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金幾乎近白的長直髮在餐廳的暖黃燈光下色澤飽滿許多,她充滿機智的灰藍色雙眸在爵士藍調的背景音樂中亮著愜意的光芒。法文爵士充滿它們獨特的浪漫,即便聽不懂歌詞法芮爾也能欣賞那性感的語言。正淺嚐紅酒的金髮女子似乎知道這個城市的所以浪漫小角落,跟她一起時法芮爾總會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如何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卻如此一無所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不,她很清楚自己是如何生活的,她的世界環繞著安吉,她的天使,已經不在她身邊的天使。
就如以往,總能洞悉一切的灰藍眼眸很快發現法芮爾黯淡的神情,她柔聲的問法芮爾是否想點一份餐廳的手工蛋糕品嘗而不是問她還好嗎,因為她是那麼的溫柔又了解法芮爾。法芮爾不曾遇過像她這樣的人,她懂的語言數量令人驚訝的多,她的見聞學識遠超過國家圖書館的藏書可是她謙卑而修養極佳,她不可思議的善良又充滿耐心。法芮爾叫了塊巧克力起司蛋糕,就像她所說的,蛋糕濃郁順口無可挑剔。
有位用餐的客人在朋友的半慫恿半鼓勵下買了杯葡萄酒請剛結束一曲的年輕女歌手,歌手靦腆微笑舉杯道謝但沒有喝而是將酒杯放到雪白的平台式鋼琴上。紅酒在舞台燈光之下與鋼琴之上顏色顯得異常鮮豔,如心臟搏動湧出的血液。身為執法人員,法芮爾做了違背軍警誓言的事,她如同伏晝夜出的吸血鬼每晚搜尋她的獵物,殺紅眼。悲傷過後是憤怒,無法壓抑無從發洩的憤怒,法芮爾有資源有知識更有技術。當大家都以為失去摯愛的人慢慢開始恢復正常的生活作息,法芮爾每晚卸下警徽後卻換上全黑的服裝,她在酒吧林立的熱鬧街巷徘徊觀察,她把飲酒過後仍打算開車的人打得斷鼻缺牙。法芮爾指關節加強過的手套沾染不知多少意圖酒駕之人的鮮血,直到她遇上面前這位正滿足淺酌甜美紅酒的金髮女子的那個夜晚。
她認識安娜莉西亞多久了? 如果只從第一次對話算起,那至少有三四年或甚至更久,遠遠超過法芮爾認識並看清自己無法自拔地愛上安吉拉的時間。她失去她的天使多久了? 如果從安吉拉出門的那個小時算起,那已經五年11個月又17天。少了安吉拉,法芮爾的時間觀念不再那麼敏銳,可是這件事她無法不精準地計算出來。快六年了,她是否應該像大家以為的那樣放開手,再次敞開心懷? 法芮爾有所懷疑,可是最近當她看著安娜莉西亞唇角微微上揚的和她說話,當她看著安娜莉西亞像現在這樣專注的欣賞歌曲,看著安娜莉西亞努力帶她一起享受生活中的點滴小事,法芮爾覺得或許她可以再次感受到曾經失去的感覺。如果是安娜莉西亞,如果是她,法芮爾破碎冰封的心或許能被修復暖化。
法芮爾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思考時望著安娜莉西亞自顧淺笑的表情給予了對方最需要的鼓勵,她優雅放下酒杯伸手越過桌子。當白皙細膩的手輕輕搭上健康的小麥色,法芮爾像忽然從幻覺中驚醒,她瞪大眼看著美麗的金髮女子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忘了。她是在騙誰? 那瞬間法芮爾以為自己看到安吉拉,她沒有辦法再接受任何人。法芮爾的過度震驚表情沒有被對方忽視或是誤解,安娜莉西亞微笑的表情依舊,只是少了欣喜,她緩緩收回手並低聲道歉。法芮爾抽氣回神,排山倒海的內疚讓她慌了手腳亂了思緒。怕安娜莉西亞會像電視中的那些女主角難過地起身走人永遠迴避她,法芮爾正焦急地想解釋卻發現對方再次令她不可思議的仍面帶微笑留在她高腳椅上。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為任何事情道歉。」
「但是…」
「法芮爾,你深愛她,我們在墓園中再次見面的那刻我就已經知道了,而你現在依舊愛著她… … … … 我… 很欣賞你,我喜歡和你一起在小餐廳吃飯聊天,一起參觀展覽看電影或甚至只是在公園午間散步,雖然你徬徨過一段時間,但是你的心充滿正義與善良,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很高興認識像你這樣的一位朋友。」
安娜莉西亞的微笑充滿真誠,法芮爾只能蹙眉看著,她的胸口隱隱作痛,因為無法給予對方所想要的而痛,因為自己已經永遠失去的而痛。朋友,那是多麼好的退而求其次選擇,她當然也希望能和安娜莉西亞繼續保持這麼良好又頻繁的互動,這位同樣是金髮藍眸的女子一直以來都處處為她設想,法芮爾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從她那裏得到這麼無微不至的呵護。餐廳外的溫度低許多,就算喝了酒的她們也依然能感受到晚風中的冰涼,法芮爾下意識地轉頭看晚一步出來的人。安娜莉西亞除了拉高外套衣領的動作外,並沒有明顯因為低溫而困擾的跡象,她對回頭的人淺笑,似乎早預料到法芮爾會有的體貼表現。法芮爾藏在側身的手握拳,忍下把自己的外套給對方的衝動,她不應該做出任何會讓安娜莉西亞誤會的矛盾行為。
「氣溫涼了許多,早點回家。」法芮爾招來一輛計程車,替她開車門。
「你也是。下周同一時間? 或許你可以邀請莉娜、杰西和布麗吉塔他們,大家一起更熱鬧些?」安娜莉西亞不急著坐入車內,她美麗的灰藍眼睛看著法芮爾。
「好,我問問。」法芮爾呼口氣垂眸低頭。多點人不僅是熱鬧,也代表著那只是場朋友間的聚餐,就如以往的,安娜莉西亞仍在替她們,替她著想。
「法芮爾… …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早點睡。」總算坐入轎車的金髮女子在法芮爾幫她關門前用手輕擋,略有停頓的說。
「… … 好的當然,晚安。」法芮爾微笑。她只能微笑,因為她知道安娜莉西亞看出她出現裂痕的冷靜輕鬆外表,可是體貼的金髮美人不會問她「你還好嗎?」安娜莉西亞從不問法芮爾這樣的問題,因為她知道問題的答案。
法芮爾回到她漆黑冰冷又沒有生氣的家,玄關的燈點亮空無一人的別墅入口,她疲憊的隨意扔下外套,拖著沉重的身體往廚房走。葬禮後數不清的日子,每當本應無比堅強的心無法再承受對安吉拉的思念,法芮爾便會近乎瘋狂的猛打沙袋數小時直到精疲力竭喘不過氣,她會同時把烈酒當水喝直到連走回臥室的能力都消失最後倒睡在冷硬的木地板上,然而一覺醒來後,身體上的痛苦卻仍遠遠不及心理上的。安娜莉西亞是位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女性,如果法芮爾先認識她,或許會毫不猶豫地墜入愛河為她摘星捧月,她值得一位會將她捧在掌心珍惜愛護的人,值得一位會全心全意愛她的人,法芮爾不是那的個人,她沒辦法是那樣的人。在安娜莉西亞牽起她的手的那瞬間,法芮爾意識到自己的心不是冰封破碎,在她胸口的是一個無底的窟窿,她已經將那顆炙熱的心全部交出再也拿不回來,越想安娜莉西亞法芮爾越是想她的天使,她的胸口不知還有甚麼在陣陣抽痛。
她熟悉的從酒櫃中拿出一瓶酒精濃度直逼九十的伏特加,扭開瓶蓋就往早餐用的馬克杯裡倒。她不會有像過去那樣一副等不及自我毀滅的行為,但是已經染上藉酒消愁的習慣法芮爾也不打算改。她猛喝一口後用力的咳了咳,拎著玻璃瓶和杯子垂著頭往只屬於她一個人的主臥室走,將酒瓶往床頭側小櫃上一放,法芮爾不經思考的轉開電視任由節目主持人口沫橫飛的胡說八道,自己則坐到她的那側床上拿起兩人合影的相框發呆。她恨死自己這麼脆弱的精神,但事實就是自己正在恢復的想法只是錯覺,法芮爾依然不時的想著安吉拉,從起床睜眼到夜晚如睡前,五年快六年的時間裡甚麼也沒有改變。法芮爾覺得她的臥室在旋轉,整瓶的伏特加不知甚麼時候只剩三分之一。
當法芮爾睜開眼睛時,房內一片漆黑只有來自走廊的燈從敞開的房門勉強提供一點照明,她麻木的看著螢幕全黑的電視,一點都不好奇的思考自己睡前是否把它給關了。走廊的燈似乎有點異樣,法芮爾深棕色的雙眼轉向房門,木質地上的燈光微微顫動後一道人影出現。或許是高濃度酒精或許是她的身心已過於疲憊以至於該有的警覺蕩然無存,法芮爾冷淡甚至有些不在乎的看著可能的闖入者剪影,不採取任何自我保護措施,然而當影子的主人出現在門邊,法芮爾驚訝得睜大眼睛,她雙手撐床讓自己可以靠著床頭櫃坐正身體。
門口的窈窕女子有著陽光般的金髮,海水一樣藍的雙眸,她的微笑法芮爾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想念。
「Hey, my love.」安吉拉靠著門框,半瞇眼微笑向床上的人柔聲打招呼。
「… … Hey…」法芮爾不知道還能說甚麼,她滿腦子只希望這個夢不要醒。安吉拉緩緩地來到法芮爾身邊坐在床側。
「… … 你喝得太多了。」安吉拉傾身,雙手捧住法芮爾的臉,拇指輕摸蜜色臉頰含笑心疼低語。
「嗯,我知道。」她不否認,她也知道,但如果因為那三分之二瓶的伏特加讓她再次見到安吉拉,法芮爾會毫不猶豫的每晚喝。
「我,我好想你。」法芮爾的手顫抖伸向安吉拉,不敢輕易觸碰她的天使就怕安吉拉會突然消失。她的猶豫湛藍的雙眸全看著,安吉拉牽起法芮爾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撒嬌般的蹭後微笑。
「我也很想你。」
手上是對方美麗臉蛋的細緻觸感與溫度,法芮爾終於提起勇氣的拉近安吉拉,親吻她思念不已的紅唇。法芮爾不知道這是夢境還是酒醉的幻覺,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如果是夢境她不想離開,如果是幻覺她敞開雙臂歡迎。安吉拉是如此真實的在她身邊在她懷裡,她細膩的肌膚,柔美的脖子,敏感的耳朵。她動情的低吟,甜膩的呼喚,激動的喘息。她的汗水,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 * *
當法芮爾睜開眼睛時她並不為枕邊的空虛感到意外或失落,她知道那一切只是場美夢,令她驚訝的是她的身體似乎完全沒有宿醉的跡象,沒有頭痛沒有懼光正好相反的是個神清氣爽的難得早晨。法芮爾坐起身然後發現另一件她暗感詫異的事,她一絲不掛甚麼也不剩。夢境恐怕比她想像得更有影響力,法芮爾有些無奈有些不好意思,她還在自我檢討,受過訓練的敏銳耳朵卻讓她發現屋裡有其他人。廚房裡有人在使用洗水槽,法芮爾頓時感到胸口發涼。如果,如果昨晚她將安娜莉西亞帶回家,最後還把她當作是安吉拉,她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法芮爾扯過睡袍,腰帶還沒綁緊就往廚房跑。長型的開放廚房以中島式白色大理石吧檯與餐廳劃分,屋裡的任一活動空間都能輕易看到誰在廚房裡忙碌。安吉拉的背影法芮爾就算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會忘記,金色的背影穿著法芮爾前晚用餐時的灰色襯衫,修長雪白的光裸雙腿一覽無疑。法芮爾抽氣瞪眼,看著安吉拉停下手邊的工作慢慢轉身望著自己。
「這不可能,我… 我一定還沒睡醒,還沒睡醒,我一定還沒…」法芮爾扶著頭,摸索著在餐桌坐下。
「如果你希望這是一場夢,這可以只是一場夢。」安吉拉拿著剛做完的豐盛早餐,繞過吧台來到餐廳。
「什,什麼意思?」法芮爾短暫看眼被輕輕放到餐桌上的天使拿手好菜,雙手因為激動而顫抖,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紅著眼眶問。安吉拉的微笑因為法芮爾的問題和神情漸漸消失,她如同突然失去不久前的輕鬆自在態度咬住下唇。
「法拉… … 我… … 不是人。」安吉拉輕細的吐言,在法芮爾提問之前她以行動給予答案。一對美麗的純白翅膀出現在安吉拉背後,展開的羽翼輕鬆觸及客廳的兩端。法芮爾從餐椅中站起,不可思議的望著。
「那個意外,那場正常人必死無疑的車禍並沒有殺了我,我... 我不知道我是甚麼但這就是事實,我沒有死但也不能回到你身邊,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解釋,我不知道你發現事實後會不會接受我,會不會依然愛…」安吉拉被法芮爾用力擁入懷,親吻額頭、太陽穴、臉頰、耳垂。
「我愛你,絕對絕對不要懷疑,無論你是惡魔是天使是甚麼,我愛你。」法芮爾發抖的手捧住她日夜思念的臉。安吉拉收起翅膀,用盡全身力氣的回抱高大溫暖的女子。
法芮爾願意就這麼抱著安吉拉直到永遠,可是她懷裡的人有其他的打算。安吉拉親吻法芮爾的臉頰,手撐在她的胸口拉開彼此距離,帶著她重新坐回餐桌椅上。
「我能讓你免於承受宿醉的不適,可是你仍需要自行為空了一夜的肚子吃點東西。」
「再等一下吧,再給我一點時間。」法芮爾不願意放開安吉拉的手,拉著她要她坐在自己腿上。安吉拉沒有猶豫,毫不抵抗的帶著溫柔笑靨照做。法芮爾仰頭看著安吉拉滿足傻笑,收緊手臂。安吉拉也不再堅持要法芮爾吃早餐,她五指指尖輕柔的來回撫摸在自己腰間的有力手臂。
「… … 拜託別再離開我,拜託。」沒有人聽過出名堅強的小艾瑪莉如此脆弱的請求聲,就是法芮爾自己也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的恐懼觸動了安吉拉,安吉拉的手停止愛撫回到小艾瑪莉年輕俊俏的臉頰上。
「法拉,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安吉拉親吻法芮爾的額頭後說。法芮爾開口但被安吉拉按住雙唇阻止。安吉拉仰頭閉上眼睛,當她再次低下頭面對法芮爾,法芮爾震驚得往椅背靠。
「我知道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你有多辛苦,我也一樣難以忍受,所以我做了這個如今我自己都還不確定是好是壞的決定。」安娜莉西亞,不,有著安娜莉西亞容貌的安吉拉深深看著檀木色的眼睛說。
「我想要回到你身邊,就算你認不得我也沒有關係,我愛你,我可以等,多久都沒有關係。」法芮爾試探性的手摸著面前灰藍色眼睛女子的臉,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可是我沒想到即使我用盡最大的努力,你依然對安娜莉西亞無動於衷,昨晚在餐廳我甚至有些忌妒自己。安娜莉西亞明明比我更好許多,接受她應該事件不需要太過猶豫的事,你喜歡的特點在她身上明明更加顯著,可是沒有,她似乎只讓你更難過。」在法芮爾眨眼的短暫時間內,安吉拉恢復自己的容貌,百感交集的笑著說。
「她很完美但她不是你,抱歉,我不夠堅強又嚇人的固執。」法芮爾重新抱住腿上的金髮美人,頭靠在對方胸口低聲承認。
「或許是,但你看我不就因為這樣決定回來了? 以我原來的樣貌。我等不及了,不想再看著你每個獨自傷心的夜晚,想入睡前起床時都看到有你在我身邊。」落下幾個輕吻在法芮爾頭頂,安吉拉閉上眼睛。
「你… … 一直都看著?」怕悶著聲音不清楚,法芮爾抬頭看她的天使道。
「從我離開那個意外現場後。法芮爾,我從來不曾離開你,我一直看著你。」安吉拉食指輕點帥氣的烏黑眉毛心,微笑點頭。
「我愛你。」法芮爾嘆息。
「我知道,我太清楚了。」安吉拉抱住法芮爾的臉,深吻。
「歡迎回家。」親吻間,法芮爾勾起嘴角。
「絕對再也不離開了。」安吉拉輕咬法芮爾性感的下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