?」夏樹冷著臉劈頭就問。
「跑了。他剛剛聽到有呼喊的聲音然後就朝聲音來源跑去看,到現在還沒回來。」友繪一副驚嚇過度,臉色慘白的解釋。
「那是哪邊?!」夏樹嘖了聲,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不高興。
友繪比了個方向。
「… 你們回去,我去找他。」
幾乎沒有思考便下了決定。沒有真的等其他人的回答就想轉身離開,不料袖子卻隨即被捉住。


「要去大家一起去。」靜留拉住眼看就要跑掉的人。
猶豫,但夏樹終究皺眉妥協。照友繪記得的方向走了一段,沒花多少時間便看到一排由鐵絲網和木樁圍成的護欄。護欄範圍很廣,看不到盡頭,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有個上身全裸的人卡在護欄上。


「啊!」
幾人中最高的眼鏡男很快發現私自跑走的人倒在地上。大夥加緊腳步趕去。半裸的人消瘦蠟黃,渾身刮傷和瘀青,但基本都是小傷,乍看沒有生命危險。地上的人卻慘不忍睹。他一手按在左肩鎖骨附近的位置,胸口都是鮮血,臉色慘白。看到夏樹他們,他掙扎想說話卻只能瞪著斗大的眼睛,身體一顫一顫。


舞衣想也不想,跪到他身邊,拉開他的手檢查傷勢。
「傷口很深。」緊皺眉頭,她雙手同時按住那個腥紅的洞加壓。靜留脫下外套俐落的從最薄的袖子扯破做臨時繃帶。夏樹在兩人處理傷者的這段時間一直緊盯著不知為何困在鐵絲網間的人。


那傢伙如假人般動也不動,瞪大的眼睛無神空洞,面頰凹陷氣色極差。如果不是眼鏡男打算量他脈搏時他抽了一下,誰都會以為這人已經死了。毫無預警,那人像是開關被人啟動似的開始大聲呼救,又哭又笑,胡言亂語。怎麼看都不正常,可是傷者不能隨便亂動,舞衣跟靜留只好繼續勉強偏離身體的繼續替受傷的同伴包紮。


夏樹找到男人本來帶在身上的獵槍,旁邊還躺著一根尖銳處沾著血液的小木樁。這不起眼的木頭無疑是造成傷口的凶器,夏樹抿唇回頭看忙碌中的其他人。


行為怪異的男子動作忽然加劇,不顧鐵刺下的皮膚已經在滲血,猛一個傾身。差那麼一點距離就可以勾到靜留。


槍響。


所有人錯愕看著太陽穴上多了個洞的人無力垂下頭。手指慢慢從板機上移開,夏樹面無表情放下槍,阻擋在靜留的臉與那人之間的手也同時放下。


「你… 怎麼會有槍?」男子回神緊張的推推眼鏡,小聲不安地問。
夏樹瞪了他一眼,把槍收回後腰間,用衣服擦去噴濺到手背上的血。
「… 奧爾?」短暫的混亂後,舞衣看地上的人不太對勁,輕聲喚。
那原本脾氣火爆的男子已經失血過多斷氣。
「我們不能讓他就躺在這裡…」


話雖如此,要埋一個人並不容易。夏樹再次想到那一坑的屍體。她拖著雙手被綁的人的畫面又出現在腦海。


他們沒用具挖洞,也沒辦法移動遺體,最簡單的方法只能從四周找來許多的石頭,原地做了個簡單的石塚。這一耗用去了剩下的日光時間,也消耗了所有人的餘力。他們疲憊的返回木屋。


*   *   *


應門的友繪眼頓時瞪大。
「靜留在裡面吧?」
「嗯,可是靜留姐姐在洗澡。」友繪退了一步算是要讓她進門。
夏樹也就不客氣地走了進去。她沒多問,自個兒走到浴室外,毫不猶豫伸手就要敲門卻又沒來由停在半空。呼口氣,轉身面對原本好奇跟著,見她一轉身便又嚇得往後一步的友繪。


「你還好嗎?」面對這種反應,夏樹皺眉但還是表示關心的姑且問。
「甚麼?」少女很明顯為問題感到吃驚。
「他的工作是留下來確保你還屋子的安全卻中途跑走… 我問你還好嗎?」
「… 嗯,很好,沒事,有點嚇到但已經沒事了。」友繪頓了頓終於微勾嘴角笑了笑。


夏樹點頭沒打算再多聊,轉身往外走。
「要我跟靜留姐姐說你來找她嗎?」
「… 不用。」夏樹止步不過沒有花太多時間思考。


*   *   *


窗簾拉起的房間幽暗無光。靜留仰躺在床上,側頭看房門。距離他們各自回房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她沒有睡意。身邊的友繪一個轉身蹭進她懷裡,靜留轉頭看熟睡的人。少女淡淡的香味令她蹙眉。她小心的挪動身體離開床舖。


「… 靜留姐姐,你要去哪?」還沒到門口,友繪先醒來睡意濃厚的問。
「突然想到一點事想去確認一下,你睡吧,別等了。」
靜留只好折返安撫少女。她輕柔理了理少女的頭髮,又吻了下她的額頭,友繪這才願意躺回去。


房外的走道一盞燈都沒開,只能勉強從窗外的月光看到物體隱約的位置。夏樹沒應門。靜留等了下又敲一次,仍沒有聲音。她看了下其他房間,動手轉門把。


「怎麼還沒睡?」
「你不也是?」客廳單人沙發上的夏樹挑眉反問靜留。
靜留淡淡一笑。
「有甚麼事嗎?」夏樹蹙眉。
「還沒有機會為今天下午的事向你道謝。」
她真是一時想不起來有甚麼好道謝的,短暫愣了下。
「… 不,沒甚麼好道謝的。」擺擺手,夏樹撇開目光。
靜留走到距離單人沙發最近的椅子坐下。
「有想起其他的事情嗎?」
「為什麼這樣問?」夏樹機警地回看。
「我想你當下的動作是直覺反應,或許可能觸發一點記憶。」
「沒有。」她不想說看到的又都是屍體,又是她殺人的畫面,還有靜留的苦笑。
「去睡吧。」起身,不想繼續話題,怕自己會在那雙深紅赤眸的注視下說溜嘴。


靜留沒有跟著站起來,只是偏頭坐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還有事?」夏樹挑眉。
「不算甚麼,只是覺得那個房間,不太熟悉。」
「我也不覺得我睡的那個房間是我的。」
「不是那個意思,不完全是房間本身,就是有種哪裡不對的感覺。」
夏樹打量靜留一陣。
「不然換房。你可以去試我那間。」根本就不知道這狀況該怎麼處理,隨意給個建議。
「那夏樹要去跟友繪睡?」靜留語調帶了點試探和驚訝。
「… 不,睡客廳就好。」夏樹乾咳,拒絕。


靜留這才像同意般起身,但沒有轉身離開,她伸手拉住夏樹。
「睡客廳著涼怎麼辦? 還是回房間吧。」
「你…」這明顯不就是要同房的意思? 夏樹動動唇卻不知道該說甚麼。
「我… 想確認一些事情,可以嗎?」
靜留稍微加緊握住她的力道,眼神認真。夏樹垂眸看了靜留的手許久才仍有些猶豫地點頭答應。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同意,可是她沒有辦法拒絕。


床不大,要不碰到彼此根本不可能。等反應過來,靜留已經貼靠著她睡去。如此熟悉的感覺卻令她無比不安。悄悄看著氣息越漸沉穩的人,希望自己的心跳不會太過明顯。這個人是靜留•薇奧拉。是靜留•薇奧拉。靜留•薇奧拉又到底是誰? 


就著月光,目光沿著靜留膚質細白的脖子滑入領口。甚麼也沒看到,她無奈蹙眉。即使很清楚靜留•薇奧拉的姓名怎麼拚開頭都不是F,還是想賭賭看。說不定她也帶了一條項鍊。可是沒有。她若有婚約在身,又為什麼會對這個人的親暱距離如此熟悉?


應該要感到焦慮,應該會無法入眠,但是靜留的體溫,靜留的清香。本應緊繃的神經如被浸入正錠劑。一天的辛勞排山倒海而來,無以抵抗。很快,思緒變得昏昏沉沉,眼皮在一開一闔下越張越小。她輕輕回靠靜留。


拖著一個人,她走在快也有極限。風吹草動,轉頭,模糊中看到一個人影踉蹌像她衝來。舉槍。槍聲震耳欲聾。人影倒下。去到坑邊,還在猶豫,眼角一個殘影。落下。夏樹猛抽口氣,坐起身。
「怎麼了?」劇烈的動作驚醒身邊的人,靜留也坐了起來,傾身關心。
喘著氣,說不出話,太陽穴下的脈搏跳動頻率快得令人生疼。背後因衣服汗濕而感到一陣涼意,汗水自眉梢流下。她渾身僵硬看著靜留說不出話。


見夏樹似乎半夢半醒的沒有反應,靜留一手勾上她的脖子把她拉近自己。甩開一時的恐懼,夏樹眨眼發現近在眼前的靜留。兩人額頭輕抵,彼此距離不到一掌寬。靜留的手輕柔地在她後頸按摩。夏樹冷靜下來了,卻不知該如何離開現狀。她抿唇乾嚥。


「好點了?」靜留適時主動拉開距離。
「嗯。」
夏樹撇眼窗戶,外頭很黑而寂靜,距黎明恐怕還有不少時間。她沒睡多久。不怎麼願意,但夏樹還是回頭看被自己吵醒的人。她怕靜留接下來要說的話。靜留的眼神,夏樹多少看出了紅瞳下的波動。可是這樣不對。她們不應該是這樣的關係。她不是… 夏樹的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可以再睡一下嗎?」
「甚麼?」驚訝之餘,夏樹脫口而出。甚麼都沒說? 是被看出來了?
「天亮前再試著睡一下吧。」靜留淺淺一笑,掀開被子起身準備離開。
「你去哪?」動作總比思緒快,她抓住靜留手腕。
「這樣太打擾你了,所以我想還是回去好了。」
半垂的赤紅眼眸深不可測,靜留迴避了夏樹。懷疑與靜留同床共枕是不對的,但肯定讓她就這麼離開更是錯上加錯。
「我沒說你打擾到我。」
撇開腦中各種混亂的思緒,夏樹拉了下靜留要她回來。靜留坐回床上,卻不急著躺下。猶豫漸漸顯現在那婉約迷人的臉龐。


「可以告訴我你在擔心甚麼嗎?」片刻思考後,靜留小心的問。
「我沒…」夏樹啞聲。
她不只是擔心,她害怕。認為自己絕不會外遇,可是對靜留的感覺卻無法否認。要是靜留坦言對她的感覺,她該拿脖子上的這枚戒指怎麼辦? 說到底,現在的她卑劣的希望這樣模凌兩可的模糊關係能繼續。


「… 不用勉強留我沒關係,前晚也是那麼睡的。」
等不到答案,靜留輕咬下唇。
「沒有勉強,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而已,現在腦袋仍很混亂… 我不知道在怕甚麼。」
夏樹勉強勾勾嘴角,靜留看著她慢慢躺下。暗暗鬆口氣,可是仔細觀察,在深紅的雙眼中,她看到自己的謊言瓦解。
「靜留。」深呼吸,夏樹面對靜留躺下。
「嗯?」
「你真的認為記憶會恢復?」
「我相信會,但我也覺得太過於努力想不一定有幫助。」靜留眨眼肯定。
「我們誰都想恢復記憶,但夏樹似乎特別積極,所以我才忍不住想知道為什麼你要這樣。」


靜留詢問的眼神明顯是要讓她看出來的,可是夏樹說不出口。假裝看不出來,她自顧點點頭將被單拉好作勢要準備睡覺。靜留垂下一雙美麗的赤眸平躺後闔上眼睛。偷偷的,夏樹確定靜留閉著眼睛,伸手替她將被子又向上拉一些。


「你的手有點冰,不要著涼了。」面對陡然睜開的詫異目光,夏樹小聲淡淡一句。


*   *   *


她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一直時不時偷看她的友繪身上。直到出發前舞衣提問,夏樹才發現那個男子的臉色不是很好。


木屋具備所有生活必需用品,認為沒有理由獨缺感冒藥,她們分頭翻箱倒櫃。找到了藥,只是藥的包裝跟他們映像中的都不一樣。整箱藥盒放滿一包包裝著藥物的封口袋,每個封口袋上都貼著一張小標籤。標籤上清清楚楚寫著藥名,有效日期,和有食用方法。


舞衣想也不想,找出感冒藥就塞入男人手中,去廚房倒水。夏樹發現靜留看著藥帶出神,忍不住輕碰了她一下問她怎麼回事。靜留沒回話,若有所思的隨手拿過紙筆,照著其中一個封口袋上的標籤寫。


毫無疑問的,那是靜留的筆跡,是靜留的字。會是甚麼意思? 舞衣直接問了這房子是不是靜留的。靜留不加思索說可能性不大。因為這個發現,大家決定先花些時間木屋裡,看能不能再找到任何線索。書房裡藏書量很大,友繪說她翻了好幾本都沒看到甚麼特別的。她指著自己檢查到哪邊順手再抽出下一本。一張照片自打開的書頁中飄落。


一張五人合照。除了夏樹以外的其他五個人。這個發現令靜留也微微一楞。夏樹眉頭糾結,緊繃著臉沒說話。
「… 你可能是負責拍照的那個。」舞衣靈光一閃,半安慰的推測。
夏樹看著她沒有回應,自己怎麼想都覺得可能性趨近於零。放下手中的文件,她轉身離開書房。


出去沒幾步就被叫住,靜留會追出來不是很驚訝,但她也不知道有甚麼好說的。
「我到外面去看看,不會走太遠。」
「還是不要吧好嗎? 不知道你在哪裡我會擔心。」
夏樹瞇了瞇眼,總覺得靜留很清楚說甚麼自己沒辦法拒絕。嘆氣搖頭,她點頭乖乖跟著對方回到書房內。


簡單的午餐,已經吃過藥的人依舊不是很舒服,但他堅持要一起行動。想是多少可以就近互相照應,所以她們也不反對。昨天已經被發現持槍,今天也就沒有必要隱藏,夏樹一手一把在前面帶頭。


不同方向,沿路景致卻幾乎相同。


「卡羅,你需要休息一下嗎?」一直留心觀察的舞衣開口問。
「不用!」男人粗聲粗氣的回絕,態度跟之前有天壤之別。
夏樹停下腳步回頭。卡羅的樣子像過度操勞好幾天,眼神疲勞黑眼圈明顯,臉頰相較下缺乏血色。
「卡羅,或許考慮回去比較好。」靜留同意道。
「我說沒事了!」這次男人嘶啞無理大吼。
他這樣對靜留的態度惹得夏樹很不高興,她板著臉走近,抓住對方肩膀要他站直。
「沒事就沒事,這口氣是怎麼回事?」
「放手!」男人咬牙用力撥開夏樹的手。
「你…」
「夏樹,卡羅說沒事了,那我們就繼續前進吧。」靜留出聲阻止可能的衝突。


走進森林,放眼望去,只要穿過就是一塊草原。半人到一人高的雜草間,隱約似乎有甚麼在動的跡象,夏樹全神貫注在前方。手臂忽然被捉住,她猛回頭卻見靜留同時拉住她和舞衣,赤紅的雙眸擔憂看著上方。


隨著靜留的目光,舞衣倒抽口氣。森林最邊緣的地方,兩具屍體被高高倒掛在入口兩顆最高的樹之間。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夏樹看著靜留,若前方有危險,她絕對不應該帶靜留去。還在猶豫,卡羅指著前面沙啞地說有人。


他的話鼓舞了其他人,大家瞇眼觀察一陣,發現似乎有幾位伐木工人在草叢後作業。既然有人,他們沒有理由不去探個究竟。一夥人匆匆經過屍體底下繼續前進。


接近一些後,舞衣首先高聲揮手打招呼。叫了幾次,那些人終於有了反應。卻不是他們預料中的。只見那七八個人高馬大的伐木工毫無預警地向他們衝來。難免暗吃一驚,夏樹隨即對空鳴槍,喝聲要他們不准再接近。沒人聽。


「他們是怎麼回事?」舞衣驚恐地問。
雖然因為距離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他們明顯感覺得出來者不善。
「回頭! 回頭!」無暇思考,夏樹粗聲命令。
「嘶!!! 啊!!!」火上加油,卡羅這時彎腰,用力抱著頭,吃痛慘叫。
「跑! 快跑!」夏樹用力將男人推給舞衣,揮手要他們快離開。


面對跑來的工人,她又對空開了一槍已示警告,見他們不為所動,她朝他們開槍。拖著屍體的畫面閃過。不希望置對方於死地,夏樹分別一槍貫穿跑最前面的三個人。沒想到即便中槍一時倒地,那三個人很快掙扎站起繼續向她衝來。


「夏樹,別再試了,快走!」
沒注意到靜留根本沒離開身邊,她被拉著往回跑時震驚得以為自己出現錯覺。那些人跑得不合理的快,夏樹咬牙一槍擊斃最接近的那個。沒有人因為他們其中一個倒下而停止追逐。等她們起喘吁吁的跑入森林,那些人已經在幾步外。夏樹狠下心,煞住腳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夏樹。」靜留也停下腳步焦急地叫了聲。
「你走。」夏樹頭也不回的檢查身上剩餘的子彈數。
靜留皺眉沉默站定,擺明不願意爭吵也絕不離開。回頭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她覺得頭痛,不懂靜留為什麼要這樣。
「要你走了還不快離開? 我馬上會追過去。」
「要走就一起…」靜留收聲,困惑的看著夏樹身後。
她回頭發現那些伐木工全部停住,各個抬頭忌諱的看著那兩具倒吊的屍體。


「稻草人。」靜留像自言自語,小聲道。
「甚麼?」
夏樹滿頭霧水,但看那些人已經這麼近了,以防萬一拉靜留往森林裡走。
「那兩具屍體,有稻草人的作用。」給她拉著,靜留一手輕捏下巴說。
「噢… 你,還想起來甚麼嗎?」
低應聲,只覺得腦袋還很混亂,她牽緊靜留,兩步一回頭確定工人沒又追上來。靜留短暫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沒有回話。


接近的急促腳步聲令她們神經緊繃。是折回來找她們的舞衣。氣喘如牛的女子看到她們毫髮無傷大大鬆口氣,說以為肯定會被追上。
「那兩具吊在樹上的屍體阻止他們繼續前進。」夏樹簡潔回答。
舞衣的困惑完全是預期中的,她把詳細說明的工作留給靜留。


開門前隱約聽到來自裡面的爭吵聲。不免提高警覺。卡羅不知道在吼甚麼,面對他的友繪跟他保持一段距離的警戒盯著他。


「喂! 做甚麼? 怎麼回事?」夏樹暴躁插入兩人間。
「你們怎麼這麼慢?! 快沒時間了!」卡羅不耐煩的回罵。
「啊?!」夏樹瞪眼。
「快沒時間做甚麼? 你想起來甚麼嗎?」靜留冷靜地問。
「呃… 她… 是她…… 有問題…」男人似乎又開始頭痛,他弓起身雙手緊抱頭。
「… 她是誰?」擔心,舞衣手搭上卡羅肩膀。
卡羅瞪了眼舞衣躲開她的手,看向友繪然後繼續抱住頭悶哼。
「卡囉,你需要休息。」靜留蹙眉。
「不! 我不需要!」男人氣憤大吼用力槌了槌頭,轉身奪門而出。


想到他會這麼做,沒人及時阻止。天很快會暗下來,他的行為無疑充滿風險。一連串頻繁出現的畫面再次閃過夏樹腦海,她緊抿雙唇捏著眉心。要把那人追回來。基於自己也說不出的原因,夏樹強烈感到那是她必須做的事。抬眼看靜留,靜留立刻看出她打算做甚麼。


「我去就好,天很快就黑了,一個人行動比較快。」不給靜留說話的機會,夏樹搶道。
「什麼? 等等你要出去?!」舞衣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夏樹走去補充子彈。
「如果到時視線太差還找不到,我會放棄回來。」夏樹將手電筒塞入口袋。「把所有門窗鎖好,確定是我才能開門。」
「夏樹…」靜留一臉擔憂的跟著走到門口。
「你自己要特別小心。」撇一眼友繪,她悄悄塞把槍道靜留手中。


卡羅不知道在說些甚麼,但是夏樹不想冒險。忽然,她握著靜留的手教她如何射擊的畫面閃入眼前。夏樹僵直在原地。
「夏樹?」靜留擔心的輕握了下她的手。
夏樹甩甩頭回神,情緒複雜的看著靜留。
「我馬上回來。」面對關心的慰問的眼神,她慌張地只想躲避。


她衝出木屋。之前的大雨讓泥土一直保持濕軟的狀態,很容易辨識人往哪跑。夏樹追上去。跑著,不時看一下地面追蹤方向,隨時警戒環境。已是一心多用卻還是忍不住想剛才的畫面。


『解藥? 不。這不是解藥,比較接近預防針。』


『我們時間不多。』


『病發前注射才有真正的效果,沒辦法治療病患。』


『救不了所有人。』


『副作用仍存在,昏迷的時間減短但失去記憶的狀況依舊。』


『疫情沒有被控制住。』


千萬個不同的聲音湧入,腦袋如使用過度的機器熱得燙手。她渾身冒汗,跌跌撞撞。靠著樹幹猛力槌了槌,夏樹緊咬下唇忍住高分貝耳鳴下想大叫的衝動。視線不知是被滴入眼睛的汗水模糊還是高燒造成。她的狀況已經不能讓她繼續找人,可是要折返也不容易。大口喘著氣,不分東南西北往前走。


『怎麼回事?! 這人哪裡來的?!』
『不重要,這代表防護有漏洞,快走,去找靜留,這邊我來處理。』


『夏樹,聽得到嗎? 你在哪裡?』
『我很快回去,待在屋裡別出來。』


『靜留,靜留聽著,以防萬一你們都先把藥打了,我很快回去。』


夏樹背靠樹幹坐在地上,連續深呼吸,希望讓劇烈跳動的心臟稍微平息。
都想起來了。全部都…


毫無預警衝來的車險些撞到她,夏樹連滾帶爬狼狽的閃開。越野車一個緊急煞車掉頭又要衝來。暴露在大燈下,她看不清楚駕駛是誰。舉槍朝車輪就是一槍然後躲避。爆了一個前胎,駕駛失去操控狠狠撞上一旁的樹失去動力。一個人跌跌撞撞從駕駛座摔出,躺在地上,夏樹舉槍小心接近。


「卡羅?!」
男人沒說話反而一躍而起拍掉她的手槍,撲倒她。
「你做什…」
他瘋狂的眼神已經解釋了一切,夏樹暗叫不妙。男人亂吼著,一時大意讓他搶到機會掐住自己的脖子。


她有的是方法掙脫,但那些方法用在對付一般人才有效。現在的卡羅不會因為劇痛而停止行為,就算夏樹狠心戳他雙眼也不會有用。沒有施力點沒辦法掙脫。氣管被阻斷讓她思考變得混沌。伸手一陣亂摸,找到塊石頭。


卡羅在頭部被重擊後倒下。劇烈乾咳,夏樹起身踉蹌朝越野車跑去。在改裝的車底找到醫療箱,裡面的藥劑一支不少。夏樹抽出一管,跑回卡羅身邊。


「撐著。」
她看了眼睛大瞪,身體不自主抽蓄的男人一眼,捲起他的袖子。
「記得嗎? 這藥能讓你恢復,暫時恢復但是能恢復,你必須堅持住… 醫生。」


*   *   *


雙手捧茶,靜留沉默坐在沙發上,友繪同樣在客廳中,抱著雙膝縮在椅子中。舞衣看似在整理廚房,多數的時間卻看著窗外。


「太久了,我出去找他們。」放下茶杯,靜留一副輕鬆道。
「可是夏樹說…」舞衣趕緊放下盤子追到門口。
「我知道夏樹說甚麼,但是…」
「主任,不可以,你不知道外面有甚麼。」舞衣用手擋著門把。
「你的記憶恢復了。」靜留沒有太驚訝的看舞衣。
「是… 是的,你也是?」
「對,所以我才更要去找夏樹。」
「不可以,即使夏樹記憶還沒恢復,她可以應付的,要相信她。」


靜留看著舞衣,還想辯駁卻被來自門上的強力碰撞聲打斷。她們同時瞪眼向後退了一步。
「笨狗! 如果你在裡面就快開門,不然我開槍了。」
門內的人一楞,舞衣匆忙將門打開。外頭五個全副武裝的人,帶頭的人一雙翠綠的眼睛從掀開的護鏡中瞪著她們。


「舞衣!」其中一個原本舉著槍備戰狀態的人放下武器。
「命。」認出聲音,在對方拿掉頭罩前舞衣已經先走出去迎接。
「只有你們嗎?」奈緒同樣脫掉面罩問走近的靜留。
「友繪也在。」
奈緒向其他人點頭,他們匆匆進到屋內。


「庫魯卡呢?」
「我們還在等她。你們怎麼會比計畫中早到?」靜留柳眉微蹙,偏頭。
「別把我們跟十八號會來的混為一談,那些人是來消毒的,我們是來偷渡你們的。」
奈緒白眼。進屋裡的三人一個拿著一只黑皮箱,另外兩個帶著友繪出來。
「你說消毒是甚麼意思?」舞衣看眼命又看奈緒。
「他們只會來帶走友繪的意思。」這次是命回答。


奈緒用眼神示意那三人先將黑皮箱跟友繪帶走。靜留在少女經過身邊時抓住她的手臂。
「友繪,我的戒指呢?」靜留壓低音量,語調沒有起伏。
少女咬著下唇撇開頭,擺明不想說。
「友繪,戒指呢?」靜留放慢語氣又問一次。
「丟了。」這次友繪回頭,直直看入靜留眼睛。
「為什麼要這樣? 你應該很清楚記憶最後會恢復的。」靜留輕嘆口氣搖頭鬆手。


「庫魯卡那個傢伙是去那裡? 說好時間又跑走要耍人嗎?」奈緒看了下手錶,嘖了聲。
「你們若沒辦法等先離開沒關係,我留下來。」靜留看著舞衣她們提議。
「呿! 要是沒帶那傢伙回去,這筆公器私用的帳會算到我頭上好嗎?」
靜留沒來得及表示感謝。忽然。
「有人!」命說著已經舉槍。
奈緒正也要舉起武器,命又已經快一步先把狙擊槍放下。
「是…」
「夏樹。」靜留替命把從瞄準器中看到的人說出來。


遠遠聽到直升機的聲音,記憶恢復後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距離接機地點很近。但清楚靜留如果沒看到她不會跟救援離開,夏樹選擇先返回木屋。車撞壞了,只能徒步。每一步都沉重,不僅因為勞累也因為卡羅沒有撐過去。她用石頭那麼使勁一砸,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可能性本來就不高。沒時間將他埋葬,雖然他只是因為作為靜留的研究團隊而認識,交談也是有的。


她真的很累了,無論身體還是心理。


木屋所在的小丘上站著好幾個人,暗沉的天色加上處在背光的位置,她誰也看不清。看不清,但要辨識哪個是靜留一點也不困難。


從來沒有這麼用力抱過靜留,但夏樹忍不住。她在發抖,不過好險不是因為用力過猛。


「怎麼有血?」靜留一向沉靜語調這次掩飾不了內心的激動。
「… 卡羅的。」喘氣,她感到胸口的沉重。
「你已經盡力了夏樹,你盡力了。」
聽著靜留的安慰,感受靜留的輕撫,她的心臟從自責愧疚的混亂頻率逐漸回復正常。
「兩位,要抱要打隨便都好,等離開後再說。」奈緒冷著臉掃興的打岔。
夏樹看了眼奈緒,忍不住破天荒地想對她微笑,也就憑感覺做了。奈緒一楞,半張臉抽了抽,轉身大聲碎念說再拖時間微笑也照樣把她們扔下。


直升機平穩地緩緩上升。夏樹等直升機爬升至一般飛行高度才將目光從窗外收回。靠著毫不舒適的簡型椅背準備休息,她在靜留靠上肩膀後才想起一件事重要的事。
「被友繪拿走了?」掏出戒指,把玩的同時早有心理準備的問。
「被丟了。」靜留噘嘴拿過夏樹的戒指。
她沒有錯過當初那少女的表情,只是從沒有多想,不料她居然執著到這種地步。


「那就再打一對吧。這次老實點,用真名還有全寫。」
「啊啦,小狐狸很可愛啊。」
「別鬧。」


tbc

arrow
arrow

    Roch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