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of illusion

Chapter 7

「敬尊貴的女王!」
「敬尊貴的女王!!!」

發現女王出現在陽台，廣場上不知是哪位熱情的民眾帶頭舉杯高聲致意。一時間城門內響起Arendelle人民充滿活力的問候。眨眼。城門外的歡呼更是直衝天際。

冬季慶典一向是在橘紅的落陽渲染天地時正式開始。今年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久違的氣氛。從城堡一路到城鎮，處處都聽得見令人忍不住跟著起舞的快活樂曲和此起彼落的說笑聲。

「敬尊貴的公主!」
「敬尊貴的公主!!!」

廣場上的人們反應甚至比女王還快。一發現另一個匆匆出現的身影又是一陣高呼。

Anna不像姊姊優雅的小幅度左右各一下的點頭回應，女孩高舉雙手毫無顧忌的熱情揮著。

「你遲到了。」在妹妹接過侍者送上的水果酒時，Elsa小聲直敘。
「噢… 哈… 本來不會的。」正要送口飲料進嘴裡的人乾笑著將杯子拿離嘴邊。

Elsa很快注意到Anna身上的裙子不是當初說要穿的那件，女王略抬眉眼神示意，等對方自己回答。
「…… 勾破了。」低聲，幾乎可以說是不願意的，她回答。
「?! 噗……」高高在上的年輕統治者費了好大的勁才沒不雅的笑出聲。
「嘿! 我很喜歡那件耶! 你怎麼可以這樣? 」公主很不滿的鼓著臉頰抗議。
「Anna，如果我沒記錯，那件的材質不應該這麼容易被勾破… 你去做了甚麼?」
「甚麼都沒有啊! 我不過是爬到……」公主摀住嘴。
「爬到?」
「噢噢噢，沒甚麼…」

對於Elsa小抬眉的抱怨表情，Anna只是回以傻笑。

「噢! 快快快，我們也下去走走逛逛。」
只見公主將手中的酒精飲料一飲而盡，隨手把玻璃杯放到陽台圍欄上抓著姊姊說。

「Anna，你那樣喝沒事嗎?」Elsa瞪著那已淨空的杯子再看看自己手中仍是半滿的，語中有些擔心。
「啊，那不過是果汁當然沒事。」
「那不是…」
「對我來說是啊……  Kai有跟你說過媽媽的酒量很好嗎?」
「…… 噢… 不… 那… 我想我是像爸爸……」
「噗，沒關係，我會像媽媽陪爸爸一樣隨時跟著你的… 走不走嘛~」

Anna不知道在趕甚麼，拉著Elsa在中心市集繞了一圈後又往城堡走。女王幾乎只來得及向各個攤位的商人們打招呼，連他們在賣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路上撞見那個金髮男孩時，Anna只對他說了兩句話，噢不，是兩個字「嗨~ 掰!」這樣。

男孩? 口中半根胡蘿蔔，他連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他的麋鹿朋友都比他反應還快。

*   *   *

「Anna… 為什麼這麼趕?」依然給公主勾著手臂，但Elsa稍微將重心往後移，拉住對方。
「… 嗯?! 咦? 會嗎? 呃… 好像是有點… 那要再去繞一圈嗎? 」說著她人又要往回走。
「不，不用了… 我只想知道你有什麼計畫。」
「誰? 我? 噢不，不不，沒有，我…… 呃…… 好吧… 我有。」
「那是?」
「…… 我想甩掉那些女王的護衛。」公主完全不減低音量，理直氣壯的說到。
Elsa又是一個抬眉，抿著唇看Anna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你有辦法嗎?」Anna忽然湊近，用類似說"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的語氣問。

Arendelle的女王今夜心情很好，從那冰藍雙眸一閃即逝的狡詰就能看出。

在那道突然出現，極富藝術感的美麗冰牆之後，皇家護衛跟丟了女王與公主。

「Anna…」本來以為頑皮的妹妹會帶著她溜出王宮，不料對方竟將她帶回室內。
「這邊… 這邊!」女孩拉著姊姊在長廊上快速奔跑。
透過相握的手，Elsa甚至可以感覺到Anna因為興奮而些微發抖，勉強跟上腳步的人一頭霧水。

「噢… Anna… 我不覺得這是好主意。」Elsa看著從窗外伸進來的手，表情有些僵硬的說。
「Elsa拜託，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金紅色的腦袋探了進來。
「我知道，但是你… 我是說你都會勾破裙子了。」
「不是在這個屋頂啊，是另一個。」
「噢Anna…」
「快，不然我進去抱你出來喔!」

怎麼可能不吃驚，Anna可從來沒用過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還在驚訝中的Elsa乖乖伸出手。女孩在姊姊頭經過窗框時無聲的伸手做防護的動作，很小心的領著女王爬上屋頂。牽著對方，Anna把Elsa帶到平面較寬的位置並肩坐下。

冬天太陽不僅下山得早，夜色也更加深幽。

「今晚的天空很美。」女王小聲的在公主耳邊說，然後她注意到身邊的人似乎念念有詞。
「…… 嗯，我相信等一下會不一樣。」慢了幾拍，Anna才轉頭笑著回應。
「你今天好像有不少事…」Elsa不確定要如何表達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感受。
「嘿! 忙碌不是女王的專用詞好嗎? 」

看著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女王正想開口反駁卻因對方接下來的動作而止聲。Anna無預警的抬手托住姊姊下巴，輕柔地將她的頭轉往海景的方向。

「三，二，一。」

碰! 

「噢…」

碰! 碰! 碰! 

「…… Anna。」

Elsa被點亮夜空的七彩顏色震懾得只能勉強喚出女孩的名字。

「煙火，商人帶來的，聽說東方已將這種技術作為慶典的一部份有段時間了。」Anna大動作一挪，半個身子貼上Elsa的，手依舊保持托著姊姊精緻下巴的同樣姿勢，小聲說。
「這是送給Arendelle的… 不，是我送給姊…… 是我送給你的，Elsa…… 喜歡嗎?」

又是幾聲煙火砰隆，耳邊還有廣場那人們的驚嘆聲。在一明一滅的微光中，Elsa看著Anna，想著她那句話中的思考程序。不是Arendelle的女王，不是公主的姊姊，僅只是Elsa。

'' I love it. ''  

*   *   *

「說… Olaf很有時間觀念呢。」
床上的Anna沒來由的一句話讓在做睡前閱讀的女王放下書本。
「我漏聽了什麼嗎?」
「噢沒有，只是突然想讚美一下… 好在他沒有讓自己的手變成點燃媒介。」
「煙火是Olaf放的?!」Elsa這才想起回房前看到Anna跟小雪人不知在說甚麼。
「還有Marshmallow，他幫了很大的忙呢，尤其在調整角度時。」
「哈… 是嗎… 等…… 這就是你勾破裙子的原因? 到了最後一刻你還在屋頂上到處跑?」
「我要它完美，就像你一樣…」公主躺平後將棉被一直拉到蓋住口鼻。
「謝謝你的用心，但是Anna，我並不完美。」女王把闔上的書放好後亦側躺下，看著女孩說。

「你知道嗎，書上說越是完美的人越會認真地說你剛剛說的話。」
「噢? 那它有對讚美的那個人的說明嗎?」
「怎麼可能有。」
「不，不會有因為不用它說，大家都知道懂得讚美的人是最值得接受的那位。」
「嘿! 為什麼我連好話都說不過你，這不公平!」
「晚安Anna。」女王掩嘴輕笑然後在那張不服氣的臉上給個晚安吻。
「祝你也有個好夢Elsa。」幸福不著痕跡地掩過前一個表情，女孩回吻。

*   *   *

慶典過後，冬季即將接近尾聲，熱鬧的氣氛隨著一周的時間逐漸淡去。Elsa不知道是擔心還是失望多，雖然沒有根據，但她覺得冬天一旦過去，那道門將不會再出現。從時間的推算，她內心懼怕著下一次可能見到的景象，然而這意味著她在等待的心理。

Anna似乎也有一樣的想法。女孩從前一覺到天明，現在半夜醒來是以次數在計。如果兩人正好同時清醒，她們會相視而笑然後湊近彼此相擁著再次入眠。可是當只有一個人醒來時，對方不知道，但那個人必會凝視闔著眼的那位，許久睡不著。

「哈~ 今天的公文不多呢，真好。」公主伸個懶腰後很快幫著女王收拾桌面。
「是的，看來睡前能看完一個章節…」
「Elsa! 」
「嘿! 我又沒有要你唸，讓我安靜閱讀不行嗎?」
「我才不是抱怨你的床邊故事時間呢。」
「那是什麼?」

Anna看著姊姊，嘟著嘴很是不滿她一定要這麼問。Elsa回看著女孩，嘴角的弧度越漸上揚。

「噢，你實在太過分了。」
「你明明很清楚只有你在身邊，我才能真的去欣賞一本書。」
「是嗎? 我倒覺得如果睡前我到處跑…」
「找到你之前我不會回房。」
「… 你其實可以說我們相處的時間變多了你很開心。」
「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收好筆墨，Elsa輕笑著起身繞過書桌來到公主身邊。
「沒說出來不算。」Anna看著女王，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那麼點不滿。不過與其說是抱怨，那更像是撒嬌。
「嗯，話留給你說就好啦。」Elsa傾身輕啄了下女孩臉頰。
「…… 嘿! 那又是什麼意思?」先是陶醉於那短暫的的溫柔，反應過來時Anna對著往門口走的人抗議。

「回房嗎?」女王背靠著門，向對方抬手笑著迴避問題。

*   *   *

'' Elsa. Psst. Elsa! Psst~ '' 
隨著聲音，肩上感到輕微的搖動，睜開眼睛，女王看到貼得極近的臉蛋。
「甚麼? …… 噢…」困惑在隨著Anna手指的方向消失，Elsa看到了那扇門。

公主似乎忘了當初的擔憂，她一臉等不及的樣子睜著大眼等姊姊的回應。女王蹙眉，不，Anna忘了她卻沒有。直到現在才發現，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Elsa? 不走嗎?」女孩已經下床開始整理衣著。
「我… Anna… 我不知道… 你… 難道你不怕嗎?」
「我? 當然不，這次有你在啊~」
所以公主其實沒忘記此次有可能要面對的事。Elsa輕呼口氣接受了妹妹的說法。下了床鋪，轉眼她迅速且優雅的將自己打點好。

不多時，倆個身影肩並肩站在那扇彷彿發著微光的白底門前。深夜壟罩的四周沒有一絲聲音。作為年紀稍長的那位，Elsa略為顫抖的手握住門把。還沒往下按，手背被溫暖包覆。Anna另一手同時小心牽起Elsa的，輕輕施點力讓對方轉頭看她。

'' It'll be alright. ''  

金髮女孩沒說話只是淡淡點了頭。

窗外的陽光異常黯淡，一時不知該做何感想的人動也不動的站立在窗前許久。

「…… Elsa?!」到抽口氣，Anna發現相握的手是空的。女孩焦急的在原地轉了一圈，一副這樣就找得到人般。
「Elsa? 嘿… 去哪了?」胸口的不安如漲潮時的浪濤。Anna向走廊左邊走了幾步，折返往另一個方向也走幾步，繃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她轉身不像以往充滿信心的停在姊姊的房門口。還能做什麼? 進去吧…

女孩跟上次一樣，握不到門把。毫不考慮，她一個跨步穿進門的另一邊。

「噢… 不……」

房裡的人，她十八歲的姊姊背靠著床尾，雙手緊緊交握，一臉驚恐地看著屏風前掛起的服飾。那件服飾，那件全黑的喪禮用服裝，被整個包覆在佈滿尖刺的冰裡。

'' No… No no no no no… No… Please don't do this… ''

Anna看著接近崩潰的姊姊，聽著她充滿痛苦的沙啞聲音，僵在原地。開口，她不知道能說什麼。

餐桌上的Anna已經盯著早餐好段時間都沒有動作，Elsa只是靜默不語的陪在她身邊。一方面，她知道現在說甚麼都沒用，更大的原因，她發現對方既看不到也聽不到她說話。找到對方時Anna已經在餐廳，已經是那個姿勢。盤中的食物已經冷卻一段時間。試著喚她，試著引起她的注意卻什麼也沒達成。身著黑裙的人挺著背正坐著，眼神空洞。

終於，十五歲的女孩有了動靜。用力吸口氣，她拿起叉子後又狠狠把它拍回桌面。抬頭瞪向對面的位子，對面，姊姊應該坐在的位子。空的，連餐點都沒有送上。Anna用力咬牙的動作在緊繃的臉頰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公主站起身，少有的以上位者的姿態，不容置喙的口吻要僕人把食物收下去。

Elsa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無力阻止，不想阻止，也不能阻止。

'' No. Why is it doing this to me… '' 
房裡，Elsa用帶著手套的手反覆抓自己的睡衣，發現沒事，又看向已被凍結的喪服。心急的女孩甚至衝動的抽下手套然後再次觸碰自己身上的衣服。什麼也沒發生。
「為什麼… 為什麼只有……」用力擰著手套，她懷疑它到底有多少作用。
「…… 拜託，不要這樣。」金髮女孩將臉埋入掌心中，無力跪在衣架前。

「噢Elsa...」 Anna終於忍不住出聲喚人。可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Elsa?」紅髮女孩走近了些，又叫了一次。與自己同齡的姊姊依然保持一樣的動作。
「… El…」還想再試，公主的話卻被重重的三下敲門聲打斷。Anna吃了一驚，然後這才想起…
「噢，不，別…」Anna的聲音細而無力，她來不及想該怎麼阻止門外的那個人，那個門外的自己。

'' Elsa! I know you're in there! '' 

噢天，她不記得自己吼得這麼大聲。發現身邊的人明顯受驚嚇的全身一顫，Anna咬緊下唇。

「你不能繼續待在房裡! 今天不能! Elsa! 你有在聽嗎?」
「Anna… 我… 我…」地上那人的嗚耶低語大概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不行! 這樣不行! Anna無法容忍十五歲的自己這樣對待已經深陷痛苦的姊姊，她兩步衝出房門。

「你給我閉嘴!!!」
「你給我出來!!!」

有試過對著自己怒吼嗎? 或許很奇怪，可是Anna無心留意，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不，年紀更小的自己看不到也聽不到她，之前就是如此，更何況是這次。Anna有些絕望。能做什麼? 她很快回到Elsa的身邊，蹲下身想安慰、想道歉。

「我很抱歉… 我真的很抱歉……」金髮女孩反而緩緩站起身，淺藍的眼睛穿過Anna看著門口，顫抖的聲音微弱反覆說著。 

「什，什麼? 不…」公主這下終於發現姊姊也看不到、聽不見她的事實。這比Elsa不在身邊更要糟糕。

'' You can't just HIDE in there! …… You're the elder one for God's sake! '' 門外的人依舊吼著，聲音只有越來越大的跡象。
當年的她才不在乎已經出現在走廊的Gerda。

'' I know… And… I'm… I'm sorry but please, not now. I can't… '' Elsa終於以門外人聽得到的音量，壓抑著痛苦回應。

'' Can't WHAT? Can't use your hands and open the door? '' 十幾歲的女孩氣份地緊握雙拳，但她沒有捶門也沒有試著扳動門把。

'' Anna. Please… I'm sorry but I can't, I just can't… I'm sorry. '' 哀求的語調，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室內的溫度降到巨大的窗子被薄霧完全覆蓋。

'' I DON'T need your apology. I need… I need you to be OUT here! '' 瞪了眼看來是想上前阻止她的Gerda，氣頭上的女孩嘴唇幾乎貼到門上的吼。

'' I know… But I can't… I'm sorry Anna. I can't… I'm…… I'm really… really… sorry… '' 另一頭沙啞哽咽的破碎話語到後來幾乎細不可聞。

'' …… Well… You should also know that 'SORRY' just don't cut it! '' 公主想捶打東西，可是不是姊姊的門。就算是現在的Anna也不懂當時是什麼阻止了她。

房內的兩人聽著外頭的腳步聲起步後加快，漸漸遠去。

「Anna…」
十八歲的Elsa抬手想去開門卻仍在最後一刻收回那股衝動。抬頭，她克難的吸口氣。抿唇，她閉上酸澀的眼睛慢慢往後退，直到觸及床身。失去支柱般她坐下，用力環抱自己雙臂。低著頭，還未綁起的淺金色散髮遮掩她精緻的臉孔。

Anna看不清Elsa的面容。緩緩的，女孩側身倒回床上，然後Anna這才終於聽清楚那細碎的聲音是姊姊在啜泣。

「我的天… Elsa… 我對你做了什麼。」

為了緊緊跟在飛奔的人影之後，女王不得不先將複雜的情緒先放置一邊。Anna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跑，猜不出她的想法，猜不出她想去哪，猜不出她想要做什麼。最後她不是回自己房間，而是跑入畫廊。公主用力甩門並將其反鎖上。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怎麼可以? 為什麼要躲在裡面? 她是姊姊… 是姊姊…」Anna劈頭就是對著貞德揮舞著手大吼。
「我的天，她可是將來的女王耶! 不出來… 她不出來… 她到底在想什麼?! 」紅髮女孩雙手交叉於胸前，低著頭繞著室內正中心的兩把長椅疾步走著。

「爸爸媽媽的喪禮都不出來，什麼時候出來? 難道真要我一個人?」
「為什麼不出來? 憑什麼她可以躲在裡頭? 而我卻不能? 為什麼她就這麼不願意陪著我?」
「躲在房裡，竟然就躲在房裡… 連吵架都… 我們居然能隔著門吵架! 隔著門耶! 有沒有搞…」

為突然意識到的事情吃了一驚而停下腳步，小公主藍綠色的眼睛越瞪越大。

「噢… 我的天… 我做了什麼…」她雙手摀住因驚愕而張開的嘴。
「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對話竟然吵架… 我和Elsa吵… 不… 不是吵架… 是我罵Elsa… 我…」Anna放下手後改換抱著頭，一屁股坐到長椅上，不可置信地撐著眼。
「Elsa從頭到尾只是道歉，而我… 我卻… 噢天啊… 我跟她說了什麼?」紅髮公主雙臂環著自己，弓起身，不安的在座椅上前後搖晃，焦慮全在臉上。
「我說了什麼? 我到底說了什麼? 噢天噢天噢我的天，我什麼都不記得… 我怎麼可以…」

幾步外的女王蹙眉瞇著眼觀察著。她沒想到妹妹才這麼一下便已開始自我檢討。當年她以為對方一直氣到葬禮結束，沒想到事實卻是如此。無意識的加大咬下唇的力量，她用力擰著自己的手，擰得生疼發紅卻仍舊不願意鬆開。沒有辦法陪著對方難過，或許這樣能彌補。

「要道歉… 我需要去道歉… 我… 噢… 我該怎麼…… 不… 她這樣我… 噢，我到底該怎麼辦?」Anna調整位置讓自己可以在椅子上躺平，一手跨著額頭嘆氣。

「殿下…?」隨著敲門聲的是Gerda的問候。
床上的金髮女孩緩緩撐起上半身，抬眼看往入口的方向。
「殿下，請問我能進來嗎? 」婦人的請示令大公主很快下床來到門邊。
「不，請別進來…… 我現在… 我現在很危險… 我會傷到你的… 請別進來。」
「但是殿下…」
「別擔心，我沒事，別進來。」

沒事才怪! Anna雙手抱頭瘋狂搖著，極力不認同，可是那又如何? 沒人看得到。當然，Gerda也不笨，她怎麼可能相信Elsa說的話。可是那又如何? 她不可以強行開門。

「殿下，葬禮的事…」
「請…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我會試著… 我會試試看… 我會…」

啊，她連「出去」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Anna難過地看著姊姊單薄的背影。

「您還沒用早餐呢…」葬禮程序會用掉一整天，傳統上是不吃午餐的，所以那天的第一餐更為重要。
「Anna呢?」Elsa問得比自己想得都來的快。
「Elsa… 你可以別這麼…」臥室中紅髮的那個摀住臉感慨的搖頭，為什麼都這樣了還可以想著她? 

「Anna殿下她早些時候去過餐廳了。」Gerda沒說謊卻也沒說實情。
「我現在沒什麼胃口。」聰明的未來女王沒點破卻也沒有要妥協用餐的意思。
「…… 知道了… 那您還有什麼需要嗎?」勉強不來，門外的侍者也只能忍下擔憂。
「不… 請先讓我靜靜…」Elsa連聲音都透著疲憊，一面說著，她已離開門邊。

拿出平時的深藍裙子，金髮女孩心情低落的按照慣例仔細將自己打點好。

Anna縮在一角沉默的看著鏡中的女孩，眼前的她跟自己明明同齡，感覺卻差很多。紅髮公主沒有想到這時的姊姊已儼然有女王之姿，一舉手一抬足，懾人的高貴優雅。美中不足的是，眼前的，無疑是位被痛苦纏繞的孤獨統治者，那深深的憂傷任誰看都不忍。

Anna在那冷藍的眼中看得到姊姊對自己滿滿的關心與愧疚卻看不到姊姊對她的信任。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倚靠。不，那時的Elsa怎麼敢多求什麼。即便親眼目睹，她依舊無法想像Elsa在過去的日子是如何生活的。

'' You can do this…'' 
Elsa的聲音將Anna從思緒中帶回現實，她發現已將頭髮綁好的女孩仍坐在梳妝台上。金髮公主端正坐著，雙手交握至於腿上，兩眼定定看著鏡中的另一對淺藍。

'' You can do this. Control it. Control it. '' 
反覆幾遍後女孩站起。Anna注意到她每一次的呼吸吐氣是如此沉重。手套下的手，在顫抖。

Elsa緩步來到房門口，盯著金屬把，又是幾次深呼吸，抬手。

站在姊姊身後的女孩只聽到耳熟的結冰聲。

'' No, no no no no. No! ''
 Elsa飛快的退幾步遠離那扇通往外面的門。她一個轉身幾乎與Anna鼻子碰鼻子，只是金髮公主不會知道，她全心專注在手上。紅髮的那個倒是嚇得亂了腳步，往後退開的同時她甚至身子也向後傾。

眨眼間，房裡的溫度又低了許多。細碎的薄冰自各角落如花般綻開。

'' Get it together. Get it together. Control it. Control it. Don't feel. Don't. '' 生來就有魔法的女孩在房內來回踱步，念念有詞。

Anna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忍受看到這個樣子的Elsa。她說的越多次正代表她的感受越強烈，
強行的去壓抑是多麼不自然、不合理的方法。為什麼姊姊會覺得這樣行得通?! 

 
'' Control it. Don't feel. Don't feel. Don't FEEL! '' 
這是Elsa第二次試圖去開門，結果讓冰覆蓋的區域擴大時所重複的話語。

Anna看著姊姊在自己眼前瀕臨崩潰卻無能為力，她不想再看下去卻更離不開這樣的Elsa。她小聲地對自己說「這都過去了」但胸口的痛楚只不斷增加。

「拜託…」對著門，大公主無助哀求。
「我必須出去… 我必須… Anna在…」已經絕望，Elsa縮著肩，雙手環腰不敢碰門。

敲門聲再次驚嚇到金髮女孩。Anna看著Elsa直接將手背到背後，她無意識蹙眉。

「Elsa?」是剛剛對著姊姊發火的公主。

「…… 我很抱歉。」
門外的人等到的不是回應，而是又一句道歉。年紀小的女孩敲完門仍舉著的手轉而摀住臉。
「我也是。」不想再聽到對方接下來一定會說的「我沒辦法」，孤獨的小公主嘆口氣決定離開。

女王看著妹妹漸漸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的」房門，短暫的瞬間她想一探究竟。但也只是想，她沒有付諸行動。Elsa終究加緊腳步跟著離開，她沒有必要看到自己……

'' I'm sorry Papa. I'm sorry Mama…… I'm so… so sorry Anna. '' 這頭的Elsa在門前跪坐下，額抵著門，哽咽再次取代話語。

兩輛各由八匹毛色烏黑的高大馱馬帶動的黑色拖車上，各安置著一顆巨石。如果說有什麼是比突然同時失去國王王后還更令人傷心的，那便是找不著他們的遺體。雖說既為海難，這種遺憾難免，但那並不表示理智可以減輕痛苦。

馬車隊從城堡出發，緩慢的前進讓沿路上的人們得以向逝去的尊貴夫妻表示弔念。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在馬匹接近時被拋到石鋪路上。王宮外的城鎮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多人聚集。十五歲的小公主神情肅穆的坐在拖車後的馬車裡。眼尖的人們都注意到「公主們」的座車中少了一人。Anna知道他們發現了，但她神情依舊，沒有絲毫動搖，她面不改色的定力令Elsa大為震驚。

眼前的人不像十五歲的妹妹，也不像三年後的她。Anna那微帶憂愁的容貌，是Elsa作夢也想不到的。這可以是Anna。不是說充滿負面情緒的她，而是那個統治者可以是她。Elsa能肯定Anna並不是裝模作樣，這部分的她也是原本的她。Anna亦是王室成員，再怎麼愛玩胡鬧，她還是貴族，留在血液裡的是無法被改變的。

女王從來此，便動盪不安的心無疑平復了不少。欣慰，Elsa抿著唇容許自己讓嘴角上揚些。雖然她從來沒跟Anna說，但有時她還是會多少擔心所「看到的」小公主。如今她知道那種感覺將成為過去式。當時的Anna早已成為Arendelle可靠的支柱。

已經是第五次了。Elsa注意到小公主會不時看一眼身邊的空位然後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車外。女孩在想什麼，Elsa大概猜得出來，然而她愛莫能助，當時十八歲的她正…

Anna有些慶幸跟著葬禮隊的樂隊終於也走遠了，身邊的嗚噎慢慢來到平息點。從那沉重的音樂自窗外傳進來，Elsa便再也忍不住的哭出聲音。國家未來的統治者跪在，不，趴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樣子實在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更何況是如此在乎她的二公主。Anna氣自己「手忙腳亂」的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跪在她身邊一直，一直注視著她。暗自祈求對方能感受到那麼一點點的關心。

'' Oh… You fool…'' 有那麼一下Anna以為姊姊是在罵她愚蠢得認為她的做法行得通。

'' Why did you have to… Oh! you fool… You…'' 重新跪坐起的Elsa一手扶著額頭，環視因為自己情續波動而陷入冰凍的房間。

'' Why… Why… WHY can't you conceal it? WHY do you have to feel? '' Elsa自暴自棄的重捶了下自己的大腿，語調中仍殘存著哭泣後的顫抖啞音。

「拜託不要這樣。」即使知道對方聽不到，Anna還是想阻止姊姊對自己動粗。

'' Why do you…'' 結冰聲打斷了Elsa對自己的質問。淺藍的雙眼驚懼的尋找聲音來頭。

'' Okay, I'm sorry. I…… No! No no no no no! Don't feel. Conceal. CONTROL! '' 
十八歲的金髮女孩抱著自己在門邊縮成一團，害怕的看著四周，再度陷入恐懼中。

「噢Elsa，如果我能為你做甚麼…」
「Anna…」
「我在!」

突然從對方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Anna忍不住回應。然而她隨後因Elsa的下半句話沒了聲。

「… 請，請原諒我。」

崖上四周黑壓壓的人群都看著她。國王與王后的二女兒神情哀莫的站在偏左的位置。從父母親的石碑被安置妥當後，Anna便雙手交握於身前，凝視著車隊來的方向。

女孩在等著，人民都感受得到。他們尊重小公主的決定，安靜的一起等著。

終於，鐘聲從城堡那頭傳來。喪禮不適合繼續拖延，年資最高的老臣代表向公主走來。
「Anna公主，請問您知道Elsa公主在哪嗎?」

女孩看著男士，抿起的雙唇微微顫抖。Elsa緊握雙手忍住想去攬著她肩膀的衝動。Anna看了看好一段距離外的城堡，閉上眼低下頭。

「殿下?」年邁的男子擔心地又問了一聲。

「…… 大公主將會獨自哀悼。我們開始吧。」二公主向所有人宣布。失望與難過被硬生生隱藏在毫無起伏地語調中。

Elsa看得出來Anna早就知道她姊姊不可能出現。然而，她依舊要等，她依舊讓自己期盼著。女王很想問公主是甚麼支持著她，想問是什麼讓Anna有著源源不絕的信心，想問是什麼讓她可以這麼堅強，讓她可以承接下儀式裡本因由十八歲的自己來做的事。

弔念歌曲由遠而近，傳進城堡內唯一有人的房間裡，Anna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沉優柔的聲音裡是全國人民對她們爸爸媽媽的尊敬與愛戴。這樣的距離更具震撼力。

不久前的送葬曲給Elsa所帶來的影響仍歷歷在目，公主有些擔心姊姊的狀況。女孩重新將注意力放到淺金髮色的那個人身上。Elsa雙腿曲起，環抱雙膝，低著頭坐在地上。

房間的溫度依然很低。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寢具都覆上層結晶，不過狀況沒有更加嚴重，Elsa似乎冷靜了不少。四周不再有空氣凝結成冰的聲音，而大公主本身也很安靜。事實上，太安靜了。Anna忽然深感不安。知道自己出聲叫喚沒用，她向姊姊走近欲觀察。

還沒來得及蹲下，Elsa其中一隻手臂失去支撐的滑到側身，掌心向上。

「Elsa?!」紅髮女孩嚇得倒抽一口氣。Anna爬近姊姊看她的臉，Elsa閉著眼睛。

Elsa昏過去了! 是Anna的第一個想法。昏過去，在自己的房間裡，在沒有其他人的城堡中。即便她隨後意識到姊姊有可能是因為哭得精疲力竭而睡著，她仍是無法接受。地上的金髮女孩怎麼看都像是昏過去，不像是睡著。她該怎麼辦?! 她能怎麼辦?! Anna抓著自己臉頰兩側，反覆問自己能做甚麼，終究忍不住伸手去抓對方手臂。當然沒用。

這樣不對! 為什麼城堡裡的僕人都離開了? 為什麼Kai或Gerda沒有留下來?!

不不不，Elsa沒事的。廢話，她當然不會有事，不然三年後怎麼能有加冕典禮。Elsa沒事的。失望，生氣，難過，不捨，許多不同的情緒推擠著彼此，讓女孩的臉上反而沒了表情。

Anna用力咬著下唇，蹲在地上一手環膝另一手重複做著嘗試去握Elsa在地上的手的動作。她看著自己的手一遍遍穿過那藏在白手套下的修長手指頭，眼睛越眨越酸澀。
「Elsa，如果是你… 你會怎麼做?」

「你做得很好Anna，真的很好……」即便對方聽不到，Elsa依然小聲的在十五歲的妹妹頌完訃詞後在她耳邊說。

小女孩深吸口氣，手略微顫抖地將紙張還給身旁的Kai然後看向主教讓他接手。女王看著Anna幾次抿唇，心痛她強忍落淚的努力。她強迫自己一直看著獨自挺立在石碑間的人，不去迴避可能看到的痛楚。

「我一定，一定會彌補你，我發誓，我會，我真的會，Anna。」與其說是給對方的保證，Elsa的話更像是在對自己說，對自己立下誓言。

繁複的程序緩緩進行。小公主挺直的身體，略低頭的動作幾乎沒有改變。喪禮在太陽西落前結束，不少有孩子的人們紛紛離開，但也有的留得稍久繼續默哀。橘紅的陽光快沒入海平面，Anna仍是同樣的姿勢。沒有眼淚，沒有聲音，沒有表情。

「Anna，夠了… 回去了好嗎?」Elsa甚至不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話。

貴族，大臣們先後慰問並離開，不久連主教都上前給予公主安慰後告辭。
「殿下，時候不早了… 會著涼的。」Gerda看了看這剩下皇家護衛的崖邊柔聲說。

女孩仍然沒說話，不過倒是抬頭回應了婦人，失去光澤的碧藍眼睛眨了幾下也沒起色。不管是不是王室，Gerda決定伸手去攙扶面前脆弱的孩子。

一回到城堡，侍女們立刻迎上說晚膳已經準備好，深怕小公主餓著。Anna明顯還有些恍惚，搖搖頭，她隨即問Elsa是否出來用餐。得到否定的答案，她皺眉。

對她來說像是永無止境的寂靜等待終於在那纖細的手指微幅的彎起又鬆開後結束，Anna看著姊姊慢慢抬起頭，淺藍的漂亮雙眼中有短暫的困惑。意識逐漸清晰的人蹙眉，她輕哼一聲收回紅髮公主試圖觸碰的那隻手，撫上後頸。

兩下禮貌性敲門聲讓女孩差點從地上跳起。是Kai問大公主是否到餐廳用膳。Elsa還沒考慮就先拒絕。Kai既然回來了那代表儀式已經結束，未來女王抬頭看著窗外的黑暗發楞。發現已流逝的時間，金髮女孩的呼吸再次急促，她手撐著地板想讓自己站起。恐怕是長時間的固定姿勢造成不知是手還是腳無力，王位繼任者狼狽地滑了下起不了身。

Anna湊得很近，她好想去扶姊姊一把。

Elsa低著頭笑了。苦笑，那是一臉寫盡自己是如此沒用的笑容。看了下身旁想找可以扶住的東西，最近的，是頭上的門把還勉強能勾到。金髮女孩嘆口氣，側身正想伸手。

扣! 扣! 扣! 

空氣好像瞬間停止流動。

'' Elsa? Please I know you're in there. '' 

出去的手倏得被收回胸前。

'' People are asking where you've been. '' 

Elsa的唇壓在自己交握起的雙手上，眼神顯得不知所措。

'' They say have courage and I'm trying to. I'm right out here for you. '' 
'' Please let me in. '' 

呼吸無力卻沉重。細白的雪憑空出現，無聲的飄落而下。

'' We only have each other. It's just you and me. What are we gonna do? '' 

女孩淡藍的雙眼緩緩闔上，頭輕輕向後倚靠在隔著彼此的門。

'' 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 ''

當眼睛再次睜開，如同空氣被凝固般，原本紛落的雪靜止於其中。Elsa將啜泣聲留在懷裡。

「噢Anna…」
女王看著堅強的小公主最後竟是在自己門前落淚，忍不住動手想拂去慢慢滑下的晶瑩。即使沒用，至少試過了。咬著下唇，她暗自思考這種毫無效用的自我安慰意義何在。

Gerda來提醒小公主去吃晚餐，Anna擦去眼淚低聲給了句Elsa沒吃，她就不吃，起身離開。

女王現在才知道那晚為什麼Gerda如此堅持要她用餐。不管怎麼拒絕，婦人都好像沒聽到，只是一再的問，問到她答應為止。在她允許對方拿著餐盤進來時，婦人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也終於得到解釋。二公主這種作法只會讓大公主更加內疚難過，所以沒說明原因是女僕的貼心。

明月漸漸升起，從窗戶看出去，遠處許許多多的亮點在夜風中搖曳。那是家家戶戶為逝去統治者所點燃的弔念燭火。橘黃的亮光從城鎮一路散播到山丘上。費了點力，起身來到窗邊長椅上的金髮公主，頭倚著木製框想著紅髮的那個。

「Elsa，如果我們能一同看著今晚的窗外，這一切會簡單許多。」另一個房間，女孩趴在窗框上看著同樣的景色，低聲自語。

*   *   *

醒來的女孩發現自己呈現趴睡的姿勢。眨眨眼，她注意到這被她臉貼著的東西不是枕頭。稍微撐起上半身，還參著濃厚睡意的視線由下往上看。

「噢。」

Anna無法形容一覺醒來發現趴在姊姊腹上的感覺有多好。好得無法形容就是形容，她結論。女王看似還沒醒來，公主自顧頑皮的淺笑，小心的打算把頭躺回去。

「早安，Anna。」太遲了。
「嗯… 早。」在對上那雙淺藍眼睛前，女孩偷偷翻了個白眼。

女王看著公主，公主回望女王。下巴擱在對方身上，Anna繼續扒著Elsa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晚冬的早晨依舊帶著寒氣，太陽的亮光還不足以溫暖室內。房中壁爐的火幾個小時前就熄了。年長的那個當然不會在乎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動手拉被單將小幾歲的那個包裹好。

Elsa滿意的拍了拍女孩後，手就留在Anna背上。姊妹倆就這麼看著彼此許久沒說上一句話。昨晚的經歷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更何況只是兩位十幾二十歲的女孩。

「嗯?!」Anna環抱姊姊的手似乎多使了點力，Elsa愣了下回神。
「Elsa… 我…」公主抿了下唇，用力一嚥開口。
「… 如果你是要道歉… 別說好嗎?」女王的手指輕輕按在對方柔軟的唇瓣上。
「可是…」
「拜託了。」

Anna先不滿的鼓起臉頰後又妥協的嘆口氣。
「手!」公主稍微挪動身子將其中一隻手從被單中伸出來，向姊姊命令。Elsa不是很明白的將自己的搭上對方的，並在Anna緊握起時略抬了下眉。

「… 爸爸媽媽的手總是溫暖的，但是只有Elsa的會給我有安心的感覺…」女孩再次撐起上半身，低著頭對被自己握住的纖細玉手說。
Elsa下意識抽口氣，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隻手上。Anna吐出的氣息是那樣的溫熱，令人沉迷。
「…… Anna?」在自己心神不知道要飄去哪之前，Elsa理智的出聲喚女孩。
「是?」公主將目光重新集中到女王臉上。
「…… 我們去看看爸爸媽媽好嗎?」吸氣，金髮女孩聲音些微顫抖的徵求意見。
「嗯，當然。」Anna頓了頓，鬆開姊姊的手，給予對方一個溫暖又略帶傻氣的笑。

*   *   *

「Elsa? 好了嗎?」Anna邊開門邊問。進到房間的女孩看到姊姊對著鏡中的自己發楞。

Elsa的線條在極端的顏色下完全凸顯。然而全黑一向是喪禮用服，不可能用「適合」來形容。硬要說的話，應該可以說那件衣服在女王身上看起來格外有隱忍憂傷的感覺。

「Elsa?」喚第二聲時她已來到女王身邊並抓著對方的手臂同她一起看著鏡中的人。
「噢Anna… 抱歉，我一時恍神沒注意到你。」
「別在意，反正我也讓自己進來了。」公主聳肩目光仍離不開鏡中的對方。「你看起來很不錯… 嗯，我是說你氣色很好… 這樣爸爸媽媽絕對會放心許多。」
「…… 謝謝…」

女王的護衛長Franz同樣一身黑的站在對他來說有保護色作用的馬車旁。依序攙扶女王與公主上車後他翻身到駕駛座，輕抖馬韁，車輪隨著蹄聲開始轉動。

感覺到馬車開始行駛，Elsa忍不住握緊自己雙手。她垂著眼緩緩調適著呼吸。
「嘿~ 需要的話，你可以抓著我…」Anna主動將手搭在對方的上面，對她微笑。

Elsa回了個複雜的笑容，隨即緊握那溫度總比自己高的手。

這一次，有Anna在身邊，Elsa才能真正去觀察路途的景觀。其實這不是她繼任後第一次前往石碑所在處，但這是第一次只有她和Anna兩人。這樣的差別再加上昨晚兩人的經歷讓此次感受格外不同。

馬車照例在距離崖上有段路程的地方停下。

「陛下，殿下還請兩位別在意時間。」牽著公主下車後，男士低頭恭敬的說。
「好的，你也不用一直在這裡等沒關係，需要休息時就去吧，不用顧忌太多。」Elsa頷首。

午後的陽光勉強溫暖了些，可是地上仍積著厚厚的雪。Anna暗自慶幸有Elsa在。只見冰雪女王一手提著裙子另一手優雅輕揮，一條筆直的仿石頭冰塊步道從她們腳下通往石碑。

Anna跟在Elsa身後幾步，不急著與她並肩同行。她知道姊姊可以用上一些獨處的時間。

當女王走到兩塊巨石前，以她為圓心，雪地被清出一塊扇形。舉止充滿優雅高貴氣息的人走向刻有母親全名的石碑，伸手輕輕撫上。Anna聽不到Elsa細碎的話語，只看到姊姊傾身在Anerdelle皇室花雕上落下一吻。眨眼，她看到冷藍的光芒自女王觸摸在石碑上的手亮起。女孩只來得及吸口氣。短短的時間，冰造的繁複玫瑰藤飾華麗裝點灰暗的表面。

「哇……」Anna只能驚嘆並看著Elsa在父親的石碑上重複同樣的動作。

女王回頭看公主，Anna很快兩步上前貼著姊姊站。

'' It's beautiful Elsa. ''
'' Thank you… You think they would like it? ''
'' I know they would love it. ''

金髮女孩漂亮的唇彎起安心的笑容，紅髮的那個看了看後滿意的將頭靠在她肩上。

「能問跟他們說了什麼嗎?」怕是會打擾到寧靜的氣氛，Anna悄聲詢問。
「我謝謝爸爸媽媽讓我有堅強的你作伴…」
「Elsa…」
「是真的，Anna，你是我見過最堅強最有勇氣的女孩，要是沒有你，我…」
「嘿! 沒有你我不知該為誰堅強、為誰提起勇氣。」

女王側頭，公主毫不迴避的看入那雙比任何事物都要清澈的淺色眼睛。敵不過這樣的凝視，Elsa閉上眼額輕靠著對方的，小聲道謝後主動拉開距離。

目光隨著大幾歲的女孩漫步自石碑間穿過，往翹崖邊接近，Anna知道對方在給她一點私人空間。看著象徵父親母親安息之所的刻紋，小公主先是一笑然後吐吐舌。沒有不禮貌的意思，只是沒來由的感覺爸爸媽媽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而有的反應。是的，她相信他們能裡解當Elsa在身邊時，她只想把心神都給她。Anna無法容許自己再錯過與對方相處的任何一點時光。

當年她一點都不敢想像能有這種機會與Elsa單獨在此。現在都不一樣了。未來只會更好，她深深相信，就像她相信那晚逃離舞會的Elsa。

「你們能理解的，是吧?」說話的同時她已放縱目光，直盯著那人的背影。
深色的服飾，她感覺有些過於沉重。Anna甩不掉看著姊姊就感到對方孤獨的想法。

陰灰的天色下，從崖上俯視的風景並沒有很好，但年輕的統治者依舊看著她的領地。女王神情肅穆的凝視著遠處緩緩進港的帆船、正在起錨的商船，和上下貨物的港口。走近時，她發現石碑前有不少仍帶著顏色的花束。那是有人昨天前來致意的代表。她的父親無疑是位好君王，她呢? 不至於對自己信心不足，但對未知的惶恐依舊在。她能…

「吚!!!!!!!!! Anna!!!!!!!!!」突然的變故讓女王也尖叫。連著手臂從腰部環住，Elsa被小自己幾歲的女孩攔腰抱起，舉得快半人高。想掙扎又覺得不妥，金髮女孩僵硬的轉頭看罪魁禍首，一雙好似發著光的碧藍眼睛正回看她。

「Anna…… 怎，怎麼了嗎?」雖然對方隨即又展現一貫的耀眼傻笑，Elsa沒錯過前一時那認真的、有力的目光。

等懷中的女孩不再因不適而發抖，Anna小心將對方放下。
「Elsa，我沒辦法想像身為女王所要承受的重擔，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一個人扛下。」
「是呢… Anna的確很強壯。」女王眨眨眼，笑著捏了下妹妹的上臂說。
「嗯! 不許你忘記!」公主難得的以無比認真的表情回應。
「Anna…… 謝謝。」她沒說如果沒有Anna她會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這種說法太瘋狂了。

與公主面對面，女王托起對方的雙手，拇指輕輕來回撫摸那溫柔的手背，她感嘆的呼口氣。
「如果有一件事是我要從這個冬天學習到的… 我想那會是…」Elsa抬眸與Anna對視。「不管回到過去多少次，遺憾永遠都在，無論我做了甚麼都無法彌補你…」眼看女孩要開口反駁，Elsa只是稍微加大手上的力量讓她打消念頭。
「我能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可是那不夠，不，給你是不夠的…」

碧藍色中有些複雜，Anna的表情流露困惑，她不知道這個對話會導向那裏。

'' Even if we have more than each other, you're the only one that matters. ''
'' Anna, princess of Arendelle, I'm yours to command from now on. ''
'' And this is the words form the queen. ''

Elsa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話帶給Anna的衝擊有多大。女孩呆掉的時間久到另她擔心。

「Elsa，我……」女孩眨了好幾下眼睛，試著想該如何回覆姊姊的話。
「我……」她想笑著用玩鬧的語調說「噢不，你會後悔給我如此大的權力的」又想要認真的說「噢不，我不需要能命令女王的權力」可是那都不足以貼近她真實的想法。

「是的?」現在換金髮女孩有些困惑。是什麼能讓心口直快的人結巴?

'' I… Well… Elsa, I love you. '' 思緒終於暢通了，Anna回握另一雙細柔的手。
'' Me… '' 女王想回應卻被女孩以同樣的方式止聲。

'' I love you so much more than I thought, than you could imagine. ''

'' …… That makes it two of us Anna. That makes it two of us. ''

彼此都不能肯定對方所想的是否跟自己一樣。但何必在乎? 她們知道她們擁有對方，從過去到現在至未來。她們義無反顧的投身，為對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