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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星簇擁明月的夜晚,漆黑的天空多了平時沒有的朦朧白光。穿梭樹林間的晚風中帶著花草清香。茂密的森林深處,一面水平如镜的湖映著淨白圓月。湖畔旁,高高隆起的岩石上,一隻雪白的狐狸面對湖水趴著休息,隨著草叢偶爾傳來的細碎聲音,狐狸的耳朵會轉向或短暫動動,但眼睛一直保持閉著,甚是放鬆。


劃破天際的狼嚎擾亂了湖邊的寧靜,白狐頓時睜眼抬頭,聚精會神環顧湖四周。沒發現甚麼格外需要留意的東西,牠重新趴下,再次閉上玫瑰紅的眼睛。沒多時,幾陣微風似乎很快便將空氣中的躁動帶走。


突然,巨石後的樹叢堆中,一對獸眼無聲無息亮起。岩石上的白狐狸卻似是沒有察覺任何異樣,依然安然休息著。


獸眼由遠而近,悄然無聲穿出樹叢,灰狼抬頭嗅了嗅空氣後便緊緊盯上白狐狸。作為優秀的獵食者,牠壓低身體,小心不發出半點聲音的謹慎漫步逼近目標。狐狸不知聽到甚麼的抖動單耳使得灰狼停頓了一下。尾巴輕擺,灰狼極具耐心的等待片刻後才又繼續前進。


收起後腿,瞄準獵物,灰狼一躍而起如箭般衝上岩石,低著頭向白狐狸快速逼近。就在灰狼頭要抵到狐狸的瞬間,白狐睜眼從容一個翻身,輕而易舉閃過灰狼偷襲。撲空的灰狼碧綠獸眼眨眼間充滿驚訝,腳步卻已經來不及煞住。


只聽一聲犬科的哀號,緊接著便是物體落水聲。平靜的湖面被激起一陣陣漣漪,波光淋漓。


灰狼渾身溼透的狼狽爬回水岸邊,岩石上,雪白狐狸所在的位置已不見狐狸,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披著裘皮的妙齡少女。優雅跪坐的少女看著無奈甩動一身毛皮的灰狼,掩嘴格格笑得好不開心。她一雙靈動深邃的赤紅眼睛隨著灰狼一步一甩腿的慢慢爬回石頭上,添了明顯的喜悅。


「夏樹怎麼偷襲人家?」將被風吹亂的髮絲撩到耳後,靜留眨眼先發制人,未有分毫怒意問。
灰狼看著少女,歪歪頭眨了眨眼,並沒有回應。
「啊啦,不可以喔夏樹。不可以!」看出灰狼在打甚麼主意,靜留稍微拉緊身上的裘皮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警告。


然而她這麼一說反而正中灰狼下懷,灰狼兩步上前,壓低前身,非常用力的再次猛甩皮毛。無數水珠四濺飛舞,靜留小小一聲驚叫,無處可躲只能抬起袖子稍微抵擋,不讓水滴灑落臉上。等靜留放下手臂,方才那隻惡作劇的灰狼位置上,一位半瞇眼,摀嘴壓抑笑聲的藍髮少女豪邁站在她面前。少女拉了拉身上及地的深藍毛邊皮衣向靜留頑皮眨眼。


「夏樹壞透了,就愛欺負我。」壓低自己獨特的聲線,靜留蹙眉噘嘴,眨眼便是一副受盡委屈的可憐樣。
「誰讓妳要躲到這種地方,在想甚麼啊?」夏樹白眼卻主動挪近對方,彎腰輕柔替靜留撥去裘皮上剩餘的小水珠。
「夏樹難道要我在一個很容易被找的地方等?」靜留偏頭無辜反問。


嘖了聲搖頭,夏樹深吸口氣在岩石上躺下,仰望星空。靜留手肘撐著上身,貼著夏樹趴下,低頭凝視對方。兩人間的沉默是無需言語的默契,從認識開始,她們便喜歡一起安靜地傾聽森林的聲音,有時在午間暖陽下,有時在夜間晚風中。夏樹僅只是回看了靜留一眼便重新將目光放回夜空中,對於靜留一直看著她這回事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遠處傳來的高亢狼嚎聲惹得夏樹皺了皺眉,靜留短暫抿唇,趴了下來,頭枕在手臂上,偏頭看身邊的人。


「好快又到了這個季節呢,今晚的狼族似乎特別激動。」靜留開口,好似不怎麼在意的隨口道。
「是嗎? 沒留意。怎麼都不關我的事。」夏樹眉頭加深,撇嘴,說得有些心虛。
「不是因為某位族長的女兒終於成年了,可以爭得到?」靜留明知故問。
「妳還不是讓那些年輕氣盛的傢伙連狼族領地都敢闖入的瘋狂找人。」聽出靜留一副不在乎卻隱隱流露醋意的話,夏樹撇嘴回敬一句。


靜留開口想說甚麼卻因為注意力轉移而沒發出聲音,夏樹幾乎也在同時發現風中不同的氣息。忽地,她翻身壓到靜留身上,右手撐地,左手袖子一揮擋在靜留面前,聚精會神瞪著樹叢,喉嚨發出灰狼特有的低沉警告。


雖認識好些年,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這般接近,享受背上狼族偏高的體溫,靜留輕拉擋在面前的袖擺,鼻息間都是對方清新淡雅的氣息。她從來不需要顧慮自身安全,然而,在夏樹溫暖的保護下,靜留第一次感到無法言喻的安心。


「武田!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蹤我到這裡。」夏樹憤怒的對森林邊的樹叢破口大罵,參雜著灰狼沙啞的低吼。
「我… 不,我沒有… 真的。」樹叢後走出來的深棕色灰狼眨眼變作一位臉上帶著疤痕的少年,他焦急擺手否認。


「沒有? 那你在這裡做甚麼?」雖然仍是很生氣,夏樹在感覺到靜留輕拉自己的袖子後,語氣勉強冷靜少許。
「妳父親在找妳。」少年脹紅臉,低頭委屈回到。
「你甚麼時候變成我爸的跑腿了? 哼,無妨,告訴他明天太陽升起前我自然會回去,沒有必要再派人來找我。」
「我不是被派來的… 我找來是要告訴妳族長為了找妳已經帶人闖入狐族的大宅裡。」
「你說甚麼?!」


聽武田這麼一說,連靜留都愣住,她眨眼思考,感覺屬於夏樹的溫暖消失。夏樹一臉嚴肅的站起身拉了拉毛皮衣,隨後伸手扶靜留一把。兩人交換眼神,一陣大風過後一隻毛皮亮著深藍光澤的灰狼與一隻雪白的狐狸躍下石頭衝入森林。


*   *   *


為了特別節日而精心裝點的明亮大廳中,氣氛劍拔弩張。十多位深色毛皮衣的年輕男子各個分別瞪著坐於廳堂兩旁座位上的人們,而在座的眾人同樣毫不退讓的怒視闖入者們。坐在主位上的人被闖入者的首領揪著領子拉離座位。


「所以你到底說不說?」男人咬牙憤怒又問。
「狼兄,有話我們可以好好說,我讓人替你準備座位和酒菜,有話邊喝邊聊不是很好嗎?」主位上的人,臉上的笑容微苦卻沒有動怒,他友善拍了拍揪住自己衣領的手,冷靜笑道。主位邊,他高雅美麗的夫人一手撫著臉,好整以暇地看著整個狀況,沒有要介入的意思。


「不說的意思?」
「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是我們狐族的甚麼日子,就算是作為父親的我也沒辦法知道女兒在哪啊,不然就沒有意義了。再說,狼兄就這麼肯定令千金和小女在一起?」狐族家長搖頭,臉上是真摯愛莫能助的表情。
「絕對是! 你把她給我叫出來就知道了。」狼族家長瞇眼,擺明不吃這套。
「父親!」


隨著叫喚聲,大堂上迫在眉睫的緊繃氣息頓時緩和不少。眾人看著兩位少女一前一後無視闖入者,匆匆穿過人群登上階梯來到狐族族長夫妻用餐的位子。


「父親,您在做甚麼?」夏樹一個轉身,面對父親質問。
「父親母親,您們還好嗎?」保持一貫從容淡雅微笑,靜留面對父母優雅欠身。


靜留的禮貌問候意外沒有得到母親的回應。夫人興致盎然地看著與狼族族長怒目相視的夏樹,好段時間後她展開折扇,半遮面微瞇眼看向靜留淺淺點頭回答。


「不是交代過妳不許亂跑?」狼族長終於轉移目標,鬆開狐族大家長的領子,轉而手插腰對女兒低聲怒喝。
「坐著整晚只為等勝利者來挑選太無聊了。」夏樹白眼哼氣。
「妳… 所以妳寧可來這玩愚蠢的捉迷藏遊戲?」狼族長氣得臉紅脖子粗。
「啊啦,夏樹如果不是來玩的是認真的麼?」夫人賢淑溫婉的聲音自折扇後傳來。


爭執中的父女倆同時一楞,轉頭錯愕看人。夏樹的白皙臉頰逐漸染上層淡淡的紅暈,她焦急的頭手猛搖說不出話也不敢看靜留,而做父親的人則一臉狐狸夫人根本是來鬧場的搖搖頭,選擇無視問題。


「走了。」繼續鬧下去只怕讓大家看笑話,夏樹父親甩袖轉身命令。
「恕難從命,父親。」夏樹後退一步,毫不退讓的冷聲道。
「不走妳想做甚麼?」狼家長危險瞇起眼睛打量自己女兒。
「我們狼族總嘲笑狐族選親儀式一尋一藏無聊而懦弱,可那是兩方都有選擇的權利。反觀我們,比武勝者先選妻,我只能眼睜睜看甚麼都不能做,我絕不認同。」夏樹開口,雖是在反駁父親但目光銳利掃視所有在場的狼族青年。


「這是傳統,挑戰勝利者是必優秀。」
「那好,我接受在場任何想挑戰的人,若是輸了,我便沒有二意。」夏樹收回目光,瞪著父親道。
「妳!」只說得出一個字,狼族家長頓了頓沒再接話。


氣憤歸氣憤,他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女兒的性子,掛著張難看的臉,族長看向隨行的年輕人們用眼神示意他們快站出來。狼族長的跟班各個是優秀菁英,可是顧忌要是一站出去就肯定會被夏樹討厭,大夥你看我我看你,躊躇不前。


「夏樹…」聽了夏樹的話,靜留反倒沒了處變不驚的態度,開口輕聲喚人。
「沒有問題,我可以處理。」夏樹目不轉睛瞪人群,僅僅微收下巴,自信十足噓聲安撫。


夏樹望眼欲穿的看著最有可能出來挑戰的武田,看得對方渾身不適,麻痺在原地。


「… … 沒有嗎? 那今晚就… 啊! 咦?!」
又等了幾分鐘,看沒有人願意行動,夏樹甚是滿意,抬腳下階梯,話說到一半卻忽然覺得衣後襬一緊,腳下瞬間失去平衡,身子微轉眼看就要往下摔。


夏樹沒來得及看清她父親最得意的手下之一跨步站出人群開口要挑戰,也沒來得及看清靜留不動聲色的收回腳。只感到手臂被人扎實握住往回拉,等反應過來已是一手搭在靜留肩上一手撫在靜留胸前,被對方一手環腰緊緊抱在懷裡。腦袋燒燙如在正午太陽下待太久,雙耳聽見自己如雨季雷鳴的心跳聲,夏樹臉紅得不像話,雙腳更是忽然沒了支撐自己的力氣。看著靜留明豔動人的五官與自己只有快鼻尖碰鼻尖的距離,夏樹驚呆,失去反應能力。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大氣不敢喘的楞楞看著一切。


「啊啦,贏了?」


靜留愉悅帶著些微戲弄的聲音喚醒所有人。夏樹的臉如果能更紅那便更紅,她雙手摀臉急著遮掩卻沒有急著掙脫靜留的懷抱。沒人看過狼族冷冰冰的族長千金這種反應,原本站出人群的狼族青年低頭摸摸鼻子後退回到原本位子。


「哈哈哈,狼兄,以後就是親家了,先喝杯慶祝吧?」狐族族長爽朗笑笑招手要人遞送酒杯。
「開,開甚麼玩笑?!」狼族長先是驚嚇多於憤怒,隨後臉色一沉。
「我們收藏的陳年美酒濃郁香醇,這個時間品嘗可能略重了些,但相信小小一杯狼哥哥不會有問題的。」狐狸夫人這回終於緩緩起身替丈夫說話,美目帶笑,聲音優柔婉轉,直入狼族族長耳裡。
「哼! 說甚麼? 身為狼族絕不可能一杯醉。」


夏樹輕推靜留,離開對方的懷抱,不可思議看著自己還算是精明只是偶爾衝動的父親兩句話就被兩隻老狐狸轉移注意力。看父親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她要咬咬下唇,矛盾於不知該不該說些甚麼。


「父…」開口,連第一個字都不算被完全說完,夏樹感到袖子被拉了拉而住口。
「走吧,剩下的讓家長們自己處理不會有甚麼問題的。今夜甚長,繼續留著多無聊?」靜留撒嬌的在夏樹耳邊輕聲說。


沒問題? 夏樹懷疑靜留說的沒問題是從誰的角度看,可是她也沒意願留著面對可能讓她更頭疼的狀況,所以也就任由靜留牽著離開。


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在漆黑的森林中快速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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