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警告。

 

*   *   *

 

睜開眼睛,她立刻後悔莫及。太陽穴狂躁失控跳動,思緒昏沉,頭痛欲裂,腦袋如千斤般重到脖子似乎有動彈不得的現象。夏樹深深嘆口氣,百般不耐的嘖了聲,兩手抱頭勉強撐起。


「早安啊,雖然已經快要中午了。你脖子還好吧? 趴著睡了一整晚還能轉嗎?」隨著一杯開水被滑到面前,酒保熟悉的聲音帶著些許明顯笑意自吧檯後傳來。
「啊… 我真的睡了整晚?」渾身不舒適,夏樹用力伸個懶腰,拿過水便往嘴裡灌。
「是啊,看來你昨天真的喝了不少,上次醉成這個樣子是多久前?」酒保仍是一臉笑意,語調卻沒有取笑的意思,反倒有兄長關心妹妹的味道。
「不記得了,也不重要…」喝完水,夏樹雙手撐著高腳椅椅把,小心滑下座位,扭了扭脖子便自顧往門口走。


酒保見怪不怪,收了空玻璃杯到水槽,揚聲要對方回家路上小心。夏樹頭也不回,僅舉起右手揮了揮表示聽到,另一手摸到外套口袋中找太陽眼鏡戴上。


外頭艷陽高照,接近正午的光線垂直而下,路上陰影小的可憐。夏樹粉薄雙唇抿成了一直線,好看的柳眉幾乎要碰上。


上次喝到這個樣子到底是甚麼時候? 她怎麼會不記得。只是起因大不同,昨晚不過是一時心情不錯跟人較量起來。那輸的人還挺懂得,硬撐著結完帳後才給朋友們扛出去,而夏樹便在對方背影消失在酒吧外面後直接往吧檯趴,一覺到天亮。


如此放心,因為酒保,也就是那間酒吧的老闆跟她是熟識。


曾聽過有人說酒保跟誰都要好,不然怎麼多賺一點。做那行的當然是要耐著性子聽客人廢話、八卦、倒苦水、倒垃圾… 一邊幫忙一杯接一杯倒酒。夏樹不反對這樣的說法,當下也不辯駁,但她很清楚那酒保和她之間是有一定的朋友信任。


認識酒保是緣分,這連通常不相信這種說法的夏樹都忍不住這麼覺得。


在床上發現那傢伙身邊有個不知何人,一氣之下離開後是在他家過夜。那酒保不僅毫不在意深夜的突然打擾,更體諒的直接將一房一廳的小公寓讓給夏樹,自己則提早回酒吧,睡休息室沙發。酒保參加調酒比賽抱得名次,就他們兩個一起慶祝。公司職位越做越大,無可避免被牽扯進政治派系的明爭暗鬥,百般無奈的抱怨,酒保都平靜耐心的傾聽。後來跟那傢伙徹底撇清關係,酒保欣慰不已甚至主動為她開了瓶昂貴的香檳。


*   *   *


「今天喝甚麼?」酒保看著進門走來的夏樹,微笑著將吧檯上放的「已定位」三角牌子收起來。
「先弄杯果汁吧。」夏樹頭也不抬自若坐上高腳椅,雖然已經忙碌了一整天,雙眼仍不離手機,依舊認真閱讀海外客戶剛送來的電子郵件。
「好,那麻煩你等一下。」
「嗯。」


夏樹直到對方走開了,才抬頭稍微看了一眼。今天的酒保依舊如往常,鬍子修得整潔有型,制服乾淨體面。大概因為總是面對年輕一輩的客人,中年的酒保氣色、神態卻像只多了夏樹三五歲的壯年人。


不多時,酒保送了夏樹的鮮榨冰沙果汁來,一邊跟坐她旁邊的幾位年輕人聊起天。酒保年輕時有幸環遊各地,見識極廣,雖不常說話,但每每只要開口便有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可以聽。夏樹聽來聽去,竟也沒聽到幾個重複的。


第三個故事到一半,有個人拉開夏樹另一邊的空座位,坐了下來。


「麻煩,可以給我兩杯這位小姐在喝的嗎?」那人禮貌向酒保招了招手。


夏樹原本看著手機的平靜表情因為耳邊略為熟悉的聲音起了變化,她抬頭,碧綠雙眼銳利掃向剛點了兩杯龍舌蘭的人。男士眨眨眼,露出友善微笑。


「夏樹,好久不見。」他溫和開口。
「嗯,還真是有段時間了。」夏樹暗嘆口氣,不動聲色,將手機收回外套口袋,疲憊的眼神不自覺認真許多。
「兩杯龍舌蘭。」酒保滿面笑容,將第一杯放到男子面前,第二杯則無須另外指事的放在夏樹那邊。
「都… 還好嗎?」男子向酒保點頭道謝,轉頭專注看著夏樹,言行語調都是關心。
「很好。」簡單回應,夏樹小啜一口加了冰塊的烈酒。


這男士,是那個傢伙的弟弟。想當初,那傢伙曾經因為發現自己的弟弟暗戀她,居然對夏樹發了脾氣。夏樹自然是白眼無視對方的無理取鬧,現在思索起來,兩人這樣的結果很多原因應該在於她。是因為她不曾真的去在乎,不夠在乎,有時態度甚至可以說是隨興。沒有要幫那傢伙找藉口,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現下又想起以前的事只是因為今天晚上突然出現的這人。


那傢伙的弟弟品行比他哥哥良好太多,溫文儒雅,人也長得非常正派。可是,夏樹從來沒心動過,如今更沒那心思沒那意思。不想介入,不想多聊。男士也不傻,自然是懂得,他沒有勉強攀談,一杯飲盡,沒有留戀地離開酒吧。


「那個人…」酒保不知何時出現。
「嗯。」夏樹一個點頭就沒了下文,只覺偏頭痛隱隱要發作。
「… 啊… 難怪神態乍看之下很像。話說他們兄弟倆怎麼個性差這麼多? 還是你口述中的那傢伙多了太多你自己的偏見?」
「誰沒有偏見啊。」夏樹嗤了聲,甚是不以為意。
「也是。嗯,那你打算怎麼辦? 偶爾遇上一次還好,如果他出現的越來越頻繁,那你就要多加留意了,要是再有甚麼很可能剪不斷理還亂…」
「好啦,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夏樹一臉沒有真正惡意的嫌棄表情,看似受不了對方的樣子揉揉太陽穴,離開吧檯。


從洗手間出來,酒吧依然熱鬧得很。下意識環顧四週,夏樹注意到了站在入口附近的一個修長身影。


高挑的女子一身剪裁合宜的全黑裝扮,無須多於的動作、言語便流露出非凡的氣質,就算隨便一眼也不會被誤認為是哪間高級餐廳的服務生,或是這間酒吧的保鑣。她雙手環腰,翹首遙望的挺立站姿,充滿優雅脫俗又帶著傲視人群的氣息。隨著夏樹的步伐,距離的縮短,女子精緻的五官在昏暗的燈光下越漸明顯。一雙深邃靈動的眼睛專注看著吧檯,面上沒有分毫表情,實在難以猜測她內心在想甚麼,更添美麗女子的神祕感。


「那個人…」回到座位上,夏樹忍不住伸手拉住酒保以眼神示意,低聲問。
「啊… 看樣子又來了呢。」僅簡單掃一眼,酒保聳肩不怎麼在意的回到。
「又來了? 甚麼意思?」夏樹揚眉,不自覺轉頭再次看去。
「兩三天前那位小姐忽然出現,之後每天都準時報到,可是從來沒有點任何東西。就那樣站在接近門口的地方,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
「兩三個… 這麼久? 你就這樣讓她站那邊?」映像裡酒保個性總是貼心又和善,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
「嘿,你也不想這是甚麼地方,哪還需要我出面。興致勃勃買了飲料去請她的大有人在,只是大家都碰一鼻子灰。有個客人跟我說她連口都不開,僅只是搖頭婉拒,連勾個嘴角都不願意。」酒保搖搖頭,手上倒一刻也沒閒著的清理流理台。


夏樹內心困惑,但表面上倒還是跟酒保有些相似的蠻不在乎樣。她隨意拿起酒杯淺啜幾口,身體微微轉向,眼角有意無意地悄悄觀察那依舊文風不動的女子。


「是在等人吧。」一個不留神,夏樹脫口將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我反而更好奇是甚麼樣的腳色,居然會讓一個甚麼都不說不做就已經吸引一堆人的漂亮女性這樣一直等。」酒保玩味笑到。
「…… 你絕不覺得她一直看著這邊?」夏樹本來不知道要說甚麼,卻因為發現女子的目光而改口。
「啊,你也這麼覺得? 我還以為是自己想多了。」酒保一連點了好幾個頭贊成。


到底會在看甚麼? 也不知怎麼搞的,發現那人的目光後,夏樹無法再專心回覆電子郵件,她無耐放下手機,手肘撐在桌上十指交握支著下巴發起呆。


「累了就去後面休息。」忙碌中的酒保還是注意到了夏樹空洞疲累的眼神。
「那,去閉一下眼睛好了,麻煩等等叫我。」夏樹妥協淺淺一笑。


進去員工入口前,夏樹忍不住轉頭又看了一眼門口的那個女子。那女子仍只是站著,目光不離吧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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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思緒還未清醒,夏樹已經一個翻身坐起。休息室雖然有做隔音處理,但是當酒吧的音樂調到一定的音量時,在休息室裡還是聽得到。現在外頭安靜得很,不像夏樹進來休息時還有點聲音。酒保似乎忘了叫夏樹,而她自己居然睡沉到連鬧鐘也沒聽到。夏樹順手拿起小茶几上的手機看時間,接近凌晨三點,她居然一睡就睡了快四個小時。


「奇怪。」夏樹起身理了理衣服,自言自語。


酒吧已經歇業,整間店面除了走廊牆上的昏黃小燈,只有亮綠色的緊急出口照明。夏樹到洗手間內用冰水洗臉,幫助自己清醒。扭緊水龍頭,酒保休息時會撥放的輕音樂仍隱約可聞,那代表他人應該還沒離開,只是既不見任何人影,也沒有半點人在打掃的聲音。


走回前廳吧檯,夏樹四處打量後開口喚了幾聲,沒得到回應。或許是拿垃圾出去丟,夏樹聳肩沒細想便往後門走。她知道前門的警報器已經啟動,而後門沒有鑰匙只能從裡面開。不管酒保人在哪,反正她醒來了離開就是了,沒有甚麼需要顧慮的。


後門畢竟沒有前門那麼光鮮亮麗,昏暗又有點潮濕。許多鳥類拍翅的聲音惹得夏樹皺了皺眉,就算知道不遠處有個垃圾收集區,因此常有野鳥或老鼠出沒,也不會讓她對這種環境接受度變高。


又走了幾步,她看到慘白路燈下的兩個影子。一個躺在地上,另一個直立站在一段距離外。冰冷微風吹來,鐵腥味摻著腐敗味,濃烈嗆鼻,夏樹忍不住摀嘴咳了幾下。眨著被嗆出淚的眼睛觀察在地上的身影。躺在地上的東西在動,奇怪的聲音也來自那裡。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夏樹反應過來前已經一步步走近。


猛得倒抽一口氣,夏樹眼睛瞪得斗大。地上的,是酒保,在動的,是群數不清數目,爭相進食中的烏鴉。漆黑羽毛中勉強露出的酒保雙眼,睜得很大卻沒了生氣,已經無藥可救。不可思議之餘,夏樹並沒有驚恐得尖叫或是倉皇逃跑,只是楞楞站在原地,僵硬看著地上的人。


冰寒刺骨的氣息接近,夏樹猛的抬眼,看到正向自己邁步的人。是那位女子。隨著距離的縮短,夏樹赫然發現乍看之下以為是對方多穿了一件的黑色大衣,居然是顏色漆黑如墨的羽翼。


現在,女子跟她的距離已經足夠讓夏樹看清對方懾人心魄的雙眸是鮮血般的豔紅色。夏樹覺得胸口沉重到呼吸困難,她緊繃著臉頰,牙齒用力咬著,內心卻沒有應該的恐懼驚慌。說不上來,但是她覺得面前的人無意加害於她。


女子舉步輕如羽毛,飄然湊近,半瞇著眼睛打量夏樹。不感到害怕,可是夏樹卻腦袋當機般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瞪視著看著自己的人。


赤眸女子單邊的翅膀微微張開,向夏樹伸出一支指甲黝黑光亮,膚質光滑白皙的手。夏樹大氣不能喘,身體不能動,眼睛離不開對方清冷脫俗的面孔,忽然覺得脖子微微刺痛。霎時,一切感官恢復正常般,她抬手摀住刺痛的地方,困惑看著面前的人。


女子張開唇色紅潤的嘴,輕輕含住食指,毫無波瀾的眼睛倏忽即逝間閃過不一樣的光澤。夏樹見狀,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內心困惑中多了點不安,可臉頰竟然開始發燙,她緊咬下唇,目光緊惕而複雜的鎖著對方。


身後群鴉振翅高飛的吵雜聲音,令夏樹微微一驚,分神轉頭。地上哪還有酒保,從衣服、骨頭到血跡,居然甚麼也不剩,好像不曾有個人倒在地上。


正回頭,那女子卻已走過她身邊,抬手接下一隻身型格外健碩的烏鴉,對著鳥兒緩緩開口。


「你之後,會感謝我的。」獨特的腔調,不明的意思。


夏樹眨眼間失去那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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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想過要報警,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酒保失蹤的過程,想來想去只能一通匿名電話暗示警方需要去找人。


人,當然是沒有找到,可是因為這個原因,警方發現了更令新聞媒體爭相報導的事情。他們在酒保家中搜出許多過去二十年間失蹤孩童的照片,還有相關證據,他年輕時旅遊各地用意不過是躲避警方。夏樹看著新聞覺得胃部絞痛,頻頻想作嘔。實在看不下去了,正想關電視,螢幕上跳出幾張照片,讓夏樹手一抖。酒保的下一個目標,居然是那個傢伙弟弟剛上幼稚園的孩子。


突然,那個女子當晚輕輕說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就算沒有半絲情誼過,畢竟是認識的人,夏樹自然不希望那個孩子會出甚麼意外。關掉電視,夏樹一手摀著嘴,看向窗外,正好瞧見一隻羽色漆黑發亮的烏鴉滑翔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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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的,酒吧關了。這讓不喜歡社交的夏樹逐漸養成早回家的作息。牽著終於決定要養而去動物收容中心抱回來的迪蘭,夏樹看著手機記事本裡的購物清單。


旺! 走前面的迪蘭低低吠了聲後停下。夏樹抬頭。


馬路對面,混在人群中,迎面走來的人令夏樹胸口一悶。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栗髮女子,一面輕撥被風吹亂的髮絲,一面向夏樹的方向接近。她仍是一身全黑的服飾,馬路上行人之擁擠,卻是沒有人過於靠近她。


她就這麼神態淡然緩緩經過夏樹身邊。


「謝謝。」鬼使神差,夏樹及時微偏頭,低聲一句。


眼角瞥見那女子微微勾起的唇角,讓夏樹急著轉身只想多看一眼那驚心動魄的笑容。


天空忽然飛過為數不少的烏鴉,惹得所有路人同時往上看。只有夏樹,楞楞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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