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前六個月。
『… 傳染力在紅色警戒以上…』
『病發者最顯著的症狀是極具攻擊性… 』
『… 國際組織協助當地政府封鎖部分區域…』
『研究團隊抵達疫區…』
深吸口氣,穿著白袍的女子向後靠著椅背轉頭看播放顯微鏡下狀況的螢幕。
「樣本13771C,失敗。」她伸個懶腰,拉了拉翹起的橘色頭髮洩氣道。
「嘖! 到底哪裡做錯了。」隔著一張桌子,同樣穿著白袍的男子從螢幕後探頭。
「別急,這都是正常的,才開始研究不到一個月。」靜留闔上手中的資料夾。「大家先去休息一下吧,也差不多到午餐時間了。」看眼牆上時鐘,她要他們出去透透氣。
病毒無法經由空氣傳染,他們在臨時搭建的研究中心外用餐。午餐剛結束,在享用餐後飲料的幾人遠遠看到一輛軍車接近。
「啊? 又來了? 他們幹什麼花這麼多精力監視我們。」奧爾白眼,喝完馬克杯中的咖啡。
「我會再好好跟他們說一遍的。」靜留坐在位子上不動聲色的喝茶。
軍車駛近熄掉引擎,三個人分別下車,一個提著一只行李箱。
「午安,薇奧拉醫生。」制服筆挺的男人帶頭前來打招呼。
「午安溫克爾隊長,請問我們這次又何得你百忙抽空的榮幸?」靜留放下茶杯,面不改色。
「記得之前說過要有個軍方人員一同駐守這裡的提案嗎?」
「是的,我也清楚記得說過這種保護是不需要的,村里的人跟我們一樣重要。」
「請先別拒絕,看我們的人選再說吧。」男人無視靜留送客濃厚的語氣,微笑。
提著行李安靜站在溫克爾身後的人,側身經過男人站到餐桌前。脫下軍帽,一頭深藍亮麗的長髮一傾而下。研究隊中的兩個男性瞪眼愣住,舞衣摀住嘴。
「這位是夏樹•庫魯卡中校,我想應該不需要更多的解釋,告辭了。」
溫克爾勾著嘴角看已經無心回應他的薇奧拉醫生,一壓軍帽點頭轉身離開。
夏樹放下行李淺笑等靜留放下茶杯走近。靜留看著夏樹,沒有以往迎接的話語。
「你在不高興嗎?」她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問。
「夏樹,這是疫區最前線,風險很高。」靜留細聲。
「所以我才不能讓你繼續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不要生氣好嗎?」
夏樹一臉等挨罵的表情。靜留嘆口氣,無奈地微笑。
「所以你就是軍方派來保護我們的人? 他們沒人了嗎?」其他人也走了過來,奧爾挑眉。
「他們要有醫療背影的軍職人員,我條件符合。」
「夏樹,你不是外科嗎?」舞衣忍不住也一句。
「我不是來跟你們一起研究的,我…」
「是來保護我們的。」奧爾一臉可笑的接話。
夏樹揚眉看眼靜留,靜留抿唇沒有表示什麼算是默默同意。
「杯子借一下。」夏樹伸手拿走奧爾的馬克杯。
一個棒球選手的標準投球姿勢,馬克杯飛了出去。左手掏槍扣板機,馬克杯漂亮的粉碎。把槍收回槍套,夏樹轉頭看奧爾。研究員愣了下,本來要說的話被搭上肩膀的手打斷。卡羅對他搖搖頭。
靜留簡單交代下午工作進度,領夏樹返回木屋。一段距離後,靜留勾住夏樹沒提行李的手,輕輕靠上。
「不生氣了?」
「本來就沒有在生氣,只是… 你應該跟我說的。」
「我不確定他們到底會不會讓我來所以才一直沒說。」
靜留應了聲,勾著夏樹手臂的手轉而向下和她十指交扣拉近兩人距離。
「我很想你。」她在夏樹耳畔輕吹一口。夏樹抿唇微笑,覺得耳根發燙。
在進到木屋前,她們遇到與研究團隊同住的少女。在草地上就著陽光看書的人一發現走近的靜留高興站起。
「靜留姐姐…」發現靜留手勾著夏樹,少女揚起的嘴角頓時少了許多笑意。
「夏樹,這是友繪,目前發現唯一有免疫的孩子。」
「很高興認識你。」她放下行李欲握手。
「友繪,這位是夏樹,她之後也會和我們一起留在研究區。」
少女打量她許久才伸手短暫回握,夏樹沒花心思分析對方的反應。
注射前一個月。
從浴室出來,夏樹發現靜留仍坐在床邊看筆記,和她去洗澡前的動作幾乎一樣。
「怎麼了?」那絕對是有心事,她悄聲走近關心。
「沒甚麼,只是發現茶葉要泡完了呢~ 夏樹可以幫忙買嗎? 順便補充一些物資。」
靜留漾起迷人笑容,偏頭撒嬌。
「沒問題。」夏樹坐到靜留旁邊,溫柔笑笑,傾身緩緩貼近。「才怪。」她冷聲又接。
「啊啦?」靜留吃驚,一臉受傷的眨了眨眼。
「啊啦什麼? 你當我還國高中生很好騙?」她撇撇嘴白眼。
知道被拆穿,靜留無辜眨眼抿唇。見這表情,夏樹扶額嘆氣。
「不要試著把我往外送,我說過除非你也離開這,不然我哪也不去。」
靜留垂眸。
「我們現在做到的只能勉強算疫苗,沒有真的治療效果,疫情又還沒穩定…」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可是讓我來擔心安危問題好嗎? 你需要操心的已經太多了。」
靜留微笑,眼角流露一絲疲勞,夏樹吸氣將她攬入懷裡。每天超時研究讓靜留很快沉沉睡去,夏樹輕順了順細柔的栗色長髮,吻過她額頭後離開。
摸黑回到研究室,她用靜留的密碼解鎖電腦。雙手交叉在胸前,平心靜氣等。一個視窗不久跳出,那個總是冷嘲熱唪,極端毒蛇卻值得信任的人出現。
「研究室裡確定沒有其他人?」
「你再問這種白癡問題我就走人。」奈緒白眼。
「正式確定十八號他們打算除了黑箱跟友繪其他一律銷毀處理。」她直切重點無視對方想吵架的態度。
「弄到一台UH-1N雙休伊夠嗎?」奈緒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不在話下,她正經回問。
「怎麼夠? 這裡還有居民。」
「你很清楚我們不可能帶他們,不要讓我說這麼白。」
皺眉,奈緒沒說錯,她們沒辦法承擔大型救援行動,尤其已經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這也是為什麼她花那麼多時間企圖說服還留在當地的居民有機會離開就離開。把計畫中其他瑣碎事項討輪完,她們結束通話。
一顆心舒坦不少,回程的腳步輕盈許多。夏樹悄悄爬上床,滑入被單裡從後抱住靜留。懷裡的人稍微動了下,仍沉睡著。心疼是當然的,但她也忍不住有想笑的衝動。同床這麼久,看到靜留如此熟睡的機會也仍是屈指可數。撩著靜留的髮絲玩,夏樹腦袋反覆模擬練習離開當天的流程直到睡去。
注射前一周。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電擊槍,不敢相信自己的目標居然會變成研究室裡的人。身邊的靜留摀著嘴,似乎多少也有被嚇到。
「把卡羅抬到隔壁的診療椅上,快。」嚇到,但靜留很快冷靜下來。
一旦醒來,必定會繼續攻擊人。沒有選擇餘地,奧爾和夏樹將突然病發的人綁在椅子上。絕對需要找出卡羅怎麼被感染的,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先給他施打藥劑。舞衣就著光彈了彈針筒。靜留替卡羅接上心電圖機順勢量了他的脈搏。看著靜留的手就這麼貼在男人脖子上,夏樹背脊發寒想上前把她拉開。
卡羅還沒從電擊中完全恢復意識便又因為藥效發作而昏迷。狀況暫時算穩定下來,眾人於是用接下來的時間分析可能的感染來源。直到卡羅迷糊醒來,困惑的在隔離室裡大叫救命,他們都沒能非常確定問題在哪。
晚餐過後,夏樹雙手環胸坐在沙發上看著舞衣和奧爾接力替卡羅喚醒記憶。舞衣不知第幾次用眼神提醒她別這麼面目猙獰的看人,但夏樹沒兩下就又忘記。
「夏樹」靜留從二樓下來,站在頭梯口向這邊招手要她過去。「夏樹先休息吧。」到臥室門口,靜留開門卻沒有進去。
「嗯? 你呢?」她收回就要跨進去的腳蹙眉。
「有些事情還是我跟卡羅解釋比較好,可能會花些時間。」
「那就讓他先睡了吧,你也需要休息。」
卡羅的狀況她還不清楚,不想讓靜留在那顆不定時炸彈旁。靜留偏頭搖了搖無奈笑笑,抓住夏樹的上臂,她輕捏後往房裡推了推。
「你跟我至少要有一個有充足的休息,我需要了解卡羅的狀況,所以只能夏樹睡了。」
她幾乎習慣自己這麼容易就被靜留說服,夏樹嘆氣點頭。乖乖進了房間回到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靜留也失去記憶… 如果,記憶記憶的是她… 不敢想像卻無法不擔心。夏樹輾轉難眠。只是個簡單的念頭,心臟卻有了最強烈的反應。翻身坐起,她打開床頭燈拿過紙筆。
她們需要談談這個問題,或許早該談了。無論如何,在靜留回來之前,她需要先做些甚麼。如果她或靜留失去了記憶…
她們需要知道這個嚴重的傳染病,需要知道靜留在這個環境中的重要工作。需要知道最基本的預防工作,需要知道靜留的研究團隊,需要知道什麼資源在哪裡,需要…
夏樹停筆,手肘撐在桌上抱住頭。這些毋庸置疑都很重,可是對她來說又如何? 反覆閱讀內容,忍不住搖頭。都不是要她真正要表達的。將寫給自己的信揉成廢紙丟掉,看著給靜留的那份。
不記得了沒有關係,不要緊張,記憶會回來,你一定會想起所有的事。
如果實在記不得也不要緊,但有一件事不能忘記。
請不要忘記夏樹•庫魯卡,不要忘記夏樹愛你。我愛你。
屬名。
筆還沒放下,她已經感到自己臉頰發燙。很傻,各種角度來說。把紙張翻面用筆壓著,夏樹躺回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
何時睡著的不知道。迷迷糊糊似乎被叫醒,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先感覺到熟悉的雙唇。
「嗯? 靜留?」
靜留沒有回答她,沒有回到床的另一邊,而是掀開她的被子跨到她身上。思緒多少清楚許多。靜留俯下身輕啃她的鎖骨,夏樹忍著回應的衝動撇眼看床頭櫃。紙筆的位置跟睡前不太一樣。果然。
「… 靜留,你…」她必須停下免得哼氣聲脫口而出。「靜留,我覺得我們需要談…」想制止亂來的手,但又完全沒有那個決心。
「… 晚了,說話會打擾到其他人。」靜留一指輕按住夏樹的嘴唇,在她耳邊私語。
大概,只有這個人的胡說八道會令人無法或不想去辯駁。投降。夏樹噘起雙唇輕吻靜留修長的手指。
注射前,一小時。
「從數據上看起來每次都只差一點,問題就是沒辦法達到我們要的…」
舞衣翻著剛列印出來的資料。
「有在持續改進就好了。」提著裝滿最新藥劑的箱子夏樹跟在研究員旁邊。
「… 你這口氣聽起來還挺像靜留前輩的。」舞衣嗤笑,用肩膀撞了下一臉認真的人。
她們推開大門走到室外。
「我只是…」轉頭面對舞衣,卻不是看著對方,夏樹頓時瞪大眼。
舞衣還來不及問發生甚麼事,就被抓著肩膀一把往夏樹那邊扯。箱裡的東西都是易碎物,動作不能太大,她抬腳毫不猶豫踹那撲來的人。
「拿著。」沒更多時間,夏樹將藥劑塞入舞衣懷裡。
在闖入的感染者再次衝上來前,她先發制人將對方壓到牆上,抽出槍枝便是一擊。
「怎麼回事?! 這人哪裡來的?!」舞衣表情僵硬,吃驚的問。
瞪著昏厥在地上的感染者,忍不住也感到心慌。靜留… 咬牙深呼吸,還好,她知道靜留和友繪在木屋,那裡應該是最安全的。
「不重要,這代表防護有漏洞,快走,去找靜留,這邊我來處理。」
找來繩子將感染者手腳綁好,一面思考該優先處理什麼。漏洞,當然。感染者褲管勾黏到的植物種子只生長在坑洞附近,就從那裡下手。目送舞衣越來越遠的背影,感染者驚醒掙扎,她開了一槍。
外頭的感染者一旦到達一定數目,「稻草人」便會失去作用。她所需要做的,是先再多設幾個「稻草人」然後將安全範圍裡的漏網之魚清除乾淨。快速檢查手槍的子彈數量,夏樹拖著感染者往坑洞的方向疾步走。
『夏樹,聽得到嗎? 你在哪裡?』隨身攜帶的通話器先是雜音,靜留擔心的聲音傳來。
「我很快回去,待在屋裡別出來。」放下通話器,她遠遠看到幾個行動異常的人影。
切斷通話,她故意格外大聲叫喚,那些人果然往這奔來。舉槍扣板機。
拖著一個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行走阻力大,很費力。夏樹喘氣,抹去額上的汗水。坑洞就在眼前,同時卻也發現更多感染者。不行,太多了,天曉得木屋是不是還安全的。
「靜留,靜留聽著,以防萬一你們都先把藥打了,我很快回去。」按下對講機,她小心不過於大聲的說。
來不及聽另一頭傳來的話,所有心思花在躲避不知何時接近的感染者的攻擊。站在坑邊,她無法避免摔下去的命運。在墜落時,夏樹精準的對攻擊她的感染者開槍。
砸在屍堆上比想像中的還來的痛,掙扎坐起這才發現右手臂被劃傷。自己被感染的機率無疑增加不少。
『夏樹。』感謝老天,混亂中通話器也掉了下來。
「我在。」她趕忙爬去抓起對講機。
『剛剛發生甚麼事? 你甚麼時候回來?』
「很快,很快,你別出來找。先施打藥劑,先施打藥劑以防萬一。」
『可是…』
「信還留著不是嗎? 沒有關係的。我會回去找到你,我保證。」
夏樹抽出很早備好的針筒,拆開包裝拉起袖子。直到拔出針頭,她才想起自己愚蠢的忘了最重要的事。沒有筆,沒有紙。
她抽出軍靴裡的小刀,看著自己的左手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