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里爾一個猛撲,賽柏勒斯正面給對方就是一巴掌,意外非犬類而近似貓科的攻擊方式。巨狼被打得暈頭轉向,腳步一時不穩給地獄犬充足的攻擊機會。眼看賽柏勒斯就要咬住芬里爾的脖子,巨狼頸上亮起奇怪的符號,地獄犬於此同時重心無故偏移,給了對方躲避空間。


「那個符號。」觀戰的人都看到了,舞衣首先說。
「我去看看有什麼相關資料。」不需要指示,碧轉身急急朝圖書館的方向離開。


咆哮怒吼、威嚇狼嚎,中庭裡整齊的石鋪道路被踩裂,花朵茂盛的花圃被搗爛。泥地磁磚、石頭涼椅,有的沾上血滴,有的黏了鐵灰或墨黑的毛髮。當兩隻巨獸近距離搏鬥時看不出有那裡不尋常,可是很快,靜留注意到事有蹊蹺。芬里爾越戰越猛,賽柏勒斯卻似乎被什麼干擾著,常錯過攻擊機會或莫名撲空。


「夏樹!!! 快,誰! 叫牠們住手!!!」
隨著匆忙的腳步聲,碧連滾帶爬衝回眾人身邊。
「怎麼回事? 為什麼? 那個符號是什麼?」
「反噬! 舞衣,法洛他們打算殺了夏樹! 那個符號有專一性,絕對是針對賽柏勒斯。」
「只有發光,是能怎麼致夏樹於死地?」
「它的作用在於將被攻擊者所承受的傷送回攻擊者身上,而且加倍奉還。賽柏勒斯如果重傷芬里爾,牠會… 牠會死得,要阻止牠! 奈緒,你能讓賽柏勒斯知道這個狀況嗎?」
「你白癡嗎? 我又不是跟牠心靈相通,那是不可能的。」
「黛! 你們怎麼可以作弊!」舞衣氣得隔著兩隻糾纏在一起的巨獸大吼。
「怎麼算是作弊? 又沒說不可以用?」
「可惡,你們怎麼能…」


一聲吃痛的狼嚎打斷隔空就要吵起來的對話,舞衣驚恐看著腿似乎拉傷的芬里爾。沒多久,賽柏勒斯的後腿果然在符號亮起光芒後發出脫臼的悶響。巨狼四平八穩站直了身,地獄犬卻剩三條腿支撐。賽柏勒斯似乎也嚇了一跳,牠莫名其妙地轉頭查看自己的傷勢。芬里爾不外乎認為這是攻擊的好機會,先撞倒賽柏勒斯,隨即撲咬上去。靜留倒抽口氣,焦急的看其他人,舞衣她們雖然面色難看但是沒有任何行動。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你們不能介入?」總不能真的試也不試,靜留小聲問舞衣。
「挑戰一旦開始是絕對的,我們要是插手,賽柏勒斯便輸了這場比賽,夏樹賭上了她的頭銜絕不能輸。」
舞衣面色難看,明顯心有不甘卻也只能咬牙握拳死瞪著中庭。摀嘴緊蹙眉,靜留從來沒有遇過這樣令人心急如焚卻莫可奈何的狀況。


少了一條腿讓地獄犬不管是攻擊或防禦都大打折扣,牠張嘴威嚇頻頻接近的巨狼。芬里爾小心迴避可能會被咬到的攻擊半徑,沒有減少撲咬的次數。地獄犬一頓一頓半跳著原地打轉,試著保持面對敵人的位置卻不是很容易。巨狼行動速度快了許多,牠反覆繞著地獄犬,就等對方一時的反應不及。


終於,被牠撲了上去。


然而,芬里爾低估了賽柏勒斯鬃毛的作用,牠咬住卻怎麼也咬不緊。地獄犬輕鬆甩開巨狼的箝制,一個扭轉,從下反咬芬里爾的吻部。巨狼猛力扭動要掙脫卻無濟於事,鞭狀的長尾用力一甩,在地獄犬臉上留下一道滲血的傷口。賽柏勒斯無動於衷,仍死命緊咬不放,芬里爾嗚耶。


「不可以… 誰快叫賽柏勒斯鬆口,繼續下去會要命的…」
「賽柏勒斯! 不可以啊! 你不可以殺了芬里爾! 鬆口! 賽柏勒斯!」
「喂! 放開了! 庫魯卡! 在做什麼? 夠了,放開啊!」
「奈緒!」所有人都在對著地獄犬叫,只有陽子轉頭看奈緒。
被喚的人一動不動,瞪著被破壞殆盡的中庭沒有回應。
「奈緒,控制你的情緒!」舞衣很快會意,同樣也看向紅髮女子。
「那就閉嘴,你們都閉嘴! 太吵了,嘖! 好吵,好… 呃,很煩耶!」奈緒抱著頭語氣惡劣。
「奈緒,深呼吸,你不能去接收賽柏勒斯的情緒,要用你的意識去壓制的牠獸性。」
「… 壓制地獄犬的獸性? 明明是那傢伙自找的。」奈緒眨眼,態度一百八十度改變,勾起嘴角冷酷回應。


「夏樹!」
眼見情況越來越失控,靜留終於忍不住對著打算將敵人悶死的巨獸喊道。她這一喊引來所有魔族的目光,可是靜留一點也不在乎,全部心力只放在夏樹身上。


芬里爾的強力掙扎隨著時間流逝越漸微弱,幾下抽蓄後終於停止抵抗。風低呼而過,颳起破碎的落葉小草。整個島陷入針落可聞的寂靜。賽柏勒斯滿意鬆口,吐氣甩甩鬃毛,轉身仰天低聲咆哮。舞衣這邊,嚇呆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脫臼的後腿不處理自然不會好,巨獸半走跳了幾步然後毫無預警的偏頭轟然一聲倒下。四周的抽氣聲讓恐懼更加真實,沒有人認為賽柏勒斯的倒下只是一時體力透支。眼前短暫發黑,覺得胸口受了沉悶重擊,靜留扶著石柱試著深呼吸鎮定自己。


芬里爾頸上的符號再次亮起光芒後整個消失,閉上的獸眼再次睜開。巨狼些微緩慢地站起,甩毛,舔舔自己一口利齒看向倒在一邊的夜黑身影。尾巴輕擺,牠走向一動不動的守門犬,上前嗅了嗅。野獸不應該有表情,可是在眾人眼裡,芬里爾咧開的嘴似乎帶著勝者的惡毒笑意。高亢的狼嚎在加爾迪羅貝內迴盪。


「開甚麼玩笑…」這邊,終於有人細聲開口。
「嘖! 該死的。」
「喂! 奈緒! 你做甚麼?! 回來!」
在任何人可以阻止她之前,奈緒衝入庭院,跑到像是在沉睡中的巨獸旁。
「笨狗,起來! 睡這種地方很難看。」奈緒踢了賽柏勒斯的腳一腳。
地獄犬沒有動靜,闔著眼,依舊沉默。靜留也想到夏樹身邊卻被陽子緊緊捉住手臂,不計後果瞪了短髮醫師一眼。
「你絕對不能去。」陽子也因為現況而面色蒼白,但是她小聲而堅定的警告。


接近的巨大影子讓專心在地獄犬身上的奈緒抬頭。芬里爾對著相對嬌小無比的女子齜牙咧嘴,喉嚨深處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你要做甚麼?」奈緒嘖了聲,強作鎮定冷著臉。
感受到那毫不尊敬的態度,巨狼動怒,橫甩尾巴,牠壓低前肢作勢要攻擊。奈緒連連向後退開,可是目光不在隨時要撲來的芬里爾身上而是躺在地上的賽柏勒斯。炫目的豔綠火光自地獄犬的頭部與尾部向身體其他地方蔓延燃燒,熊熊火勢迅速將賽柏勒斯吞噬,芬里爾也急急退開,搖頭瞪著眼前的景象。


「怎麼回事?」
舞衣拉住回到她們身邊的奈緒袖子,得到的回覆只有沉默的搖頭。綠火突然擴大範圍又急劇縮小到眨眼間消失。漆黑如夜的賽柏勒斯緩緩站起。
「… 沒想到… 傳說居然是真的。」碧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敬佩道。
「賽柏勒斯,三頭地獄犬,有三條命…」看著各種困惑的眼神,陽子接語解釋。


大家還在驚嘆的同時,靜留已經先注意到賽柏勒斯的改變。地獄犬身上各種傷口依舊存在,實質只是「復活」然而牠的眼睛卻又不再是清冷的碧綠。陰鬱的暗紅獸眼鎖定場上最大的目標,跛著腿,賽柏勒斯放棄小心防禦,奮不顧身撲咬。失去符咒的保護,巨狼的傷不再消失,面對地獄犬發狠的瘋狂攻擊,牠連連敗退。嗚耶的狼嚎正式結束這場挑戰,芬里爾下垂的尾巴夾在兩腿間,縮著頸子垂著耳朵認輸。


太陽西斜,逐漸昏暗的天空下,巨大的影子佇立在加爾迪羅貝庭院中。隨著陽光威力的減弱而驟降的氣溫裡,冉冉蒸氣自地獄犬身上飄散。賽柏勒斯一個嘶啞吐氣,眾圍觀者都頓了一下,不少甚至退了一步。微風中輕甩厚實的毛皮,地獄守門犬王者般挺胸掃視目光所及的一切魔族。


「都低頭,別直盯著牠眼睛看! 除非你們誰有興趣想挑戰賽柏勒斯。」奈緒趕在傷害造成前警告所有人。
靜留清楚這是類似面對極具攻擊性的野獸時所該採取的對策。不急著迴避,看到賽柏勒斯看著她,靜留技術性慢點垂下目光。無意挑戰對方,但她同時認為沒有必要表現出過分畏懼地獄犬的樣子。


有人慘叫,那個首先帶頭質疑夏樹的男人被地獄犬跩著腿甩出一段距離外。內心有鬼的,早做了虧心事的,各個驚嚇過度,暈的暈昏的昏,腿軟在地的也不少。


夜黑的地獄守門獸似乎終於滿意,停止一蹬一跳的繞場巡視。


「賽柏勒斯… 讓我們幫你把脫臼的腿處理好好嗎?」
看氣氛緩和不少,陽子拉著碧小心接近。賽柏勒斯撇眼緩步走來的人沒有反應,算是默許。用上六個人的力量才將脫臼的後腿歸位,地獄犬吃痛的不悅低吼仍令人膽顫心驚。


靜留因為舞衣的建議,壓抑著想趨前查看的衝動,一直站在石柱後觀察。傍晚的冷風逐漸增強,一陣疾風,來自措手不及的方向。


「薇奧拉!!! 快離開!!!」奈緒扯開喉嚨大喊。
怎麼來得及? 賽柏勒斯輕鬆甩開企圖拖制牠的六個人。凡是擋在牠面前的東西都不堪一擊碎裂滿地。


不記得背部撞擊地面瞬間的感受,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撲上身體的陣陣熱氣。地獄犬冰冷尖銳的牙齒壓在左肩膀,上臂,還有右邊側腰好幾處。野獸有別於人類,頻率格外急促的呼吸隨著陣陣灼熱刺激靜留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膚。耳邊似乎聽倒許多人驚恐的阻止叫喚。心臟砰隆急跳,靜留精神上卻異常平靜。


鎮定看著睜著斗大的腥紅獸眼,靜留不卑不亢,沒有恐懼,淡然面對。如此近的距離,地獄犬微皺起一邊鼻子的動作全在她眼裡。賽柏勒斯喉嚨深處的沙啞聲音誰也聽不出有甚麼差別,更別說聽出意思。靜留自然也沒辦法了解只剩野獸直覺的地獄犬想法,不過這一口畢竟還未咬下,溝通的機會可能還有。


「… 夏樹,可以不要嗎?」不知何時周遭七嘴八舌的聲音落為沉默,靜留於是輕聲開口。
彼此瞪視繼續僵持著,在靜留也開始對情況感到不知所措時,腥紅漸漸被翠綠取代。她多少還是不可思議的深吸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獄犬從靜留身上退開,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後在靜留來得及換氣前,牠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巴。忍不住嗆了下,不知長相凶狠的賽柏勒斯那一臉到嘴的食物被禁止的表情怎麼來。靜留更是不了解短短一瞬間覺得就算被咬一口應該也沒關係的自己在想甚麼。


「夏樹?」
隨著叫喚,賽柏勒斯站了起來轉頭回應。舞衣將夏樹的院長大衣披到巨獸背上,地獄守門犬沒有任何表示的離開中庭。


法洛混亂中已經變回人型,不知去向,但跟著他的那位森林女妖仍在。作為副院長,舞衣很快給完指令,把工作分配好,並要求那女子解除她在靜留身上的影響力。一折騰又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可以鬆口氣,陽子提著一個不小的醫藥箱皺眉走來。


「夏樹不讓我進去幫她處理傷口。」陽子醫生對眾人搖搖頭。
「又在鬧甚麼彆扭? 舞衣那應該有備用鑰匙,直接開門進去不就行了?」奈緒白眼。
「不好吧… 如果她不想見人,我們最好先讓她自己靜一靜。」舞衣抿唇。
「但是她跟法洛那種廝殺方式傷口絕對需要先處理,無論是不是魔族。」
「那不然讓薇奧拉去敲門? 她顯然是例外。」奈緒聳肩提議。


即便作為臥底,不是裝得像就可以的,靜留被派來正是因為她有多餘同行的醫療背景。


多數的人都還未回來休息,醫師宿舍昏暗清冷,她駐足在院長的房門外。欲敲門的手因為聽到來自裡頭的細碎交談而停在半空。驚訝之餘,靜留忍不住湊近。


「隨意挑起鬥爭是法洛的錯,但他說的也不完全不對,既然接下這個職位就不應該做出會造成加爾迪羅貝分歧的決定。」
「既然發現整件事有問題,以人類安全作優先考量我不認為是錯的決定。」夏樹冷靜,口氣平穩的回應不知是誰的婉轉輕柔譴責。「再說,加爾迪羅貝當初被建造的目的就是要保護人類不受失控的魔族迫害,依照這樣的理念行動又怎麼會不對?」
「…夏樹,這個世界上甚麼人都有,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這樣全心付出。」
「我知道,但是薇奧拉小姐是其中一個。」
「有到拿自己的身分換的地步?」
「您若不高興,我也說過願意接受任何處分了。」


靜留敲門。夠了,聽到這樣就夠了。不用對夏樹有深入了解也知道她是認真的。不希望那位不知是誰的人物因為這句話給予懲處,靜留敲門打斷對話。


門的另一邊立刻陷入沉默,等了又等,沒有回應,像是面對間空房似的。抬手要再敲一次卻沒碰到那實心木,門在動作同時緩緩向內開,靜留於是走入黑暗。


「薇奧拉小姐,有甚麼事嗎?」女性特有的磁性低啞聲來自漆黑的角落。
與她房間相似大小的臥房裡,燈一盞未開。微弱的光線經半透明窗簾勉強提供一點光源。微風從開啟的窗子吹入,揚起白色的布簾。靜留多眨了幾次眼睛才適應黑暗。夏樹僅穿著件浴衣站在靜留只能看出個輪廓的距離外。


「你的傷需要先處理,舞衣讓我來的。」
「都是小傷,沒有必要。」
「陽子醫生說多少消毒包紮會好得更快。」
「不需要,我…」
夏樹不知為何打住,似乎越過靜留在看甚麼,然後她拿過一張椅子坐下,等著被包紮。面對這樣的反差,靜留隨對方的目光看去,不知算不算驚訝的發現房裡沉默的另一人。全身罩在銀灰色斗篷底下,看不清面容的人優雅坐在沙發椅上。


「謝謝。」靜留肯定是這個人說服夏樹接受治療的。那人偏頭,不置可否。
「怎麼傷成這樣?!」接近看清後,嚇了一大跳。
夏樹的樣子只能用體無完膚形容,露在浴衣外的肌膚除了被抓咬的傷痕,到處青一塊紫一塊,全是淤血。靜留想捧住夏樹的臉看仔細卻被對方用手擋下。
「為什麼? 摔到也應該不會碰撞成這樣才對啊?」忍不住心疼。
「不要大驚小怪,瘀青是變身的後遺症,身體短時間增長又縮小這很正常。」


聽出語氣中的不耐煩,靜留於是收聲,將醫藥箱放到一旁茶几上打開取出需要的東西。夏樹上下打量赤眸女子,動了動唇最後還是決定讓沉默充滿偌大的房間。


先消毒並包紮了左右手臂上大小不一的傷痕,接著是臉上那被巨狼尾鞭出的傷口。靜留動作一直都很輕柔,使得夏樹即便感到刺痛,也只是皺皺眉沒出聲沒抱怨。她看著眼前的人類女子平靜而認真地替她療傷,看著看出了神。


「可以讓我檢查一下你的背嗎?」看得到的傷口都處理完,靜留丟掉手中消毒棉問。
「甚麼?」夏樹楞楞回看,威嚴冰冷的面具一時忘了帶起。
想笑,但靜留只是更加溫柔的耐心軟語又問一次。夏樹眨眼回神,立刻又是那威不可親的表情,不怎麼願意的轉過身退下浴衣。同樣黑一塊紫一塊的背部,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紅傷痕橫在上背及左肩胛骨的位置。
「太深了,需要縫合。」靜留小聲抽口氣。
「不用!」夏樹態度堅決地回頭瞪人。
「可是…」
「我說不用就不用! 隨便上點藥就好了。」
「夏樹,只是塗藥的幫助不大。」不懂這突然強硬的態度是為什麼。


『那孩子怕針。』
靜留為在腦海中突然出現的婉約女聲暗吃驚,她轉頭,那個人依舊文風不動坐在椅子上。


「如果不想上藥那你可以走了。」夏樹準備拉起浴衣。
「等等,夏樹,別這樣好嗎? 會沒事的,我給你先塗麻藥,不會有感覺的。」
靜留握住夏樹的手,感覺對方吃驚一顫,稍微增加力道不讓她把手抽離。
「不會痛的,還是說剛才處理其他傷口的方式夏樹覺得很不舒服?」
開口又一語不發的閉上,夏樹鼓鼓腮幫子撇開目光。
「可以嗎?」
靜留鬆開夏樹的手任她把衣服拉上,偏頭看還是一臉百般不願的人。夏樹嘴角下垮,皺眉連連搖頭,頑固得跟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靜留嘆口氣,拿來另一張椅子,坐下。


「你做甚麼?」夏樹的困惑可以理解。
「如果不處理那個傷,我不會離開。」靜留氣定神閒。
「哈? 你是… 你這是怎麼回事? 忘了我是誰嗎? 不怕?」
「夏樹希望我怕你?」
張嘴,舌頭卻打結般,找不到合適的話,夏樹不服氣的低哼。
「很快就好,然後我就離開,好嗎?」
沒吭聲,夏樹糾結的看著靜留許久,揉了揉太陽穴,妥協脫下浴衣。她反轉椅子,趴在椅背上方便靜留處理背上所有傷口。好段時間,房裡只有藥水在瓶中的晃動聲,偶爾多上剪刀裁斷繃帶的俐落短音。


「那個林間女妖…」出於靜留無心細想的原因,夏樹主動開口。
「已經沒事了,在舞衣的監督下,她把暗示拿掉了。」
「嗯,那就好… 抱歉,你應該有被嚇到吧? 差點被攻擊…」
「有一點,可是夏樹不必放在心上,那是可以被理解的行為。」
「可以理解? 薇奧拉小姐,你到底在想甚麼? 為什麼可以這麼容易接受?」
「雖然還有很多不懂,但我相信夏樹當初就是怕有這種狀況所以才請奈緒幫忙的吧?」
夏樹沉默。


靜留仔細地替夏樹將傷口縫合,剪斷多餘的縫線,包上紗布用醫療膠帶固定。
「好了。」輕拂過包紮起的地方,靜留柔聲。
「嗯? 好了?」夏樹完全沒掩飾自己的驚訝。
「我的技術還不錯吧? 院長?」
「呃,嗯。」夏樹不是很確定的回應。
「那願意再考慮我的去留嗎?」
「甚麼?」猛的回頭,院長覺得脖子似乎被自己扭傷了。
「開玩笑的。」赤眸半瞇,靜留淺笑搖頭。


夏樹開口正想講話卻被來不及說出的字眼嗆到,她轉頭看那灰衣女子坐的位子。跟著望去,靜留發現那人不知何時居然一聲不響的離開了。


「那位女士…」
「赫卡特,她是魔族最高權位者之一,她是賽柏勒斯的主人… 我的導師。」
夏樹刻意將地獄守門犬與自己當作兩個個體分開說的方式靜留當然有注意到。
「你的導師說了甚麼嗎?」直覺,她問。
「為什麼這樣問?」夏樹穿好浴衣,碧綠雙眸多了機警。靜留微笑不語。
「她沒…」頓了頓,夏樹因為閃過自己腦海的想法陷入思緒裡。


「… 那麼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離開了,夏樹早點休息吧?」靜留闔上醫藥箱。
「等等。」差一步就要推開房門,夏樹忽然從思緒中回到現實,出聲叫住人。
「是?」
「… 你喜歡我嗎?」猶豫,但是低啞的聲線肯定多於疑問。
「啊啦,那就是赫卡特說的事?」靜留眨眼不答反問。夏樹不置可否。
「誰知道呢… 這種事。」
等了等,夏樹顯然不打算再多做解釋,靜留淺笑。
「那麼,晚安,薇奧拉小姐。」
「晚安。」


*   *   *


隔天早上,風和日麗的天氣迎接終於要離開島嶼的人。舞衣代表沒有出息的院長送行。渡輪因為季節性洋流稍微繞了點島嶼才向對岸行駛。


夾板上的靜留看到加爾迪羅貝高塔上迎風站立的身影。熟悉的大衣衣擺在風中飄動,夏樹已她的方式送人。沒有揮手,即使猜對方的視力看她應該很清楚,靜留撩起幾縷被風吹亂的髮絲到耳後,轉身回到船艙內。


*   *   *


會議終於結束,走廊牆上的時鐘正好跳到下午兩點整。回到座車上,司機啟動引擎後,她才無聲嘆口氣。


官階越大,責任越重,事情越多,這些都是預期中的,不能拿來當反悔藉口。然而,最近忍不住開始懷疑當初的決定與行動純粹出自一時衝動。大概真是傻了,才覺得把這麼默默付出當一種回報,是她想也是她希望的選擇。但事實是,幾年的忙碌,最多只見到負責對外聯絡的舞衣和常外出的奈緒,果然無法滿足。


司機看著後視鏡關心問候蹙眉閉眼休息的人,她立即睜眼微笑說沒事。說到這位司機,他也是魔族。自從離開加爾迪羅貝後,周遭莫名出現不少魔族。地獄犬與巨狼的挑戰不脛而走,起因大家更接有所聞,她頓時成為魔族家喻戶曉的人物。接觸了不少,更得知許多相關的知識,可是諸多時候她並不在乎。在乎的事,會時不時出現在思緒中。唯有那外表冷豔卻溫柔的加爾迪羅貝院長會閃過自己腦海。


電梯樓層號碼緩緩往上跳,記得搬進那個辦公室時,首先注意到的是窗外的風景。不是車流量繁忙的交通要道,不是行人來去匆匆的街景,是海外霧氣中的小島。那不是她第一次進這個辦公室,但是是她第一次注意到這裡能看到加爾迪羅貝。如今常常,公事處理累了,她便站到窗前看著,想著,想著不知那個人當下在做甚麼。


「局長,您有個客人在辦公室裡等著。」才出電梯,她的秘書立刻迎上來匆匆說到。
「是嗎。」不是第一次有人臨時來訪,更不可能是最後一次,幾乎是漠不關心的回應。
「午餐前就來了,怎麼說都不改時間再來,問了要不要順便訂餐也拒絕。」
秘書小姐百般無奈,一面翻閱長官遞給她的會議資料邊抱怨。
「真是麻煩你了。」
忍不住淺笑,她清楚自己的秘書多了一項一般不在負責事項內的工作。打發上門追求的人。
「沒,沒甚麼,應該的,只是這次幫不上忙實在很抱歉。」秘書小姐一驚連忙搖頭。
「那麼,一樣,五分鐘後進來。」
「知道了。」


那是她們之間的默契,假裝她有事纏身,早早送客。又等了幾秒鐘,這才扭動門把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靜… 薇奧拉局長。」
裡頭,端正坐在會客用沙發上的人,一見到開門進來的自己立刻起身迎接。
「…… 夏樹。」差一點,她忘了要回應。
「嗯… 好久不見。」夏樹抿了抿唇,似乎要微笑但最後打消念頭。


碧眼女子依舊迷人不過似乎有些微改變,無從形容,靜留想到前次與舞衣的對話。當時還很擔心夏樹的傷,舞衣說好的差不多,還說陽子醫生對她的縫紉技術讚美有加。記得自己淺笑說不留疤痕才重要,而想必夏樹多的是時間慢慢復原。舞衣微笑,沒有立刻附和,然後她這才吃驚的被告知夏樹剩的時間跟一般人沒兩樣。與芬里爾挑戰失去一條命之前,夏樹跟隨著赫卡特近一個世紀的時間,用了一條命。所以,現在的夏樹就跟所有其他的魔族一樣,壽命長短和凡人沒有差別。


「夏樹怎麼會在這裡?」少有的,靜留一時不知道該說甚麼。
「我因為公事出來,還有點時間所以就決定來這看看… 抱歉,完全沒有事先通知。」
夏樹對著握起的拳頭輕咳,態度雖然仍拘謹,但沒有在島上時的冰冷嚴肅。
「這樣麼,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有的事,都是我的問題… 本來是想… 問你有沒有空一起吃個午餐。」
「啊啦,夏樹原來是來約我的?」內心不習慣的飄然感覺靜留很是喜歡。
「嗯,是,算是為了向你表示感謝,你離開後所做的一切,我都略有所知。」
「想是舞衣她們跟你說的對吧,不過夏樹並不需要這樣喔,你的付出遠超過我的。」
夏樹眨了眨眼不予置評。靜留抿唇微笑,她回到辦公桌動手整理卻心不在焉。


「那時看到你願意為只是人類的我這麼不顧一切,我希望能力範圍內能幫助你。」
認為夏樹不知道那時她聽到了她與赫卡特的對話,靜留故意將重點放在她的身分。
「人類…」夏樹小聲覆頌看不出來會在想甚麼。
「… 還有甚麼事到餐廳再聊好嗎? 夏樹應該很餓了吧? 等了這麼久。」靜留微笑點頭。
「不用擔心我,你不用先確定下午有要處理的事嗎? 或與我改天再來…」
回神,夏樹正色,伸手拿起自己的外套,一副任務達成可以離開了的樣子。


短而有力的兩下敲門聲,打斷靜留正要說出口的話,秘書小姐探頭進來。
「沒關係,不用了。」在秘書能開口前,靜留搶先說到。
秘書小姐愣了愣,難掩不可思議地打量夏樹後頷首關門。


「怎麼了嗎? 你的行程應該很滿對吧? 果然等一下還有事?」外套穿一半,夏樹蹙眉。
「沒有,別擔心,不重要。」靜留輕拉夏樹要她別想太多,不打算解釋。
「… 你知道她從我來就一直要我離開… 秘書當成這樣,我覺得你需要考慮換一位。」忍不住,純粹出自關心的建議,夏樹一面整理儀容,一面斟酌用詞。
「啊啦,她很優秀吶,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有太多前來追求的人,她只是想幫忙。」
靜留瞇眼,壓抑頻頻想往上揚的嘴角,搖頭替自己的秘書解釋。


「噢… 等,但是我… 我又不是… 她當我是追求你的人?」微頓,夏樹這次反應還算快。
「夏樹這不是來約我出去吃飯?」靜留眼嘴含笑。
「啊,但那個是…」白皙的臉頰染了點緋紅,夏樹拉了拉衣領。
「開玩笑的,我之後會跟她解釋,不用擔心。」收起笑容,靜留認真許多。
「… 那,所以真的沒事? 沒有關係? 我不想耽誤你任何辦公的時間。」夏樹輕咳。
「事情總是有的,不過我想吃點東西吶,可以嗎?」
「怎麼問我? 你決定好就好。」


靜留輕攬著夏樹的手,經過辦公室,前往電梯的路上,兩人不免引來許多吃驚目光。


「… 真的是很多追求的人?」夏樹思考片刻,在電梯門關上後開口將話題拉回去。
「為什麼問呢?」靜留別有用意的微笑,眨眨眼。
那樣的神情,令夏樹臉又開始微發燙。
「… 你的前長官是因為貪汙被人拉下來,我只是想確定你的安危沒有顧慮。」
短暫撇開目光,試著保持正經,夏樹聲音壓低了些,言語間流露關心。


靜留沒說,但想必夏樹她們都心知肚明是誰乾淨俐落的讓事情曝光。那個時候,調查局的大動作肅清行動佔了新聞媒體版面好一陣子。是說,好像也是那個時候靜留身邊出現不少魔族。


「沒有問題。真的都只是些送花的。」靜留輕捏了下夏樹手臂後鬆開。
「喔。」應該相對要感到放鬆些,可是夏樹皺起的眉頭有不減反增的趨勢。
「如果你覺得那些人造成任何麻煩的話可以直接跟溫克爾說,他…」
「夏樹認識溫克爾?」靜留不是很確定自己應不應該感到驚訝。


說溜嘴了,似乎。夏樹瞪大的眼睛無聲證明靜留的推測。那位溫文儒雅,作為司機稍嫌閱歷豐富修養過好的魔族男士,靜留是那麼的不疑有他。


「…… 對不起。」夏樹摀住臉久久悶悶傳來道歉。
「夏樹…」
「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你不會有危險,沒有其他用意,我只是…」
「夏樹這樣就真的太過操心了,我有能力保護自己,再說如果夏樹每個遇到的人類都這樣對待可是會心力交瘁的。」
電梯門滑開,司機在外面等候差遣,兩人同時對他搖頭。男士傻了下,目送她們離開。


「我沒有… 我當然沒傻到每個人都去…」夏樹急著想解釋卻又無從說起,她深呼吸。
靜留只是微笑等著,想知道夏樹會如何解釋,想知道她會願意承認到甚麼程度。
「… 不管是人類或是魔族都有好有壞,我見多了很清楚,我的決定不僅只是因為你是人類。」
到了停車場,走到租來的轎車前,夏樹這才反應過來需要找車鑰匙。靜留看著低頭在口袋中摸索的人,平靜的表面下心臟的跳動平率卻有所改變。


「在島上一切行動的確是因為你的身分而做,可是你離開後…」
找到鑰匙,夏樹頓了一下,眼中卻不知何故閃過困惑,似乎陷入思考中。思緒不再行動上,全是反射,她沉默替靜留開車門,等她坐入斯文關上。
「… 我沒辦法專心,如果無法確定你的安危,我沒辦法專心工作,所以舞衣她們才…」
坐到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卻不急著走,夏樹揉了揉自己後頸,抿唇嘆氣。不免也還是感到了驚訝,司機還能理解,沒有想到與舞衣奈緒的聯絡也是被安排。靜留沒想到她們兩位口風可以這麼緊,完全沒有漏餡。


「我本來想這樣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可是?」靜留看著幾次欲言又止,逐漸顯得不太自在的人。
「… 我… 還是想親自來,所以今天才…」見靜留蹙眉,身為魔族的夏樹卻慌了。「如果給你造成困擾,我不會再…」
「怎麼會困擾? 只是希望夏樹能一開始就親自來呢。」靜留連忙舒展眉頭,解釋。
「是嗎?」
「夏樹說過不讓我再次登島的不是嗎? 不然我會再去喔。」
夏樹咬著下唇看了靜留許久,最後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退出車位往出口開。


「… 那個時候赫卡特說你…」
「果然是她說的嗎? 那夏樹又是怎麼覺得的呢?」
「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是說我不可能知道你在想甚麼。」
「是在問夏樹喜不喜歡我喔。」
夏樹撇眼笑得沒事人似的靜留,回頭專心在開車上。


離開地下停車場,進到下午的烈陽下,明亮的轎車中,藍髮駕駛表情彆扭臉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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