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of illusion

屬於他的時間來到尾聲，在荷魯斯之後終於輪到他卸下這數不盡歲月中的責任。阿努比斯並不感到依戀難過或輕鬆快樂，他只是純粹的接受他將不再掌管亡靈的事實。說到底，要不是偉大的太陽神拉那過於像人類的工作狂個性，眾埃及神早該像希臘神們一樣輪替完畢。

沉默威嚴的胡狼頭神在侍從的簇擁中來到繁星下的綠洲湖水邊，熊熊火把照明下的水面亮著神祕的冰藍光芒。冥界判官抬頭看了眼沒有明月的夜空，張開雙臂讓身邊的侍者替他退去身上所有的衣物與飾品。赤裸著肌肉線條分明的身體，埃及冥界之王慢慢步入藍光越發明顯的湖水，直到尖挺的黑色胡狼耳稍也消失在水面。

亡者守護神的侍從一字排開圍著湖邊，安靜而全神貫注的看著如同心臟搏動頻率閃動的光芒，直到一對烏黑的耳尖再次出現在湖水中心。眾人目光跟隨胡狼耳朵的行進方向，神情莊嚴肅穆。新阿努比斯的胡狼頭與之前並沒太大的差異，然而隨後浮出水面的露裸鎖骨與肩膀便明顯的不同。從跨步擺手的姿態看，這具精瘦強健的身體屬於作為人類時必定氣度非凡的女性。

胡狼頭神來到岸邊，隨從們毫不怠慢上前替所效忠的埃及神擦乾身體，換上鑽石黃金與雪白亞麻布構成的服飾。阿努比斯金色的雙眼在過程中冷淡，幾乎麻木的直視前方，一點也不為周遭正發生的事情留心。直到披著豹皮的神殿大祭司將亡者守護神的純金權杖呈上，墨黑的胡狼頭這才緩緩轉向，看著低著頭的恭敬男人。

「阿努比斯~ 歡迎，我親愛的手足。」

走出綠洲的胡狼神聽到溫和親切的問候，隼頭人身的荷魯斯此時已一個眉開眼笑的男子形象展現在新亡者守護神眼前。阿努比斯向自己「神位的兄弟」禮貌頷首，威風凜凜的胡狼頭也在同時逐漸轉換為她身為人時的面容。

「啊，我相信我們一定能相處愉快。」開朗帥氣的男士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暗示阿努比斯的刺青，微笑著熱情表示。

新埃及冥界之王輕淺的勾起唇角回應，笑意沒有觸及金色的眼睛，依然保持不發一語的靜默。對荷魯斯來說，阿努比斯的表現並不令他感到洩氣，事實上一切都算是在預料之中。

「告訴我，你感覺如何?」擺手示意對方同他一起往神殿方向走，荷魯斯關心。

「… … 我… … 我感覺少了甚麼。」阿努比斯低頭看了看自己沒握權杖的手，悄悄按在胸口上幾秒的時間後打破沉默。

冥界判官的話令王者之神暗感驚訝，他流露的詫異表情在阿努比斯發現之前消失，荷魯斯搓了搓下巴短暫撇開目光思忖著甚麼。

「這是正常的，你很快就能適應了相信我。」最後，法老守護神大手輕拍與自己同高的女子肩膀淡淡的肯定說。

*   *   *

灰眸女神忠實的貓頭鷹飛入顏色不時變化的大理石神殿，經過被四條長廊圍繞的深藍潭水，在神殿內側找到雅典娜命牠尋找的人。

「嗯… 不知道，我實在看不出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黑色翅膀摺收著的男神一手環腰一手捏著下巴，從女神背後繞回對方身前嘆氣搖頭道。

「是嗎… …」勝利女神同樣嘆口氣，將雪白的羽翼完全張開鼓動兩下後收起。

「或許您可以去問問赫密士(Hermes)?」擁有一對獨特無音翼的希臘夢神歪著頭提議。

「摩耳甫斯(Morpheus)*，赫密士的翅膀又不長在身上。」女神挑眉。

「噢是，也是。我只是覺得幫不上忙實在很抱歉，想說最起碼… … 嘿! 小傢伙，你是怎進來的?」無意間發現雪鴞站在火焰未點燃的火柱上，男神變化莫測的臉這時滿是詫異。純白的貓頭鷹嗚嗚兩聲，拍拍翅膀飛到勝利女神踩著金絲帶鞋的腳邊，仰頭看尼姬。

「啊對了，為何不問問雅典娜? 智慧女神總會知道些甚麼吧即便她沒有翅膀?」夢神握拳擊掌，發現甚麼大驚喜般又說。

「大家都這麼認為。你也不想想雅典娜有多少事情要處理。」尼姬短暫蹙眉，垂眸看智慧女神的小跟班。

「總之，還是非常感謝你的時間，我告辭了。」停頓後勝利女神露出迷人微笑。

「隨時為您效勞。」活潑的夢神學人類世界的軍禮立正舉手。

有那麼一瞬間，尼姬懷疑能任意轉換身形與面容又熟練於模仿動作神情的夢神，看起來像某位被強行請來神界的埃及女子，她很快搖搖頭甩去沒有任何理由出現的想法。

勝利女神在衛城深處找到坐在窗邊躺椅上，一手捧著書卷另一手手指輕點太陽穴的灰眸女神。尼姬還沒有機會敲門框吸引對方注意，女神寵愛的貓頭鷹已經快快樂樂的飛進讀書間，自若落腳在牠專屬的金屬樹枝上。

「尼姬，你的羽翼果然讓你的速度甚至超越諸神使者赫密士。」雅典娜放下書卷微笑。

「我以為這件事實從來沒有懷疑存在過。」尼姬淺淺勾起自信的笑容步入。

「當然… … 所以，你引以為傲的羽翼還好嗎?」雅典娜目光從愛鴞身上收回，轉而問。

尼姬一點都不懷疑是誰跟灰眸女神打小報告，她瞥了眼正享受主人修長手指搔癢胸前絨毛的白色貓頭鷹，無奈撇撇嘴。

「… … … … 沒甚麼，只是偶爾有點說不上的奇怪感覺，也沒有辦法明確指出是出自翅膀哪裡。」勝利女神在雅典娜耐心等待的注視下承認。

「這樣樣子多久了?」智慧女神想也不想繼續問。

「你這種提問方式讓我想到其實可以去找阿波羅… … 並沒有多久的時間。」尼姬暗示她記得太陽神同時也是醫療之神的揚眉。

「這樣嗎… …」

「雅典娜，你找我應該不是因為想過問我的翅膀吧?」勝利女神懷疑的語氣中有希望對方否定的期待，她記憶裡智慧女神也不是甚麼都能知曉的，很多事情是命運女神的操作。

「不是，找你來是想告知你這次奧林匹斯神會議上提到的事情。阿努比斯來了，就在不久前。」雅典娜一字一句的緩緩說。

「… … 是嗎?」羽翼女神若有所思但淡然的回應，態度與過去有時雅典娜跟她分享任何會議中討論的事情毫無差異。

「必須說，你比我想像的來得淡定許多。」智慧女神從躺椅中站起，上下打量尼姬。

「我不知道你預期中我會有甚麼反應，但是你我都清楚阿芙蘿黛蒂對我的影響早就消失殆盡，現在我對那位人類只有良好的映象，如此而已。」勝利女神平靜說。這時她純白的翅膀卻再次感到一陣搔癢感，令她忍不住抖了抖羽翼。

「你說你這樣的感覺多久了?」總是留心小細節的灰眸女神因此又提出同樣的問題。

「不久，幾天前。」尼姬有些洩氣的半展開翅膀徒手梳理羽毛。

「阿努比斯也是幾天前來的，或許埃及冥界之王在當時做了甚麼。」

「法芮爾不可能做甚麼事… …」顯然是一時沒有細想的口快，勝利女神說完才蹙蹙金色柳眉低頭假裝專心在整理羽毛上。

「我說的是阿努比斯，你說阿努比斯在冥界與衛城中各顯現過一次，作為原埃及神，那樣短暫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非常充裕。但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猜想，純粹假設。我還沒有想到他能做什麼又是為什麼樣的原因。」雅典娜體貼不對尼姬立刻為那位埃及人辯解的態度置喙，在對方打算說甚麼之前先主動提出她推測的不完全處。

「… … 既然新神到，應該很快會有一場眾神會?」勝利女神肯定問題答案的問。

「就在三天後。如果你有意出席，只要和其中一預定前往的神祇談談，我相信不會有問題。」智慧女神點頭。

「不如就代替我去吧?」忽然插進兩人對話的聲音溫柔婉約，含著明顯笑意。

站在門邊的尼姬隨著聲音訝異轉身，希臘十二主神中，行事最為低調的聖火女神洋溢著和善笑容，溫柔看著羽翼女神。赫希提亞(Hestia)的出現尼姬無法肯定是雅典娜早有的安排或是純粹的巧合，畢竟作為三處女神之一的赫希提亞與雅典娜平時有互動也不是無法理解。

「這次的眾神會由波賽頓、阿提密斯還有我參加，我相信你代替我去最為合適。」冰清玉潔，往往不參與神祇間事務的女神微笑補充。

「那就謝謝了。」決定不再多想，勝利女神點頭接受對方的好意。

赫希提亞向尼姬眨眨翠綠的美麗眼睛又向雅典娜點點頭，邁著優雅腳步自若消失在拱門邊。羽翼女神轉身對上灰眸女神若有所思的目光，偏頭等她主動坦白心事。

「安吉拉… …」當雅典娜開口，勝利女神忍不住抿唇，智慧女神只有在告知非常貼切重要的事情時才使用她的真名。

「有件事你要記得，阿努比斯是沒有心的埃及神。」

*   *   *

在埃及九柱神主神拉的主持下，生育之神奈芙蒂斯(Nephthys)高興的向從各方來到的眾神介紹高出自己一個肩膀的阿努比斯。圍著巨大火堆坐的八方神祇各個面帶微笑，紛紛舉起手中的黃金酒杯向新任的埃及亡靈守護神致意。胡狼頭神從座位中站起，同樣高舉酒杯，燦金的眼睛輪番看過所有在座的會議參與者，姿態從容穩重，神情平淡冷靜。她的目光不為任何神稍作久留，即便是來自希臘，那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幾位。

隨後的正式會議持續三個時辰，過程中鮮少需要發表意見的勝利女神安靜的觀察隔著火焰，幾乎與她對坐的胡狼頭神。阿努比斯非常認真的投入於被討論的事宜，她身邊的奈芙蒂斯不時會側頭，在傾身歪頭縮脖子後才剛好在她唇邊的黑色尖耳朵中低語，解釋埃及新冥界判官不清楚的細節。當希臘的代表發言，阿努比斯除了最初的友好點頭招呼，注意力可以說完全沒有分給不斷吸引其他神目光的羽翼女神。

會議終於結束，眾神移駕到提供美食好酒的交誼廳，談笑聲充滿用砂岩打造，雕工令人嘆為觀止的精緻殿堂。尼姬才替自己拿了一杯紅酒便被幾位不曾謀面的神祇搭訕，她微笑回禮同時不動聲色尋找那位埃及新神。最終，希臘女神先在擁擠的背影隙縫間發現生育之神有著金色勾邊的鑽石藍絢麗翅膀。年輕貌美的奈芙蒂斯或許作為阿努比斯「神位的母親」格外與胡狼頭神形影不離，一副深怕離開新亡靈守護神一步就失了關照的職責。

除了阿努比斯心臟的事情，雅典娜在勝利女神離開前還說了許多事情，許多其實尼姬也知道的事情。例如當埃及人被帶到新神領域時，她還只是位非常年輕的鎮暴隊隊長，而如今來到這個神界的她，已經是經歷過做為人類所有一生的新神。又例如既然完全融合了神的能力與智慧，改變是無可避免的。言下之意，這個阿努比斯不完全是過去曾經幫助奧林匹斯神的那位阿努比斯，現在的法芮爾也不可能與當時勇敢體貼的法芮爾沒有不同。所以?

勝利女神不知道該對所知道的事情有甚麼樣的反應，就像她對雅典娜所說的，愛神對她在情緒跟行為上所造成的影響已經完全消失。尼姬不確定自己對近在咫尺的埃及冥神還剩下甚麼感覺，更不確定有了完整一生的法芮爾對只見過一面的希臘女神又是甚麼看法。她只覺得奈芙蒂斯那如同純金和鑽石交織而成的閃耀翅膀有那麼點礙眼，尤其頻頻出現在身穿墨色亞麻布服飾的黑色胡狼首神身邊時。

尼姬雖然沒有熱情回應前來攀談的神祇，基本上也沒有太過費心的去拒絕絡繹不絕的祂們。她多少有一點自覺，作為從未參加過眾神聚會又是泰坦一員的羽翼女神，怎麼可能完全不會引起關注，為了不讓比希臘氣象之神還古老的神族在此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尼姬也就決定姑且遷就。左右簇擁來自北歐與因紐特的神，勝利女神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聊邊往室外百花齊放的花園走。想暫時離開喧囂的神殿，暫時不讓自己的目光繼續追隨某位有著胡狼耳朵的高挑埃及神，同時也希望身邊的人會因為花園的寧靜而了解到她希望得到些微獨處的時間。

可惜，豪邁粗曠的北歐神沒有那個細膩的心思發現，而喜愛大自然萬物的因紐特神更不介意一起待在花叢小徑間。勝利女神正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遠處的草叢忽然沙沙作響，吸引了三位神祇的注意力。高過一個成年人的茂密樹叢後，一隻通體雪白的藍眸鹿探出頭，左右打量後吐息甩頭悠哉走出陰影，牠一對修長對稱的長角分叉繁複勝過任何神見過的鹿種。

「實在太漂亮了，要是奧丁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你們難道除了獵殺不會用其他方式欣賞動物嗎?」

兩位神在尼姬訝異的目光下先後匆匆告辭，向轉身優雅往花園深處跳的白鹿追去。能令神靈因為牠的美麗而趨之若鶩的動物可不常見，而剛剛體態輕盈動作俐落的也根本不是甚麼珍稀動物，那是阿提密斯。阿提密斯所化身的白鹿有連巨人獵人都追捕不了的靈巧，尼姬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危，她可能需要擔心那兩位不清楚狀況的神。勝利女神想阻止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先意識到那是狩獵女神給她的沉默幫助，就像出發前女神對她輕淺帶過的承諾。白色羽翼的女神沒有再多費時間思索，她展開翅膀便快速升入高空並朝沒有特定目的地的遠處飛去。尼姬沒有注意到的，是緊隨她之後一個漆黑修長的獸影撒腿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