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of illusion

耳邊是低低的冷氣機運作聲，不時還可以聽到其他小孩的夢中呢喃。來自大型水族箱的微光透過玻璃在地上形成緩緩舞動的淺藍色塊，裡頭的各式海洋魚類多數也幾乎靜止不動休息著。

管家兼保母的年輕女子已經睡著多時，她即便參與了一整天的活動，依舊輾轉難眠。睡不著，因為捨不得閉上眼，因為這一切熟悉卻陌生。其他孩子興奮指著巨大的魚類驚嘆時，她想的是去觸碰並了解牠們。沒有一個小朋友這麼想，可是她內心強烈的渴望著與牠們共遊。睡不著，不明白。小女孩幾次翻動後在被單下縮成一團希望這樣能幫助睡眠。

就在她覺得睡意似乎終於來臨時一個聲音讓她瞬間清醒，優柔的哼曲聲低而詞意不清卻有著強烈的真實感，小女孩無法坐視不管，歌聲如咒語般吸引聽的人離開溫暖的被窩。她翻開睡袋，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音的經過睡在四周的其他小孩跟他們的家長。心底的猶豫並沒有減緩她的步伐，她只想在被工作人員發現她偷偷離開之前找到那個聲音的主人。

隔著玻璃她看到了。門的另一頭，海豚池邊，一個深色長髮，穿著類似鯨豚訓練師緊身衣的女子跪坐著，那個人一隻手浸在水裡低頭與探出水面的白化症瓶鼻海豚對視。

暗自希望不會發出聲音，女孩必須多使些力才能將特別訂做的厚重玻璃門推開。池畔的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停下低哼中的曲子收回手，那個女子頓了頓，僅看走近幾步的孩子一眼便再次專於海豚身上。水中悠美的哺乳類發出如笑聲般咯咯的叫聲像是勸說人類做甚麼，女子這才起身主動接近女孩。

「小姑娘，你叫甚麼名字?」表示友善，黑髮女子不是彎腰而是蹲下來與女孩對視。

「安吉拉。」

「安吉拉… 多麼美好的名字。」女子眨眼淺笑。

「姑姑說是我母親取的。」每次得到讚美，她總是會這麼回。

「是麼? 那你媽媽呢?」

帶著稚氣的漂亮眼睛短暫失去神采，安吉拉抿唇看向一邊。沒見過母親的孩子，有個無力照顧幼子的父親，有個溫柔體貼卻忙碌的姑姑。雖然姑姑因為知道她喜歡海洋生物而讓她來參加這個能在水族館過夜的特別夏令營，別人有家長陪同她卻沒有。不是不喜歡如大姊姊的寇蒂莉亞一起來，但是感覺仍就不一樣。

「沒關係。」對方似乎早就知道答案的沒有讓孩子說出口。

「為什麼跑來這邊呢?」她單手憐愛的摸了摸女孩沙金色的頭髮，淺笑問。

「我睡不著。」安吉拉誠實的回答。

「噢，這恐怕是個問題…」女子輕捏她細嫩的臉頰蹙眉搖頭，語氣卻沒有任何責難。女孩任由對方親暱的舉動，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看著旁邊的池子。

「安吉拉跟白精靈打過招呼嗎?」注意到孩子的目光，女子淺笑換個話題。

「有，在館裡有招手。」

「嗯哼，隔著玻璃那可不算。」

女子站起來向安吉拉招招手要她跟上，走回海豚池邊。名叫白精靈的海豚從水下探出頭打招呼似的發出短暫叫聲，開著嘴像是在笑。長髮女子蹲下去把手放在海豚頭上，用眼神示意要安吉拉也試試。

「可以嗎?」孩子有些猶豫。

「不確定的話你可以問白精靈喔。」漾著溫柔的深褐色雙眸微瞇。

安吉拉不確定那是甚麼意思，她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真的開口問，就像個天真憨傻的小朋友。她只是看著，然後… 好像聽到了甚麼。不是很清楚，可是她卻好像感覺到來自海豚的肯定與鼓勵。

海豚摸起來有些冰有點滑，像是觸摸剛從水裡拿出的玻璃卻又沒那麼堅硬。小女孩笑了，從沒有過的開心充斥胸口。感受到安吉拉的心情，白精靈也高興地鑽回水裡轉了一圈又探出頭主動貼上女孩。

「牠很喜歡你喔。」女子撩了下自己的長髮輕聲道。

安吉拉高興的看著對方一時竟不知該說甚麼好，只能微笑。氣質非凡的女子眨眨眼，感慨的又親切拍拍孩子肩膀也低低笑起來。安吉拉向這位友善的陌生人道謝，睡意讓她隨即打了個哈欠。

「… … 時間不早了，該回去睡囉。」女子雖然有點捨不得這可愛的孩子，她提醒早該就寢的人。

第二天，安吉拉特別留意海洋館的工作人員卻沒有看到那位獨特的深膚色女子。最後忍不住麻煩寇蒂莉亞去詢問，得到的答案卻是館裡沒有這樣的一個人。

「又睡不著?」似乎早就知道安吉拉會來，神祕女子雙手環著自己偏頭對孩子淺笑。

「睡不著。」安吉拉點點頭，看著白精靈有些躊躇的不知該不該上前。

「嗯，沒關係，過來吧。」注意到那雙清澈眼睛中的期待，黑髮人抿唇微勾嘴角邀請。女孩毫不畏懼的走近。

「你不是這邊的工作人員?」一面摸著海豚，安吉拉鼓起勇氣的提問。

「不，我只是個訪客。」那人點頭同意。

「訪客?」

「是的安吉拉，我是專程來看白精靈的狀況的。」

「所以你是醫生嗎?」

「… … 就算是一種吧。」女子眨眨眼笑了出來。

「那白精靈現在沒事了?」安吉拉目光追隨繞著池邊不時發出聲音的海豚，擔心的問。

「你覺得呢? 安吉拉覺得她現在如何?」不予以回答，自稱是醫師的黑髮女子手一抬，白色海豚立刻靠回來，她要女孩把手放到海豚頭上並閉上眼睛去感受。

一股不屬於她的平靜感覺緩緩湧上心頭，眼睛仍閉著，金髮女孩白淨的小臉蛋上亮起真摯迷人的笑容。嘩啦的入水聲吸引孩子睜開湛藍的雙眸，身穿藍黑鯊魚裝的黑髮女子已經泡在水中對她微笑。

「安吉拉騎過海豚嗎?」女子問。女孩期待的搖搖頭。

「要試試嗎? 別擔心衣服，我會處理。」早已預期心思細膩的孩子會擔心的事，女子貼心地補上一句。

透過接觸，安吉拉感覺到不僅只是自己的躍躍欲試，還有白精靈的興奮。來玩，一起玩~ 有個聲音在她內心高興地反覆。猶豫是如此曇花一現，她讓女子把自己抱到海豚背鰭後的位置。腳無可避免浸到水裡，褲管一時吸了不少水，池水很冰但刺骨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安吉拉驚奇的看著自己雙腿四周不知為何亮起的光芒感嘆，神祕女子似乎也有些驚訝，她略瞠目悶哼一聲低語孩子不懂的語言。

白精靈載著女孩繞了一圈又一圈，安吉拉風鈴般無憂無慮的悅耳開懷笑聲充斥海豚休息池。小女孩不知道那位年輕女士是如何辦到的，但她一直保持同樣的速度跟在白海豚旁邊，安全起見的一手扶在自己腰間。

一陣玩鬧後孩子的眼皮漸漸沉重，靜默觀察的女子指示海豚靠邊抱起安吉拉坐到岸上。她輕聲哼著第一晚女孩聽到的曲子，空著的手五指張開手腕緩緩旋轉，柔和的藍光無聲出現在黑髮女子指尖然後逐漸增強，半夢半醒的小安吉拉看著水滴從自己睡衣上分離出去回到池子裡。

如美夢一場，從睡袋中醒來的安吉拉有些驚訝有些失落的看著四周賴床的小朋友。接下來一整天，天資聰穎的孩子跟著其他小孩東跑西竄，畫畫尋寶找線索，參與夏令營安排的各種小活動，她只在沒人想得出解答時勉強幫點忙，其餘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寇蒂莉亞跟她說海洋館裡沒有一位臨時請來的黑長髮的年輕醫師。

「為什麼心情不好?」神秘的漂亮女子雙腿浸在水裡坐於岸邊，關心如期出現的女孩。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安吉拉小聲地回答。

「這樣麼，那也是沒辦法的，假期總是會有結束的時候。」不知名的女士目光柔和的看著慢慢走到自己身邊的孩子。

「我喜歡這裡… … 不想走。」

「再回來就好啦，或許，下次跟你爸爸一起來?」

「父親很忙，都是姑姑在照顧我… … 而且這邊平常不對外開放。」

安吉拉很清楚如果不是過夜夏令營，她根本沒有機會到這邊。女孩喜歡的不是只有海洋館這麼簡單，僅只是隔著玻璃觀察已經無法滿足她。跟著小朋友們一起近看海豹寫生或搶答得到摸一摸海豚舌頭的機會一點意義都沒有，看著波光淋漓的水面，金髮小女孩不自覺發起呆。原本自在優游的白色海豚好像感應到金髮孩子的低落情緒，牠轉了一圈後悄悄面對人浮出水面。

「咦?」被噴得一臉水的女孩錯愕的回神看著快速游走邊發出愉快短音叫聲的海豚。

「哈哈哈頑皮的傢伙。」安吉拉忘了剛才的煩惱，笑著等白精靈接近，俐落的撈水潑去。池邊的女子悠哉坐著，笑看再次露出甜美笑容孩子。

「安吉拉。」

玩到水裡去的女孩趴在白海豚身上休息，昏昏欲睡時聽到那女子的輕聲叫喚。溫馴的海豚用力擺擺尾，加快速度載著孩子回到黑髮女士身邊。

「我可以問你到底是甚麼人嗎? 寇蒂莉亞說你不是醫生。」坐在女子腿上的安吉拉看著被對方操縱從衣服中飄出的水珠問。

「嗯，我啊… 我是來自海中的使者。」褐色眼睛的主人停下低吟的曲子柔聲回答。

「我的任務是守護海洋生物，還有喜愛大海的人們。」她瞇眼看入漂亮的藍色雙瞳。

「那… … 那是包括你，安吉拉，我的小小天使魚。」說話的人短暫停頓，似乎無形中做了個重大決定。

吸口氣，女子仍亮著藍光的手握拳，空中五滴微小的水珠逐漸凝聚後集結一起。轉著手腕她反覆張開五指又握拳的動作，每一次水珠更加集中擠壓彼此。最後移動中的水體發出一道閃光，當安吉拉再次睜開眼睛，一顆水滴狀的淡藍寶石飄在她面前。

「小小天使魚，好好留著它，當你感到孤獨時它會代替海洋陪伴你。」

寶石慢慢下降到金髮小女孩掬捧等待著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