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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A-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baby, kiss me

 
 
「阿爾巴塔尼,這裡是天鷹號α,即將在15分鐘後降落。」駕駛艙中大聲撥放的經典歌曲被暫時關閉,駕駛員身後制服筆挺的人傾身按下控制板上的通話鈕,認真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輕鬆愉快說。
『… … 艾瑪利隊長,歡迎回來。』短暫的訊息傳輸後,來自隕石坑的月球基地送來熟悉的歡迎。
 
 
為期六個月的任務時間,縱使歸心似箭,身為隊長的法芮爾在飛艇降落後有不得不先完成的後續流程。等她終於如願回到屬於自己的住宿單位,已經是地球時間日落多時。


金屬門在感應確認來者身分後解鎖開啟,基地配給每個高階任務隊長的單身夾層公寓隨著屋主走入而逐一點亮所有的照明設備。法芮爾迅速打量起居間後抬頭看夾層中的臥室,見那而沒有任何動靜,再又環顧久別而空蕩蕩的屋子,失望自顧淡淡一笑。她一面脫去制服外套,一邊命令通向陽台的大面智能玻璃切換成全透明。正準備為自己倒杯水,眼角卻察覺陽台圍欄前迅速聚集的藍紫色星光,法芮爾急匆匆扔下杯子就往陽台快步走去。
 
 
外頭具現在藍色微光中的女子看著等不及玻璃全開就先從狹縫中側身擠出來的宇航員,笑咪一雙迷人的眼睛。


「安吉拉。」法芮爾一接近便親暱的地牽起對方的右手。
「好久不見,法芮爾。」淡紫色長髮的女子輕輕回握,露齒一笑。
「你提早回來了,看來任務都很順利?」
「是的,沒有任何障礙的安全達成探索。」法芮爾吸氣挺胸,得意洋洋的回答。
「即使沒有我在?」安吉拉揚眉,湛藍的眼中帶著點說不清的情緒。
「即使沒有你在。」宇航隊長語氣肯定的接著重複。
「… 我已經不是,不應該是也不能是哪個總需要你出手拯救的菜鳥航太人員,但那絕對不代表我不希望你可以隨時在我身邊。」法芮爾淺笑說完,在安吉拉纖細白皙的手指節上細碎落下虔誠愛慕的輕吻。
 
 
想起當年那基本上算被自己「撿」回來的小艾瑪莉,安吉拉剛剛因為法芮爾的話語而起伏不定的心情平復不少,她抿唇淺笑。
 
 
安吉拉沒有細問過當時事情是如何發生的,而法芮爾也不曾主動說明,一切只精簡的以人為疏失,經驗不足以及人類本能帶過。她唯一清楚的部分是從她在漆黑浩瀚的太空中發現逐漸陷入缺氧狀態的年輕太空人開始。那純粹是一時興起,就如同人類看到在寒風暴雨中瑟瑟發抖的小貓,或在陰暗骯髒街角飢餓哀叫的小狗時忍不住的出手幫助,那一個小紙箱、一碗剩飯不過都是些微不足道,作為人可以輕易達成的事情。因為可以輕易做到,便沒有多加思索付諸行動。
 
 
安吉拉沒細想便現形托住如果不靠外力停止,不知將會向哪繼續永無止境移動的宇航員。頭罩下的人是個最多也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她因缺氧而半開半閉的褐色雙眸朦朧而無法聚焦,神智混沌而放鬆的深邃五官讓不曾仔細看過任何地球人的安吉拉微微一楞。
 
 
在醫療中心醒來的實習生沒有辦法給負責單位一個滿意的獲救解釋。法芮爾冷靜平淡的表示自己在記錄下最後一段留言訊息後便沒有了記憶,即使那不是事實。她記得那位無預兆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往哪裡去了的藍眸女子。歷經那場九死一生的意外後,她沒有放棄成為正規宇航員的目標反而更加堅定自己的道路,只是其中多了她恐怕永遠也不會跟任何人分享的原因。
 
 
或許是因為曾經花了那麼點心思,或許是被引起了好奇心,或許有其他她自己都還不清楚的原因,安吉拉在那個未來宇航員身上留了心。也正因如此,她發現有著漂亮小麥色肌膚的年輕女子會定時,幾乎虔誠的在當年意外的那天前後認真地仰望星斗,年年如一,無一例外。那雙曾經朦朧失神的眼睛如今全神貫注地看著漆黑的夜空,壇木色的明亮雙眸專心一意,搜尋著,期待著,盼望著。
 

收到測驗全部以優等成績通過的消息後,同一寢室的大家決定在當晚大肆慶祝。一行人從酒吧喝回住處,大夥兒還在客廳中玩鬧,法芮爾抓著自己的酒杯獨自跑到了陽台,她趴在欄杆上看星斗,想著幾年不變卻印象越來越模糊的那個身影。月球基地的穹頂雖不會影響內部的人用肉眼觀察星星,可有時法芮爾會忍不住思考這樣的結構是不是會遮蔽自己更想見到的事物,那個人,她的守護天使。
 

「你在看什麼?或是找什麼?」


神秘的陌生聲音自陽台另一端的陰影處傳來,法芮爾猛然轉頭,看見黑暗中被如同星辰微光環繞的朦朧影子,她驚訝的合不攏嘴。


安吉拉勾著嘴角向前幾步,笑著打量如今近看發現又長高不少的人,等著對方恢復思考能力。


「你… 我一直在… 一直在找你… 你到底是什麼人?」法芮爾偷看一眼屋內,確定沒人察覺外面的異狀後,深吸口氣鎮定砰通急跳的心臟。
「這就是找我的原因?想知道我是誰嗎?」安吉拉決定不立刻滿足對方的好奇心,她歪頭笑著反問。
「不,我… 我想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法芮爾立刻遙遙頭。
「那沒有什麼,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只是舉手之勞… 在無邊際的宇宙…」法芮爾重複女子的話,看著對方不時閃爍亮點的半透明藍紫色開衩裙,低笑搖搖頭。「即便如此,如果沒有你出手相救,我今天無法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根本不會在這裡… 沒有你,沒有我。」
「我的天,你酒醉到自己一個人在練習說情話嗎?」抓著兩瓶冰啤酒的室友不知何時出現在半開的落地窗邊,一臉不可置信又好笑的看著肢體瞬間僵硬的年輕艾瑪莉。


「… … 如果是呢?」法芮爾不著痕跡的看眼剛才紫髮藍眼女子還在的位置,發現那兒只剩零星亮點,也確定朋友沒注意到後,乾咳揚眉幽默反問。
「那你不是需要再多喝一點,就是需要更多的練習。」艾瑪莉的紅髮室友大笑著搖晃走到陽台,把手中的冰飲塞入對方空著的手。「我的建議是你多喝一點。」
「珊卓拉,喝醉的人應該是你吧… …」法芮爾眼明手快的抓住走一直線有困難的人,挑眉說。
「那是我最喜歡的啤酒,不用客氣艾瑪莉。」紅髮女孩給另一人拖回屋內時仍高聲說。


「艾瑪莉?」
法芮爾還在研究手中的啤酒,那陌生而動聽的聲音輕輕念出她的名字。
「法芮爾,法芮爾•艾瑪莉為您服務。」年輕宇航員放下酒瓶,面對重新出現的美麗神秘女子,她挺直腰桿微笑說。
「法芮爾… … 法芮爾,我是安吉拉。」安吉拉像是琢磨那充滿金沙豔陽國度風情的名字,重複又念過一遍才輕輕道出自己的。
「安吉拉… 是個沒人比你更合適的名字呢。」法芮爾漾起明媚笑容。
「是嗎?」
「對我來說,絕對是。」


那夜後,年輕的艾瑪莉從實習生正式晉升成為航太總署的菁英成員,而安吉拉則逐漸習以為常的頻繁隨意出現在她身邊,當然,那是在法芮爾單獨一人時。


法芮爾發現安吉拉就算沒有現身在她身邊時其實也在她左右,是在一次遠航護送任務中。


太空海盜日益猖獗的時代,即便相對簡單的運送物資任務,困難度也逐漸提升。他們好不容易逼退殺紅眼亂開砲的搶犯後,暫時失去動力的運輸艦被迫停在航空圖資料庫中標示環境極度不穩定的紅色區域。跟著隊長及隊友,法芮爾一行人在攻擊型保護飛艇飛回主艦機艙後,到中控室報到。


隊長與艦長的談話還未結束,觀測員面色凝重的打斷最高指揮官的對話。有顆休眠中的彗星大量瓦解崩散,碎片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來。失去動力的運輸機無法避開碎片必經的軌道,而他們所具備的防護罩沒辦法擋下大尺徑的彗星殘渣,面對眼看只有挨石頭的局面,控制室中的人頓時議論紛紛無法一致同意對策。


「長官,我有一個提議。」法芮爾向前跨一步離開隊友身邊。
「… … 說來聽聽。」艦長上下打量發言的年輕人後頷首。
「保護機獵鷹號雖然沒有防護罩,但是為了戰鬥而設計的機體外部結構遠比運送型堅固,可以擋下足夠數量的彗星殘骸... 如果不幸嚴重受損,恢復動力的運輸艦推進器的功率也有足夠的能力拖行獵鷹。」
「… … 聽起來是個合理且可行的應對措施,但機身受損問題可大可小,你建議由誰去駕駛?」
「我自願。」法芮爾毫不猶豫的說。
「『我們幫忙。』」兩位艾瑪莉的隊友亦同時表示。


既然是要幫主艦擋碎片,兩機距離拿捏需要仔細計算,太近的話能擋下的數量有限,若彗星塊過大也沒有足夠的時間用砲彈擊碎。如果距離太遠,恐怕獵鷹若需要緊急救援,主艦上的人會來不及提供幫助。


「15秒後第一波彗星殘骸抵達。」自願同行的觀察員高聲提醒。


撞擊的感覺如預期,他們能感受到大量卵石大小的太空固體在艦艇金屬表面碰撞產生的輕微震動與聲音。幾顆體積偏大的彗星塊在進入射擊範圍內便先被精準擊碎,稍微令人有所顧慮的莫過於偶爾砸上駕駛艙大面玻璃的碎片。主艦的維修緩慢但沒有太大的問題,一切似乎很順利。


「法芮爾...」
『艾瑪莉...』
專心控制太空船保持與彗星行徑方向垂直的護航任務人員皺眉。
『我們偵側到第二顆彗星崩解。』留在主艦中的隊長嚴肅警告。
「… … 如果在大氣層保護中應該會是非常壯觀的流星暴,不過現在…」負責觀察雷達的隊友扶額說。
「現在,現在我們需要全力以赴,不管是我們或是主艦被擊中都沒好事。」法芮爾擰眉道。


獵鷹號火力全開,希望盡數將大型碎塊變小,可是第二波的數量實在太多,速度也過快。駕駛座上的法芮爾壓抑心中的焦急無奈,抿唇問主艦修復狀況。運輸艦依然動不了,他們哪也不能去… 法芮爾要求隊友預先穿上太空衣,無論如何她一定要確保主艦不受到無可修復的破壞,即便那代表獵鷹雙翼折斷。


碎裂的星體直飛向首當其衝的保護艦,沒想到在接觸前散為無法造成機體分毫損傷的粉塵。在獵鷹號與運輸艦的四周,一個無形的巨大保護層不可思議的出現。彗星碎片不管大小,全在太空船一段距離外亮起藍紫色光芒後粉碎。


「安吉拉...」法芮爾倒抽口氣,忍不住細聲說。
「天使?」身邊的隊友沒聽清楚,疑惑的轉頭用眼神詢問。
「什麼?」法芮爾面無表情,裝著沒事的回問。
「呃不,沒事…」


一顆顆大碎石被藍紫色星光炸碎,面對漆黑宇宙中有如煙火般迷人炫目的景象,駕駛座上的航太人員卻面色凝重,不像身邊的隊友訝異驚喜的欣賞。


隨著持續近一個小時的流星暴,法芮爾強而有力的心臟越跳越快,幾乎令她呼吸困難。雖然對安吉拉的能力了解有限,可是她無法說服自己這樣的替他們擋彗星對安吉拉不會照成任何影響。


碎片群終於通過後,法芮爾將駕駛責任交給隊友,壓抑七上八下的心,從每面窗往外看想搜尋那個身影。隱約的藍紫色光芒仍或多或少閃爍著,沒有聚合成形體也沒有鬆散消失。法芮爾內心呼喚紫髮女子的名字許多遍,空蕩蕩的護航飛船船艙都沒有傳來回應。


獵鷹安穩回到主艦機艙,法芮爾心不在焉的向長官們報告,半敷衍半無視興奮向她祝賀計畫成功的人群,最後快步幾乎小跑的躲進運輸艦唯一的私人空間。一路上,她頻頻轉頭看窗外,無法肯定所見到的藍紫星點是自己的幻覺還是安吉拉真的就在外頭。


狹小的通訊室是提供給艦上所有成員與家人聯絡的隱密房間,內部除了一把可摺疊的椅子跟小置物台以外就是一個大螢幕。把桌椅收好,法芮爾直直走到窄長形房間底端的窗戶旁,看著外面若隱若現的光點,她抬手用指尖在玻璃上輕點。


「安吉拉… 安吉拉,你在嗎?如果你聽得到的話,回答我一聲吧安吉拉… … 你還好嗎?」法芮爾對著窗外漆黑中的微光低聲問。


藍紫星點像是回應問題般顫動聚攏,似有似無的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影,法芮爾激動的向前想看清楚結果一頭撞上玻璃,她摀著額頭萬分尷尬之餘沒有發現身後出現的光點。


「不用擔心,這點程度的能量釋放不會對我造成傷害… … 我只是,暫時有些累。」
安吉拉的聲音幽幽在法芮爾耳邊響起,她急轉頭卻沒有看到對方。
「真,真的嗎?」法芮爾蹙眉懷疑問。
「… … 嗯,你會這麼擔心真可愛。」安吉拉低哼的笑聲迴盪在小小的隱密空間。
「我是認真的,安吉拉,你真的沒事嗎?」小麥色的臉頰漲得通紅,宇航員壓低聲音。
「當然。」
「那至少現身看著我對我說吧?」摀著臉遙遙頭,法芮爾深吸口氣後抬眼看著光點中的空氣。
「… … … … 暫時,恐怕不行。」久到法芮爾以為安吉拉沒有要回應後,低柔的聲音幽幽答到。


法芮爾瞭然的垂頭嘆息。


運輸艦恢復動力,啟程返航到回歸太空中心停泊港口的這一個半月,法芮爾只要非值勤時間都獨自一個人。隊友們面對顯得異常沉默的夥伴都猜得出她心情不好,但表示關心的幾人都只得到明顯是敷衍地回答。見她的作息與工作表現無異狀,他們只當艾瑪利對自己的要求過高,覺得在應付彗星爆的過程沒有達到應有的駕駛技術標準,也就隨她自行調適。


法芮爾會或是看書或是望著玻璃窗外發呆,如果發現那獨特的紫藍星光,她會像自言自語般低低關心安吉拉的狀況。有時她會分享今天在艦艇上發生的事情,有時是她書中的新奇內容。或許是專注於恢復自身狀態,無論是以聲音或是亮光的方式,安吉拉都極少回應法芮爾。一開始宇航員還會抱著期待的心情等待,隨著一周又一周的時間流逝,她意識到甚麼事也不會發生後也就釋懷的收斂起情緒。


正因為她沒有任何的期盼,當法芮爾回到她的單人住宿空間時,發現終於現身的安吉拉驚喜不已。淡紫色長髮的女子座在純白小沙發上,雙手環抱曲起的雙腿,頭枕在膝蓋上恬靜看著呆站入口處的人,漂亮的薄唇向上微揚。


背包隨著砰一聲悶響落到地上,法芮爾不可思議的深吸口氣,小心向前一步。


「安吉拉?」宇航員不敢相信的輕聲問。
「好久不見。」微光環繞的女子鬆開雙手,從沙發上起身嫣然一笑。


壓抑的思念終於得到解脫,法芮爾思緒速度跟不上行動,她大步上前使勁但絕不粗魯的抱起對方。安吉拉低柔撩人的笑聲從宇航員溫暖的懷中傳來。


「你真的不需要這麼擔心。」安吉拉輕拍法芮爾的背道。
「或許,但是… …」法芮爾放開安吉拉開口,話卻只說到一半。
她有些失神的望著近在眼前的美麗女子,忍不住屏息。她一直都知道安吉拉很漂亮,可她從未有機會這麼接近對方,更別說這麼看著。


「但是?」安吉拉沒有發現宇航員眼中的異樣,她偏頭,不變的笑容中帶著好奇。撫上雪白側臉的溫暖大手讓她總算收起笑容,重新審視陷入沉默的法芮爾。


法芮爾吻了那個不只救了她一次的女子,那的伴隨星光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她不曾想過自己會如此衝動的做出這種事,她不曾細思自己對這位神祕女性的情感已經成長到甚麼樣的程度。這不在計畫中,但她無法自拔。


一吻結束,法芮爾睜開眼睛這才慌張的意識到安吉拉並沒有回應。湛藍的眼睛依舊清澈明亮如琉璃,沒有雜質沒有感情,安吉拉看著法芮爾沒有任何的表示。宇航員胸口發涼,她鬆手向後退。


「我呃,我非常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不應該…」
慌慌張張的人道歉的話語被手腕被抓住的感覺遏止,法芮爾眨了好幾下眼睛,深褐色的雙眸充滿愧疚的看向對方。


「不要道歉,我… … 我不沒有不喜歡。」安吉拉短暫蹙眉,斟酌用詞的緩緩說道。
「沒有… 沒有不喜歡… …」法芮爾愣了愣,不是很了解的低聲重複。
「我… … 應該不需要跟你解釋我不是人類吧?」再次勾起嘴角,紫髮女人略帶無奈的問。
「不,不需要…」宇航員搖搖頭淡淡一笑,牽起安吉拉的手在她指節上輕輕落下吻。「我還是應該要為沒有經過你同意就吻你道歉。」


法芮爾從安吉拉的眼神與肢體語言中看出對方對親暱行為的陌生,沒有不喜歡和喜歡並不等同,她不敢問不是人類的安吉拉是否有如同人類的情感。這件事情不再被她們提起,像一場朦朧飄渺的夢。往後的日子,法芮爾就算內心無比機動,最多也只是牽起安吉拉的手羽毛般的輕輕點吻,沒有更多的肢體接觸。


即便,她認為那將會是彼此相處的最後機會,她也沒有想過再向安吉拉表露自己日漸加深的愛慕心意。


當時的情況非常緊急,小隊隊長在結構崩壞因而快速倒塌的深窟中不慎被困住,隨對人員不得已只能當場切除他被壓在巨石下的左手,鮮紅的血色立刻染上隊長的探索防護衣,即便有止血治療,他的急救時間有限。


剛離開洞窟大氣來不及喘,突然的爆炸將三人震飛,他們緊急再次會合後一起檢查身上的裝備是否無恙並討論快速回艦對策。


「法芮爾,我這邊沒有顯示你的身體狀況數值,你的裝備故障了嗎?」隊友短暫看眼手臂上的微型電腦,抬頭皺眉問。
「隊長的狀況很糟,你帶他再加上我的噴射背包,這樣返回速度才夠快。」法芮爾並沒有理會對方的擔憂詢問,她時間不多,隊長也快沒時間了。
「等等你說甚麼? 再說一次。」
「兩個人用三個噴射包速度才夠。」艾瑪利宇航員邊拆下自己的背後裝備固定到隊長身上邊說。隊長此時已因為失血又遇上剛剛的爆炸陷入昏迷。
「然後我們再駕駛飛艇來接你? 你確定?」隊友懷疑的問。
「很確定,不要懷疑,快點扶著隊長。」法芮爾冷靜嚴肅的給予肯定。隊長要沒時間了,她也是。
「但是…」
「沒有但是,你動作快。」艾瑪利推了隊友一把。


他們離開後法芮爾緩緩跌坐地上,她在頭罩下大口喘息,暗自慶幸額上因劇烈疼痛而自發的汗水沒有被隊友發現。


爆炸波將她狠狠拋出,幾個旋轉後正面撞上探洞觀測站的損毀結構,她知道自己斷了至少兩根肋骨,至少有一根刺傷內臟,她在內出血。從那瞬間,她就沒有時間了,停泊在遠處的艦艇醫療裝備不足以應付她的狀況,她需要遠在大氣層外,位在衛星表面上的太空航站醫療中心,可是如果隊友要拖著她與隊長,誰也沒有機會全身而退。隊長是有妻小的人。


喘息間,一陣腥甜鐵味湧入口中,法芮爾拆下頭罩將口中的鮮血吐掉。


「你受傷了。」
安吉拉平靜的聲音出現在法芮爾耳邊。
「是的… … 對不起。」宇航員深吸口氣,忍住疼痛而差點脫口而出的呻吟,嘆息道。
「為什麼要道歉?」安吉拉蹙眉,蹲下身與法芮爾對視。
「… … … …我太大意了,沒有… … 沒有好好珍惜你給我的… … 機… 機會… …」
法芮爾深深看了安吉拉一眼,嘆息,用拇指抹去自唇角流下的血,看著原本雪白如今沾染行星上灰藍色物質的骯髒手套又多了血漬,苦笑。


「… … 你傷得很重。」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鮮血,安吉拉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很快站起身。
法芮爾隨著對方的動作抬頭,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不難猜想大量失血讓即便鍛練有素的身體也無法再堅持,她看著彎腰要將她抱起的安吉拉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再次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景象過於陌生以致法芮爾有那麼瞬間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甚麼事。她呆望燈光慘白的潔淨天花板許久,這才緩緩轉頭看床邊,這一看令她猛倒抽口氣。她的大動作牽扯到胸腔的傷口,一陣撕裂般的痛覺喚醒她混沌的腦袋。


「法芮爾,你終於醒了。」床邊的安吉拉從椅子上站起走近,小心翼翼牽起接著點滴的小麥色手,語氣盡是如釋重負。


面前的安吉拉很不一樣,法芮爾不是第一次在陽光普照的白天見到對方,也不是第一次在隨時有可能有其他人出現的太空站內部與她聊天,但安吉拉的衣著卻在沉默中喧囂著改變。藍眸紫髮的女子穿著一身灰色與藍色相間的服飾,如同基地裡大部分的人所選的休閒衣類似的款式,不是她平時絲綢般飄緲又帶著星光的裙裝。法芮爾瞪著眼睛,乾澀的喉嚨、詫異的思緒讓她一時說不出話。


「早上好艾瑪利中尉,你可總算睡醒了,感覺如何?」
突然出現的聲音闖入屬於兩人的空間,穿著醫師白掛的男士站在床的另一邊,他先替傷患將床背調整至適合角度,再遞上一杯水微笑問。


「… … 很好。」法芮爾將水一飲而盡後回答。
「嗯,理論上你手術的傷口與內傷應該或多或少還是有疼痛感,但顯然你的心情不錯,那絕對對你的恢復有幫助。齊格勒小姐也應該終於可以稍微放鬆精神了,是吧?」仍掛著友善笑容,醫師在手中的電子病歷上點畫著甚麼。
「誰… 甚麼?」
沒聽過的名字,法芮爾困惑正想問,感覺到右手上纖細的手短暫增加握力,她轉頭看向安吉拉。


「中尉昏睡了整整六天,這段時間她一直寸步不離,無論我們怎麼保證你已經沒有生命危險都沒有辦法說服她去休息,或許你可以。我們可不希望你還沒出院她反而不得不留下來。」醫師抬眉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藍眸女子,搖搖頭笑著打小報告。
「那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德魯卡醫師。」安吉拉目光不離法芮爾,微笑開口。
「老實說你的氣色以一個睡眠不足又飲食時間混亂的人來說真的很好。」醫師將病歷放下點頭承認。「至於中尉,你的長官及中心指揮可是有不少問題急著想問你,但身為你的醫生我自然以你的決定為重,看你甚麼時候準備好我再通知他們。」


她們向醫生道謝過後,目送白色的背影消失在霧面玻璃門的另一邊。法芮爾深吸口氣轉頭看了看安吉拉,垂眸看了眼仍被對方握住的手。法芮爾無法理解那會是甚麼意思,一部分無法想像,另一部份她不敢妄想。


「你… 一直都在嗎?」法芮爾用更接近自言自語的音量道。
「我以為我會失去你。」安吉拉雙手包覆法芮爾的,如同全心要呵護珍寶一般,低頭細聲地說。
「不會有下次了。」再次撿回一條命的年輕宇航員皺眉,手撐床面讓自己腰桿挺直坐好,在白皙的指節上落下兩個莊重的輕吻。「我保證。」


安吉拉像是突然在法芮爾臉上發現甚麼,又像是想要看出甚麼,沉默打量著對方許久,而法芮爾也就這麼不發一語的回望,性感的雙唇不自覺的淺淺彎起。


「你本來打算跟我說甚麼?」站著的那位打破寧靜,溫柔的輕聲問。
「我? 甚麼時候?」緩緩躺回床上,重傷初醒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要帶你離開前,你開口了,但我聽不到你的聲音。」似乎回想到當時的嚴峻狀況,安吉拉下意識的搓磨法芮爾手拇指,像是駭人的血跡依然在上面。


「噢… … 那個時候… …」法芮爾低低哼笑了聲,撇開目光。
「還記得嗎?」安吉拉顯然下定決心要問出答案。
「謝謝你。」回頭的人露出略顯無奈的尷尬笑容。
「甚麼?」
「我想說謝謝你,在哪個時候能陪在我身邊。」
「… … 就只有這樣?」天藍色的雙眸中映著懷疑,安吉拉短暫蹙眉。
「是的。就只有那樣,我都已經說不出口。」聳肩,法芮爾點頭。


安吉拉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對自己非常的失望。她所擁有的知識遠勝任何生命體的豐富,她非常清楚人類的身體結構所能承受的撞擊只有多少,她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口中冒血不可能只是小傷。她全都知道卻沒有反應過來,她差點眼睜睜的看著法芮爾陷入永恆的睡眠。她為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為自己的大意感到憤怒而無從發洩。如果了解一切的她沒能幫助唯一在乎的那個人,那她所擁有的知識意義何在? 但安吉拉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不是不能,而是理論上她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安吉拉知道自己是甚麼,知道她存在的目的。然而如今深思,縱使她清楚目的可是已經不覺得那具有意義。安吉拉想要不一樣的東西,她要追求的是什麼她還無法明確道出,但她知道如果沒有法芮爾,剩下的只有如同黑洞的中心,漆黑而空無一物。


法芮爾的復原期間,誕生於星辰間的女子與她寸步不離,一切理所當然,好像過去她們就是這麼一起陪伴彼此生活著。多年來的航宇精神訓練,法芮爾將欣喜若狂隱藏得很好,她僅只適度的表達對安吉拉的相伴感到輕鬆愉快,就像過去對方只是偶而出現時一樣。對於安吉拉有時無意間明顯像是觀察她的行為,法芮爾總是以微笑或做個鬼臉帶過,從沒有多想。


收到隔天出院通知的幾個小時後,升官上尉的艾瑪利接著收到新的任務通知。此時的她們正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上散步,巨大的弧形玻璃罩外是荒蕪的灰白月球表面,還有一片無止境的黑,地球如同剛突破黑暗般的露出上半個。


「你可想過要回地球?」安吉拉停下腳步看窗外。
「沒有。… … 在未來或許會有那麼一天,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太多的地方想去、事情想嘗試。」因為對方駐足而超前幾步的人轉過身,法芮爾專注於沐浴在微光中的藍眸女子身上,絲毫沒有分神去欣賞水色的家鄉星球。
「… … 我相信。」低低一笑,安吉拉一點都不意外這樣的答案。
「… … 或許在那一天,我們可以一起去,就像現在一樣。」深吸口氣,法芮爾鼓起勇氣的試探。
「或許。」安吉拉回頭與等待中的法芮爾對上眼。


深褐色的雙眸亮起斑斕笑意,法芮爾牽起安吉拉的手,帶繭的拇指輕柔撫過膚質細嫩的雪白手背。


*   *   *


艾瑪利隊長住宿單位的陽台上,灰暗的環境中帶著淡淡紫光的女子回握那個總是溫柔無比的溫暖手掌。法芮爾對安吉拉的回應報以微笑,就如以往。面對如此熟悉的笑容,安吉拉卻不再像過去同樣感到開心,她開口。
「噢對了… …」法芮爾錯過了對方欲說話的小動作,她主動鬆手轉身要回到屋內。「我帶了一樣小東西回來給你。」


「是嗎… 是甚麼呢?」安吉拉垂眸,短暫抿唇後裝著甚麼事也沒有發生的平靜問。
「你在這等一下,我馬上回來。」像個要獻寶的大孩子,宇航隊長語調中滿是興奮雀躍。她從脫下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個只有掌心那麼大的霧面灰金屬盒,沖沖返回陽台。
「我們在人馬座ε上時,無意間發現的,實在太漂亮太神奇了,我忍不住帶回來給你。」法芮爾將盒子打開轉向對方。
「你不會這樣惹上麻煩吧?」低哼聲,安吉拉唇角上揚的拿起襯墊中的小石子。
「不會,但就算會我也想拿給你。」法芮爾看著安吉拉將佈滿水波紋,金屬色澤與水晶般半透明物質相混和的小東西舉高透過微光看。


「… … 真的很漂亮。」久久後,安吉拉低聲道。
「你… 喜歡嗎?」將盒子關起塞入口袋,法芮爾一副送了玫瑰花束給情人般的耳尖微紅,乾嚥後問。
「是的。」安吉拉將小東西收回掌心,微笑說。


法芮爾大概不知道,但安吉拉見過這種小結晶,它們確實很漂亮又不常見,不過她不曾想過要去撿拾收藏。對她來說,更漂亮更稀有的東西宇宙中多的是,且她也知道那些人類眼中的寶藏在哪。她不曾感到興趣,不曾想要擁有。直到今天。清澈的淡藍雙眸看向面前的人,尋找對方深褐色的琉璃,她有話想跟法芮爾說。


「我們之後會前往蛇夫座,研究中心那邊已經預先通知了這項計畫,我這次要帶領的團隊有幾位出色的地質學家,或許又能發現甚麼…」法芮爾興奮的分享所知。
「沒有甚麼可以阻擋你的熱情是吧…」安吉拉的輕笑聲中透著她自己都沒有想過的複雜情緒,她身體微傾接近對方,一手輕輕搭上心臟在裏頭強而有力跳動的胸口。
「… … 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立志成為宇航員的原因,我當然不想錯過任何機會。」法芮爾短暫停頓後轉身趴在欄杆上,看著遙遠的地球。「… … 但在那之前…」她在安吉拉似乎要說話前又開口喃喃道。


「在那之前?」安吉拉無法猜測對方打算的困惑歪頭。
「… … 關於我們曾經說過的地球之旅…」法芮爾離開欄杆,重新面對安吉拉後再次牽起對方的手。「你… 嗯… … 你還願意陪我去嗎?」


安吉拉靜靜的看著法芮爾,她忘了自己要跟對方說甚麼。時間對她來說沒有太大的意義,但並不表示她不記得。十年的時間,從艾瑪利少尉情緒激動親吻安吉拉後,又過了十年的時間。自從那次她雖沒有拒絕對方但也沒有回應後,法芮爾一直都僅止於輕吻安吉拉的手,再也沒有超過那的親暱舉動。安吉拉不確定她想要的是什麼,可是她能確定只是這樣手背上、指節間的溫柔接觸不夠。


「… … 如果你需要考慮一下沒有問題…」大概是等待的時間遠超過她預期的,法芮爾明顯有些慌張地表示。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安吉拉回神很快答到。
「噢… … 真的嗎?」
「當然… 別懷疑。」看法芮爾不確定的短暫蹙眉,安吉拉堅定的回握對方的手。「我… 我一直在等你問,自從那晚你提起後…」擔心自己表達的不夠清楚,她頓了頓又補充說。
「噢天… 是嗎? 現在想起來,那是多久以前了? 感覺像上輩子的事一樣久。」法芮爾搖搖頭,低聲自顧笑笑。
「大概六年。」安吉拉想也不想的回。
「你… … 都記得?」宇航員明顯感到詫異的揚眉。
「我記得所有的事情,這不是甚麼不可思議的事… … 但我想,唯有你的事情最重要。」像是說話的同時她了解了甚麼,安吉拉看向法芮爾露出迷人笑容。


法芮爾忘了要呼吸,她看著安吉拉開口卻說不出話。她跟自己說過不要再犯多年前那麼莽撞的錯誤,可是她無法控制激動不已的心跳。時間像是為兩人靜止,直到宇航員深吸口氣,低頭抬手要跟從前許許多多次一樣親吻安吉拉的手。


安吉拉即時將手抽回。即便她不能以人類才有的個性情感衡量標準,她知道法芮爾所做的在在都顯露宇航員天生尊重和耐心的美好性格。她喜歡也傾心,但是已經夠了。安吉拉深信如果她不首先表示甚麼,她體貼的宇航員永遠也不會有下一步。永遠,不會再嘗試。


法芮爾從未看過安吉拉這麼直接的拒絕,她只來得及驚訝,連傷心都還來不及,安吉拉微涼柔軟的雙唇已經貼上她的。安吉拉的吻非常輕淺,不過所傳達的情意一分未少。法芮爾在對方離開她,向後拉開一點距離打量她時仍有失禮貌的瞪著深色大眼呆愣著。


「這個… 我也記得,也在等著… … 原諒我沒有經過你同意?」安吉拉勾起唇角,手指輕點法芮爾的雙唇,輕聲說。
「… … 你根本不需要問。」從極度震驚中回神,法芮爾一點都不客氣的手攬對方纖腰,再次品嘗來自星空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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