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別重逢 》

 

 


火車用餐廂. 來自窗外的暖陽, 微涼的室溫, 酒足飯飽, 午餐後的人有點昏昏欲睡.
一手支頭, 一手手指繞著冷飲玻璃杯口轉, 她看著迎面一對母女走來.


小女孩搖搖晃晃, 走不穩卻頑皮得硬是不讓母親牽.
而年輕媽媽顯然也不覺得有甚麼關係, 任女兒在幾步前東倒西歪, 自己低頭掏皮包.
她於是忍不住盯著小朋友看. 沒有惡意, 但暗想摔倒的可能性非常高.
接近她餐桌, 小女孩果然一腳不穩往前撲. 稍微一個側身, 她一手托住嬌小的身體.


“哎呀! 真不好意思, 謝謝” 那媽媽嚇了一大跳, 急忙扶住孩子點頭猛道謝.
“不會” 無意向那女子說教她頷首, 不過在太陽眼鏡後翻了個白眼.


母女走了, 她在車廂門關起時轉頭看了一次.
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自己的飲料上, 她捏起吸管緩緩攪拌.


“不好意思, 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愣了愣. 過了午餐尖峰時間, 空位多的是, 為什麼要坐她面前? 抬頭.


眼前的年輕女子, 一頭亞麻色的長髮, 玫瑰紅的深邃赤眸, 唇上帶著雅致而迷人的淺笑.
她取下墨鏡眨了好幾下眼睛.


“藤乃前輩?” 驚訝的站起身, 請對方坐下.
“啊啦, 好高興吶, 夏樹還認得人家” 靜留輕撫了下衣服優雅入坐.
“… 妳沒甚麼變好嗎” 抿唇, 她靦腆微笑.
“這是讚美嗎?” 赤眸微瞇漾滿醉人笑意.
“… 前輩喝點甚麼? 茶? 綠茶紅茶?” 她笑了笑, 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應只好轉開話題.
“綠茶, 謝謝. 還有前輩什麼的, 都已經離開學校一段時間了別叫了吧”
“啊, 那…”
“靜留吧”


夏樹叫來服務生, 靜留點了壺茶.


“沒聽說妳要回國呢”
“啊哈哈哈被逮了, 我是偷溜回來-” 夏樹尷尬地搔搔臉頰隨即偷看仍滿臉笑意的女子.
“-不會明天上報吧?”
“啊啦, 別擔心. 我這趟是為了旅遊雜誌專題出來的”
“噢, 我不知道妳還有寫…”
“不好意思”


她沒有因為說話被打斷而蹙眉. 轉頭. 三個學生樣子的男生各自掛著不同笑容.
“請, 請問妳是那位網球選手, 玖我夏樹小姐嗎?”
“… 是的” 被認出來也只好認了, 她點頭.
男孩哈的一聲, 一掌拍在同伴肩上滿臉”我就說吧”的興奮表情.


“可不可以跟妳要個簽名?”
巧遇偶像的男生高興揮拳小聲歡呼, 在夏樹點頭後七手八腳的掏筆記本跟筆顫抖遞出.
“打網球嗎?” 接過本子的國家選手隨口問.
“噢, 呃, 不, 但是我非常喜歡看妳打球的樣子… 呃”
男孩的朋友們一臉”我的天你這跟蹤狂居然這麼大聲承認”的表情.
“謝謝” 她? 她抿唇, 嘴角揚起剛好夠被認為是微笑的弧度. 闔上本子還給小粉絲.


目送幾個嘻嘻哈哈的孩子離開, 回頭對上凝視自己的紅眸, 她無意間加深微笑.
栗髮美人替自己倒了杯送上的茶卻沒急著喝, 雙手握著溫暖杯身, 她略瞇眼.


“夏樹變了不少呢”
可不是? 在海外待了那麼長的一段時間, 那兒的生活文化的確對她有些影響.
再者, 身為國際選手再怎麼內向, 禮貌是一定要有的. 怎麼說? 微笑似乎有它的好處.
不能否認. 她真的變了很多. 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對面前的人, 但說不上為什麼.


“啊, 是啊… 妳不喜, 呃不習慣吧?” 要問甚麼? 喜不喜歡?! 為什麼這樣問?!
夏樹因為自己差點說出口的話而內心暗驚. 吸口氣打直腰桿.
“啊啦, 是有一點點不習慣… 不過不討厭喔~”
聽靜留的回話, 她知道自己在想甚麼大概都被看出來了.
“哈, 呃, 謝謝?” 夏樹搔了搔臉頰, 覺得耳朵在發燙. 奇怪, 已經很久沒這感覺了.


微笑, 赤眸半瞇, 靜留捧茶嚐了幾口. 看著, 夏樹竟有些出神.


“沒聽說妳也有涉及雜誌” 怕是被看出來自己走神, 靜留一抬眼, 她立刻道.
“嗯, 其實有段時間了, 只是用筆名去評論所以才沒人知道是我”
“噢, 呃…”
“都是旅遊相關的, 一般是介紹一些中小型非連鎖住宿及一些周邊風景”
不用想, 夏樹沒在看這類雜誌以至於不知該問甚麼都被靜留一眼看出來.
藍髮的那個恍然大悟點頭, 臉上不免多了些不好意思的緋紅.


“夏樹呢? 突然的潛逃回來又是為什麼?” 靜留揶揄.
“啊… 算是散散心吧” 她忍不住避開目光. 或許該說, 反正遲早要公布.
“妳的腿傷, 還好嗎?”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總是針針見血.
是靜留向來無微不至的關心? 還是她真的是心想甚麼都反應在臉上?
不, 絕對是前者. 暗自下的結論讓夏樹有那麼點心暖, 卻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不. 大概… 要提早退休了” 深吸口氣, 網球選手坦白.
“抱歉, 我不知道妳那次傷的這麼嚴重, 不是說…”
“信裡面我沒說謊, 只是後來等不及的提前一個月回到場上, 結果就真的把它扭壞了”
看著她的赤眸絕對沒有當時教練的嚴厲, 可是夏樹從來沒有如此備感罪惡過.


似乎為了沉澱自己, 靜留垂眸多契了幾口茶.
夏樹小心翼翼地看著面前的人, 默默把自己的飲料喝完.


“夏樹哪站下車呢?” 心有靈犀, 兩人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風花” 呼口氣, 她笑答. 但如果仔細些, 不難注意到靜留眼中還沒完全消失的心疼.


“啊啦, 這麼巧?! 計劃去哪裡呢?”
“沒有個固定的目標, 只是很隨便的挑了個避開大都市的地方” 夏樹聳肩承認.
“這樣麼? 那如果不嫌棄的話, 一起去走走看看好嗎?”
靜留那優柔的京都腔中有一絲在夏樹耳中明顯的期待.
“呃… 噢好啊…” 根本不可能拒絕. 靜留嫣然.


“那行程預計留多久?”
“… 嗯, 就看妳留多久好我就留多久好了”
總覺得, 要是只有前面幾天有靜留, 後面的行程大概也不會好玩到那去.
面對栗髮美人的驚訝, 她微笑以對.


* * * * * * *


登記入住. 中等大小的客棧, 旅遊淡季很多空房. 為了方便就請他們安排隔壁間.


地廣, 於是建築只有兩層樓. 沒有電梯.
靜留不好意思, 但她堅持自己力氣遠比對方來的大. 夏樹把隨身包塞給靜留.
暗感僥倖. 要是樓梯間距離過窄, 她就算可以左右手各提一個行李恐怕也會卡住.


房號有點大, 距離比想像中的遠. 走著. 電話聲響.


“啊啦, 剛拿到房間鑰匙呢, 怎麼時間算的這麼準? 沒偷偷裝衛星定位吧?”
那個語氣, 那個神情, 不像靜留以前對那些仰慕群的, 也不像是對她的.
夏樹看著面帶微笑接起電話的人, 忽然感到一絲陌生.


“有嗎? 這麼明顯?” 靜留笑出聲, 清脆悅耳, 但夏樹不知為何聽得有些不自在.
“嗯, 大概是吧. 車上遇到一位學生時期非常要好的朋友…”
碧眼眨了又眨,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聽到靜留跟別人介紹自己. 總覺得, 有些奇怪.
“怎麼會~ 是的話一定會說吶… 吃過晚餐了嗎? 會議沒拖太久吧?”


這算偷聽嗎? 是說又沒甚麼內容, 但就是渾身不對勁. 拖著行李, 夏樹不覺加快腳步.
忽然, 手臂被輕拉住. 她愣了下. 只見靜留鬆手指了指房門號碼.
是了, 她完全忘了要看, 天曉得她打算走去哪. 面頰一熱, 急忙遞出靜留的行李.
電話中的人對夏樹淺笑. 她只覺得更不好意思, 有些粗魯的掏自己的門卡解鎖.


“夏樹”
就要躲進房間裡的人聞聲探出頭. 靜留握住手機收聲處, 仍是那迷人的笑靨.
“一起吃晚餐好嗎?”
“嗯…” 想不出有甚麼其他答案.
“那… 六點半?”
“好”


六點半. 還有三個小時多.


身為運動員的訓練讓她三兩下就把該從行李拿出來的東西放好, 甚至簡單梳洗過.
躺在床上, 夏樹無聊的猛轉電視台, 興趣缺缺.
與其看肥皂劇, 她更想知道電話另端的人是誰. 是誰讓靜留這麼…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
電話還通著嗎? 猜那人應該不在國內, 不然靜留不會這麼早就問晚餐吃過沒.
她想這個做甚麼? 甩頭, 轉台. 起身把枕頭拍蓬一點再躺.


前一次見到靜留是多久前? 至少有六年了吧. 還是七年… 隨便. 反正真的很久了.


夏樹拿出手機, 反覆思索後心一橫, 咬牙開機.
瞬間跳出的一堆未接電話通知讓她差點以為手機會招架不住. 不小心嗤笑出聲.
乖乖的回撥電話. 至少, 教練的碎碎念可以讓她暫時不要想隔壁房的人在做甚麼.


六點. 她已經在門口來回踱步, 焦慮得跟當年首次上國際賽時一樣.


夏樹不時走進浴室檢查自己的儀容. 撥撥頭髮, 拉拉領子, 扯扯袖子.
明明跟下午是一樣得打半, 現在天曉得在不滿意什麼. 可她無法說服自己去換套衣服.


聽到開門聲. 夏樹兩步衝出門外. 走廊對面的房客愣愣地看著藍髮碧眼女子.
夏樹一手摀臉, 想躲回房內靜留卻在這時開門出來.


“啊啦, 夏樹準備好了嗎?”
“呃嗯…”
“那我們就現在出發吧”


街上. 跟在靜留旁邊, 夏樹懊惱的發現對方換了衣服.


“剛剛真是不好意思, 只顧著講電話” 不知是注意到夏樹的目光還是甚麼, 靜留轉頭.
“嗯? 什, 噢, 沒事, 沒關係… … 朋友嗎?” 終究還是管不住嘴的問出口.
“女朋友”
靜留那專注而深入的目光令夏樹頓時噤了聲.
“噢…” 久久, 費了不少工夫才回應.


男的也好, 女的也罷, 以靜留的條件, 一直單身才奇怪吧.
沒甚麼好驚訝的. 應該如此, 但她卻沒辦法同意這樣的想法.
然後是她現在才知道. 當然,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會關心這檔事的人.
反觀靜留, 她也絕對不是那種有了個女友便要全世界知道的個性.
如此合情合理, 她卻有少了甚麼的感覺. 六七年, 一個國小生畢業的時間, 真的很久.


靜留沉默看著若有所思的夏樹, 而深陷思緒中的人沒有注意到一直看著她的紅眸.


“夏樹有想吃甚麼嗎?”
“嗯? 噢, 呃, 都好… 妳選好了, 妳眼光較好…” 回神, 她不經大腦回答.
“啊啦” 靜留忍不住掩嘴笑.
“再說, 如果被營養師發現, 我就有個正當理由了"
看著靜留一直是那令人屏息的笑容, 說不出原因, 她補上一句.


“啊啦, 夏樹學壞了呢”
赤眸中的吃驚看得夏樹很滿意. 咬著下唇也壓不住堅持往上的嘴角.


餐席間.
靜留分享不少為收集資料走訪各地的經驗, 夏樹沒想到自己可以更欽佩面前的女子.
而在對方的好奇下, 她也靦腆的說了許多比賽與訓練時發生的大小事.


到底吃了甚麼? 味道還不錯, 她只記得這樣.


晚上, 夏樹興奮得睡不著. 餐後她可沒喝咖啡, 茶或任何高咖啡因的飲料.
所以猜應該是說太多話的緣故. 印象中, 沒有這樣跟誰聊過. 即使是過去的她們.
相別這麼久, 有太多可以說的話. 不管是誰.


靜留晚上的那套衣服簡約高雅, 真的很適合. 不然沒有理由覺得她看起來更漂亮了.
是吧?


* * * * * * *


時差. 三點多起來一次. 四點多起來一次. 五點, 然後六點. 惱羞的決定離開被窩.


櫃台沒人, 只有個掛牌說有事請按鈴. 不想麻煩, 她在一旁資訊櫃找到張地圖.
簡單打理, 出去晨跑. 花了一個多近兩個小時, 比預估還久, 因為中間不小心轉錯彎.


回到客棧卻在走廊上發現在自己房門口猶豫不決的亞麻色身影.


“靜留?”
被喚的人似乎嚇了一跳, 她轉頭看夏樹, 回頭看夏樹的房間. 再看夏樹.
“啊啦, 夏樹出去晨跑多久了?”
“大概兩個小時吧… 怎麼了嗎?” 她在口袋間尋找門卡, 掩飾自己不知所措的心情.
“昨晚忘了先問要不要吃早餐又怕妳時差睡不好, 會想多休息…” 靜留看似放鬆不少.
“噢, 反正已經起來了, 也沒甚麼不可以的, 但是妳有在趕時間嗎? 我想先沖個澡”
“不趕沒關係”
“那就進來等一下吧, 我動作很快” 夏樹笑著推開門請對方進去.


“啊啦”
“呃… 對不起… 忘了拿衣服” 圍著條毛巾, 她紅著臉走出浴室翻行李.
“妳們在更衣室裡真的通常都裸著嗎?”
沙發椅上的靜留拿著電視節目月刊遮著臉, 很難看出她到底是甚麼表情.
“差不多, 不過我絕對會圍條毛巾” 拿齊衣服, 夏樹三兩步走向浴室, 不敢回頭答道.


早膳後. 她給靜留帶著, 走訪一間陶藝工坊, 逛了圈觀光果園, 在特色咖啡廳共進午餐.
下午的山林步道, 遇見幾位專業攝影師, 業餘畫家. 她耐心等著靜留做簡單採訪.


悠閒. 沒有別的字可以形容. 而且真的有嘗試, 有體驗到甚麼的感覺.
無可否認是因為靜留的關係, 是靜留讓這小小假期毫無負擔又充實.
不難想像如果沒有靜留, 她大概會發懶, 窩在同一個地方然後自認為那就是享受.


“夏樹~”
不知不覺又開始神遊的人眨眼. 靜留笑著在她面前招招手.
“那位攝影師先生想問妳可不可以給拍張照呢”
“我? 妳不行嗎?”
“啊啦, 他要妳呢”
“唔” 她看了眼那位男士, 後者立刻走近.
“不好意思, 只是覺得妳的感覺跟這背景搭配得很好, 如果可以的話…”
“哈, 你有眼光應該…” 止聲, 在被靜留發現之前. 她及時收回目光點頭答應.


晚餐上. 服務生收走餐盤, 送上點心.


“夏樹已經習慣給拍照了嗎?”
“嗯? 甚麼? 沒有啊, 還是蠻不喜歡的, 怎麼會這麼問?”
“因為下午以為妳會拒絕呢”
“嗯, 差點要, 但是看妳好像問他最多問題, 花了不少時間, 所以姑且就同意”
“啊啦, 所以是因為我的關係?”
傻笑. 扯了謊, 猜大概也被看出來了, 但夏樹倒也不擔心靜留會厲害到看得出真正原因.


回房間前先約了明天一起早餐的時間.


時差, 晨跑. 新的一天.


她在茶園邊看到一個簡易網球場. 裡面一位少女正指導著兩個小朋友.
無可避免的, 注意力總是會被自己比較熟悉的事物吸引.
讓靜留去做她的採訪, 她則留在原地觀察了十來分鐘. 等意識過來時人已經繞到圍欄內.


“揮拍的時間太早了點…” 藍髮國手忍不住評語. 球場上的人同時看向來者.
少女一眼便認出夏樹是誰, 震驚得被小朋友擊來的球打個正著.


一時興起, 她接過了球拍, 稍微矯正兩個孩子的姿勢開始陪他們練習.
不是有意的, 只是當她看到小朋友努力追球的神情, 忍不住揚起欣慰的真心笑容.
練了百餘個正反拍, 小兄妹累得嚷要休息. 她倒是暖身完畢.
那位年輕的教練, 紅著臉問可不可以陪她打一場. 當然沒有拒絕的可能.


“夏樹, 差不多最後一球了好嗎? 妳們兩個都需要休息, 小朋友們也到午餐時間了”
不知打了多久, 正覺得自己越打越有精神, 靜留的聲音卻傳來.
那所謂的最後一球差點擊中夏樹. 如果不是她反應快閃過. 如果不是她一聽聲音就轉頭.


離開前, 夏樹問了那少女的練球時間, 約了明天早上碰面.
她沒有機會也不可能注意到身後的靜留赤眸中一閃而逝的複雜眼神.


當天晚上.
短褲, 寬鬆上衣, 沐浴完的人濕著頭髮坐在床邊給拍子上線. 敲門聲令她停下動作.


“靜留? 怎麼了? 有什麼事嗎?”
“頭髮這麼濕怎麼沒稍微擦一下?”
門口的人話還沒說完眼睛已經往下飄. 夏樹當然也跟著往下看.
然後她立刻知道對方在看甚麼, 想遮掩已經來不及. 綁著護具的左腿. 從膝蓋到腳踝.


“會痛嗎?”
“不… 會很痛. 沒事, 已經習慣了” 再說謊, 她怕鼻子變長.
“沒事跟已經習慣了不是同件事, 可以讓我進去嗎? 我幫妳吹頭, 妳就坐著好好熱敷吧”
靜留遞出不知哪裡來的熱敷袋, 夏樹只能乖乖接下並退後讓對方進去.


“這個樣明天還想去打嗎?” 靜留發現了床上的拍子, 給吹風機插上插座時淡淡問.
“嗯? 我這樣子已經有段時間了… 明天不會有問題. 不過本來就沒打算打”
鏡中的赤眸美人偏頭, 有些詫異. 夏樹撩了撩濕漉漉的頭髮勾了下嘴角.
“綁完線是要送給那個女孩的” 她低頭矯了下熱敷袋的位置.
“那不是夏樹高中時最喜歡的球拍嗎?”
“呵~ 妳還記得啊”


“一直看著, 怎麼會不記得?”
“嗯? 妳說甚麼?” 耳邊忽然滿滿吹風機的聲音, 夏樹只聽到靜留的隻字片語. 沒有頭緒.


門邊.


“… 謝謝”
“不會, 不過我倒希望妳跟我說這種事不常發生” 靜留一手撫臉, 煞是困擾.
“噢不, 不常, 事實上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 突然就…” 夏樹乾笑.
“那就晚安囉” 赤眸溫暖許多, 靜留的微笑像鬆口氣後的.
“嗯, 等等, 妳是怎麼知道我… 需要熱敷? 走路的時候看的出來嗎?”
“純粹猜測” 搖頭, 那令人不敢直視的漂亮雙唇勾起一點點無奈的苦笑.


夏樹開口還想說甚麼卻聽到靜留的手機鈴聲自開啟的房門內傳出. 只能道晚安.


* * * * * * *


“真的非常抱歉,因為我們在分批重新裝潢, 現在所剩的單人房剛好都住滿了”
才走進靜留有預訂房間的旅社便聽到負責人跟一位男士解釋著.


“耶?! 這樣的話” 夏樹愣了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靜留倒是完全不受影響的繼續往前走, 夏樹於是雖不確定也還是隨後跟上.
“不好意思, 請問有空的雙床位雙人房嗎?”
“啊有的, 有的” 負責人連忙點頭.
“這樣的話...夏樹, 如果不介意, 我們可以分一間, 然後我預定的房間可以給這位先生”


玫瑰紅眸從頭到尾無視希望入住的男士, 直盯碧綠. 夏樹眨了好幾下眼睛, 反應不及.
“可以嗎? 夏樹?” 靜留放柔語調又問了一次. 現在所有人都看著她這邊.
“嗯… 沒, 沒甚麼關係. 可以啊, 那就這樣…”
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選擇餘地, 但話又說回來, 本來就沒甚麼關係. 何必猶豫. 何必?


從學生時期六到八人分房到後來偶爾跟訓練助理分房, 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過.
坐也不是, 躺也不是. 忍不住, 眼睛一直不時飄向靜留.
赤眸麗人從容自在的把行李內的東西歸位, 看似沒注意到身後的目光.


“這間… 民宿是妳選的嗎?” 她對自己的行為忍無可忍, 起身到窗邊看著外頭亂問.
“不是吶, 住宿全是編輯選的, 其實景點也是, 我只需要在時間安排上做調整”
“噢…”


她又沒話了.


可恨自己要不說到餐廳業者要打烊, 要不就像現在, 腦袋一片空白.
不,其實也說不上是空白, 只是全是房裡另一個人就是了.
然而,不管是那種情況, 靜留都表現得一樣神態自若.
暗嘆口氣, 夏樹任命的轉開電視發呆, 絲毫沒注意到另一人亦有意無意不時看她一眼.


休息過後兩人決定晚餐前出去散散步.


隨意逛. 各式小攤販為傍晚的生意做準備. 行人的步伐優閒緩慢. 三五小孩嬉鬧跑跳.


逛著,她們經過一個綠蔭盎然, 佔地不小的公園. 靜留一時興起, 輕拉了下夏樹.


幾件公共藝術品呈列的公園中心, 不少遛狗的人聚在一起聊天. 找一處坐下.
夏樹看著那群你追我跑的各式犬種, 靜留看著遊戲區爬上爬下, 活力充沛的小朋友.
涼風輕拂, 清新的草葉花瓣香. 夏樹深吸口氣轉頭看身邊的人, 靜留正撩起耳邊的髮絲.


“怎麼了?” 發現目光, 赤眸美人轉頭笑問.
“?! 沒有” 垂下眼睛, 轉開視線, 夏樹同樣微笑低應.


一小段距離外的大樹邊, 幾個孩子鬧嚷著, 小小的頭一致抬著看樹梢.
“啊啦, 不會是有小貓被困住了吧?” 不只夏樹注意到, 靜留一手撫臉像是自言自語.
“過去看看好了” 已經起身了, 夏樹才說.


還真是小貓. 夏樹忍不住輕笑, 她看了眼靜留, 後者略噘唇, 彎腰安撫焦急的孩子們.


她已經成功坐上樹幹小心接近貓咪, 一位中年人才搬來梯子.
抱起嚇得渾身顫抖的小毛球, 夏樹輕鬆爬下梯子, 回到地面.


“哈, 有梯子下來簡單多了” 將小貓交給其中一個女孩, 藍髮女子聳肩自言.
“可不是嗎? 不過這次就算沒有梯子, 也有很多人可以幫夏樹呢”
夏樹稍微收斂笑容, 看著靜留. 赤眸輕眨, 盈滿對往事的眷戀.


不太可能忘記, 對誰都一樣. 她們的初次相遇. 當年高中生的兩人.


那時.抱著懷裡的小貓, 她看著橘色的天逐漸轉暗, 懊惱手機不是放口袋而是書包.
嘗試了幾次, 要單手爬下樹似乎沒想像中的容易, 可又不忍心把貓咪放回樹幹上.


“喂! 妳! 真白制服的!” 還在傷腦經居然給她發現一個走來的人.
那個女孩, 後來才知道叫靜留, 很詫異的走近.
不過老實說, 她當下根本不在乎對方叫甚麼. 對夏樹來說是誰都好都一樣.
她小心翼翼的把貓咪放在自己用制服外套簡單做的布包內, 倒掛, 抓著袖子把衣服垂降下去給對方.
自己也下樹後, 抓起書包, 抱回貓咪就往家的方向走.映像中, 應該有說謝謝.


“夏樹那時是怎麼爬上那麼高的樹呢?”
“詳細的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時更討厭制服裙子”
“啊啦, 還好那邊那個時間沒甚麼人會經過”
“是… 好壞參半吧?”


靜留莞爾, 她們漫步離開公園.


聊到了學生時期的事, 於是餐席間也都環繞在同一個話題上.
知道靜留因為被請去演講所以回去過一次.


“嗯, 不知道那個迫水是不是還在那當網球社指導, 那副身材… 我都不記得他是怎麼打到球的”
“啊啦, 迫水教練當年很看好夏樹呢”
“沒說他不好啊, 但我說的也是事實不是?”


夏樹看著靜留掩著嘴, 雙肩微顫. 就算真的很開心也還是表現的如此優雅, 她忍不住暗嘆.


洗完澡, 發現靜留神色肅穆的用筆電, 她急忙將自己去沐浴前沒關的電視轉靜音.


“啊啦, 夏樹看電視沒關係, 不會影響到我別擔心” 靜留短暫轉頭交代.
“噢呃, 其實也沒甚麼節目好看…” 看對方已經把注意力放回文章上, 夏樹聲音越說越小.


但說規說, 沒兩下她又默默取消靜音, 不過將音量轉得很低.
沒辦法, 除了靜留敲鍵盤的聲音, 夏樹需要些其他的東西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胡亂的擦著濕漉漉的長髮. 沒注意到吧? 或說沒想起? 不記得?
她是不會隨意提起以前教師的事的人, 可是晚餐上不小心算是脫口而出.
夏樹呼口氣回到浴室用吹風機. 瞪著鏡中的自己, 暗忖自己到底希不希望靜留想起那一小段往事.


真白的網球社是學校的驕傲之一, 身為校刊社的靜留為文章而來其實不稀奇.
只是出了校刊後還一直出現, 當然就吸引目光了.


“是看上誰啊?” 那時迫水半開玩笑的問.
“夏樹喔~” 淡然的笑意, 輕鬆的語調. 沒人知道背後的認真態度.
“嗯, 眼光很好! 夏樹肯定是明日之星”
當時只覺得這兩個人不知在扯甚麼. 她直接白了對話中的兩人一眼, 搖頭.
沒惡意, 靜留也知道, 所以她還是悠哉地留到自己練完球.


這算是每個練球日子的其中一小段插曲, 不知為何卻常重現腦海中. 這幾天更是.


“夏樹?”
“呃?” 小小一驚, 她抓著頭髮瞪大眼看門口的人.
“怎麼了嗎? 看妳進來一段時間卻沒有吹風機的聲音所以來看一下”
“沒事沒事我很好” 搖頭擺手.
“還是要我幫妳吹頭髮?” 靜留點頭卻又不急著走, 玩笑道.
“哈哈, 妳去忙妳的吧” 夏樹將浴室門關上.


頭髮乾了, 窩在床上本來想等靜留處理完文件, 沒想到不知怎麼竟先睡著.


睜開眼睛, 腦袋還沒清醒已經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
盡量不發出聲音的坐起身, 夏樹掀開棉被伸手按揉左膝蓋. 忍不住轉頭看向另一床.


啪!一聲輕響, 靜留在同個時間轉開床頭燈.


“傷在痛嗎?” 明顯的擔心.
“噢不… 沒…” 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只能瞪眼看著對方下床接近.
“妳流了好多汗… 我去倒杯水” 靜留輕握了下夏樹的手.


“抱歉, 把妳吵醒了?” 接過杯子, 床上的人面有難色.
“… 我睡前就注意到妳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 所以比較淺眠” 搖頭, 靜留坐到自己床緣.
“嗯, 抱歉…” 除了道歉, 不知道要說甚麼, 不想坦白自己做了惡夢, 關於腿傷的惡夢.
“不用在意, 只是妳的腿真的沒事嗎?”
“沒有… 呵, 不知怎麼搞的… 已經很久沒這樣了…” 心事, 她知道那是引起噩夢的主因.


靜留抿唇, 看著她的眼神專注又深邃. 還是不怎麼放心.
“真的沒事, 只是噩夢… 呃…” 傻眼, 還在想不說出口的, 居然就這麼…
那雙漂亮的紅眸亮了起來, 嘴唇動了動, 看來在忍笑.
夏樹摀住臉嘆口氣. 要是一般人, 她大概會惱羞成怒的衝上前質問笑甚麼笑.
可是注意到靜留那放鬆不少的神情, 夏樹只來的及臉紅.


“沒事就好” 久久, 一句悠悠軟語.
夏樹下意識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不少, 她重新與靜留對上眼.
“不早了, 休息吧? 明天早餐晚點吃怎麼樣?”
“好主意… 還有謝謝, 水跟被子” 記得睡著時沒蓋被子.
靜留笑著低應一聲不會後提醒夏樹她要把床頭燈熄掉.


房間陷入黑暗.
盯著天花板, 幾個眨眼後逐漸適應近乎無光的亮度.
暫時, 還睡不著. 聽到來自另一床的翻動聲, 直覺對方也還沒睡.
懊惱, 真是太不小心了, 靜留是來工作的又不像她就算明天整天發呆也沒關係. 罪惡感.
蹙眉, 莫名其妙的惡夢. 怎麼會在這個時間? 是甚麼事情梗在她心頭甚至影響睡眠?


夏樹緩緩深吸口氣, 翻身背對另一床, 閉上眼.
靜留.


剛受傷時幾乎夜夜難眠夜夜驚醒. 她無禮幾乎是粗暴地拒絕任何人的關心.
就算親近些的朋友也被她要求睡隔壁房不要用她房裡的沙發床, 不要一直在她身邊.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既狼狽又脆弱的樣子.


相較於過去, 她知道這樣的狀況已經好許多, 但可以肯定臉色一定還是不怎麼好看.
本來以為會認為讓誰看到都好, 只要不是靜留.
可是如今發現其實是誰都不行, 除了靜留以外.
不介意, 雖然不小心坦言驚醒的原因, 但是真的沒關係.


不知怎麼只反覆想著還好是靜留, 不是其他人.


一排自行車隊呼消而過, 夏樹揚眉.


“這一帶有不錯的自行車風景道喔, 夏樹有興趣嗎?”
些微的表情顯然還是沒逃過赤紅雙眸的觀察.
“有, 不過暫時還沒那麼想, 改天吧” 她笑了笑, 覺得自己想跟著靜留的藉口說的很完美.


結束半天的行程, 午膳後回到下榻處, 專欄作家開啟筆電開始撰寫.


瞪著電影台裡的爆破場景, 夏樹慵懶的趴在床上打哈欠.
相隔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 已經偷偷打量了靜留不下三次.
赤色的眸子心無旁鶩的專心在螢幕上. 敲擊鍵盤的聲音一刻不停. 這頭的人又打個哈欠.
忽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像家裡的…


手機震動. 靜留似乎頓了下.


抓來手機看來電號碼, 夏樹挑眉按下通話鍵.
“Yes?”
靜留的打字速度慢了些, 不過接電話的人沒心留意.
“He what?!” 碧眸女子從床上跳起來, 隨即看向房裡的另一人. 對方似乎仍專心在寫作上.
聽著電話, 夏樹抓了房間鑰匙, 鞋子也沒換就往外走.


在外面的時間說常不常說短不短.


開門便見到靜留雙臂環腰, 依著桌子看這邊. 栗色柳眉略挑, 她給了個慰問的微笑.
夏樹無心反應. 雖說一歲的小狗調皮亂吃東西的行為不是無法理解, 但心情仍好不了.
見夏樹冷漠的表情, 赤眸中添了點慌亂, 多眨了幾下.
夏樹驚覺自己的態度, 可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戳了戳自個眉心, 呼口氣.


“都還好嗎?” 終於, 靜留幽幽的小聲問一句.
“啊, 嗯, 會沒事的, 吃壞肚子… … 那小子-”
來到對方身邊, 夏樹拉過一張椅子攤到上面, 反覆按揉太陽穴.
“-肯定在公園裡吃壞的, 他很喜歡去討小朋友歡心, 天曉得那些孩子手裡會有甚麼”


即便猜出個十之八九, 靜留的表情不免還是有些未消散的錯愕.
夏樹當然注意到了. 她拿起手機解鎖後滑了幾下, 拿給對方.
“還沒跟靜留介紹過迪蘭吧? 剛滿一歲, 活蹦亂跳的有時候很難控制”
“啊啦, 毛色分明, 很漂亮呢” 靜留捧住手機卻沒有碰到夏樹的手.
“是吧? 剛從收容中心帶回來時狀況其實有點令人擔心, 不過現在都好了”
想到自家的愛犬, 夏樹微笑眼神更是溫柔. 她沒注意到靜留已經沒在看照片.


“夏樹要一起出去散散步嗎? 文章暫時告一段落, 我想休息一下”
“好啊”
靜留將筆電闔上, 雖然夏樹不經意的飄了一眼, 她是不可能知道從她出去以後內容完全沒增加.


* * * * * * *


兩人的行程接近尾聲. 夏樹意識到那逐漸明顯的感覺是焦躁.
靜留本來是來工作的, 她仍是那的麼平淡風雲. 這反而令夏樹更加浮躁.
沒有不喜歡跟靜留參觀手工藝坊, 只是她更想去些就兩人的地方.


想問可不可以將行程後延幾天, 不用一天跑這麼多地方.
問不出口, 清楚知道自己不希望影響到靜留的工作.
想問工作結束後要不就繼續多留幾天, 真的放鬆一下.
問不出口, 因為… 因為覺得自己居心不良.
她的良心對”只是兩個好朋友一起旅遊”的解釋拍桌質疑.
靜留有女朋友, 夏樹對自己說. 不想, 也不希望變成那種差勁的人.


“啊啦, 今天似乎提早結束呢” 靜留推開店門走出來.
“是嗎? 那有甚麼打算?” 因逐漸坐不住而提早出去的人故作輕鬆卻難掩開心.
“嗯, 先回去把東西放下然後我們去租個自行車怎麼樣?”
“好啊, 好主意”


自行車道上, 夏樹不時超前許多又繞回來, 有時還繞著靜留轉說騎這麼慢怎麼好玩.
靜留只是笑笑保持一定不便的速度前進.


“夏樹”
“嗯?”
“這邊風景很好,合照一張好嗎?”
“… 喔, 好”


她不知道該怎麼靠近靜留. 就算這麼”形影不離”的一周多來兩人也沒有這麼接近過.


喀擦!


“啊啦, 夏樹的表情好像人家捏妳屁股一樣”
“哪…”
“再一張”
“… 好吧” 無奈, 卻又忍不住因此而微笑.


靜留似乎對第二張很滿意, 看了許久.


回程.夏樹照樣忍不住在下坡地段加速. 回頭, 靜留在通電話.
僅一眼, 只覺身體一時涼了許多, 腦袋也不再那麼”飄飄然”


“這樣嗎? 恭喜喔~ 那是個大客戶呢…” 靜留跟上, 笑容在與夏樹對上眼後起了些微變化.
夏樹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與後面的人保持一個輪胎的距離.
“… … 嗯, 都很順利. 噢, 這裡的自行車道規劃得很好, 我想妳會喜歡喔…”
前面的夏樹, 苦笑. 或許, 她應該戴上耳機聽點音樂.


有人自對向車道來, 出於安全理由, 夏樹回頭看一手接電話單手握龍頭的人.
不知何時靜留已經換成耳機接聽. 看樣子會講很久, 碧瞳死盯前方, 腦勺發熱.


“另外那頭好像也有車道, 我去繞繞, 妳先回去吧”
回到租車處, 看著靜留交出她的, 夏樹動手掏皮夾說.
紅眸中閃過驚訝, 她轉頭面對店長而夏樹在同時塞給男士幾張鈔票.
“再三小時. 晚點見” 後一句夏樹輕握了下靜留手臂小聲對她說.
目送著轉眼騎到車道上的人, 靜留欲言又止.
距離拉開, 夏樹勉強耳聞靜留不清楚的道歉並說剛剛一時晃神沒聽到.


夕陽微暖的光線下, 夏樹半瞇著眼趴在圍欄上.


誰不喜歡, 喜歡個不是單身的. 誰不喜歡, 喜歡個自己逃離的.
出國深造不算逃, 但當初故意不給對方機會說, 就是.
簡單的喜歡, 她自認沒法接受靜留如此認真.
嘿! 她只是個高中生, 只是個自認成熟卻還差地遠, 半大不小的人.
知道自己喜歡打網球, 想要成為選手就該偷笑了. 喜歡? 傾心? 愛情?
太遠了, 對當時的自己.


現在的靜留很開心吧? 至少, 她不覺得通電話的語調中有任何包裝.


事隔了這麼久… 過了這麼多的時間…
時間?!現在幾點?!
夏樹大驚.


嗶!嚓!
門鎖解開. 提著幾袋小吃, 夏樹焦急地有些踉蹌進到房中.


“啊啦, 夏樹終於回來吶”
“啊哈… 不好意思, 一個閃神就…” 夏樹咋舌.


靜留的臉, 微紅. 當然不是不好看, 只是像是醉了… 酒?!
小桌上放著一瓶開啟的紅酒, 一個半滿的酒杯. 另一杯, 在靜留手中.


“我買了些小吃,妳可以先墊墊胃, 我沖個澡就…”
“陪我喝一杯好嗎?”
“好, 可是-” 想說等一下, 靜留已經把桌上的那杯遞給她.
“-嗯, 為什麼這麼突然的?” 接下酒杯, 夏樹不自在的抽抽嘴角.
“沒有很突然吶, 剛剛接到電話被告知拿了今年的一個文獎-” 靜留垂眸, 手指繞著杯緣.
“-本來想等夏樹回來一起去慶祝的…”


“呃, 噢… 抱歉, 拖得這麼晚-”
夏樹尷尬傻笑, 注意到靜留真是已經打扮好後更是愧疚得臉頰發燙.
“-總之, 恭喜啊… 讓我請客吧” 她舉杯.


靜留微笑.


兩杯輕擊.


夏樹小小嚐一口, 抬眼隨即愣住. 對方仰頭一飲而盡.


“噢噢噢, 哈, 嗯… 好了好了, 靜留, 我想妳喝夠了”
幾乎扔下自己的酒杯, 夏樹上前一手握住靜留的杯子另一手扶住她.
眼角,桌上那瓶酒根本只剩裝飾作用, 早已差不多見底. 蹙眉.


“妳坐著-” 拉靜留坐到床上, 夏樹一手托住對方的臉.
赤眸笑著, 朦朧迷茫, 沒了平時的沉府與拘謹. 赤眸笑著, 帶了點慵懶多了點撒嬌.
“-嗯, 應該讓妳坐椅子… … 算了, 別動, 我去倒杯水給妳”


水倒了. 靜留也倒了. 一個轉身的時間. 夏樹暗自嘆息.
沒吃東西就喝, 還喝這麼多, 這真的算在慶祝嗎? 怎麼覺得靜留並沒有很開心.
撇開這個不講, 現在該怎麼辦?


夏樹把靜留抱起讓她重新躺好.
發現被子被壓在下面於是對自己翻個白眼去拿衣櫃中的備用被單.


盤坐地上, 看著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靜留, 夏樹抿唇.
“我沖個澡, 妳別亂動喔” 她湊近細聲道.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面對此景, 夏樹覺得自己的行為蠢透了. 有點惱羞的起身, 到殘酒收酒杯丟酒瓶, 進浴室.


頭髮都乾了, 靜留仍在睡. 猜應該會一覺到天亮.
肚子有點空, 看著小吃卻沒胃口. 她拉著椅子坐到靜留床旁邊, 自己解釋這樣方便照顧.


滴答. 晚了.


眼睛快闔上卻不想回自己的床.


滴答. 嗡! 手機震動.


嚇了一大跳, 精神大作. 但, 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是靜留的. 怎麼辦?!
抓起被放在桌上的手機, 兩手握著. 當然不想接但是總覺直接掛斷也不好.


『靜留?』
“啥?” 該死的智慧型手機, 不, 該死的觸控式功能, 不過是手溫高一點.


『… 有人嗎?』
該死該死該死. 吸氣.


“喂”
『… 嗯, 能麻煩把電話拿給靜留嗎?』
“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這樣, 那我晚點再打, 謝謝』
“不, 晚點也不方便… 她醉了”
『… … … … 我的天! 跟她說對不起, 我可以解釋那些遙控飛機哪裡來的, 我…』
“妳哪裡聽錯了?我說她喝醉啦” 雖然已經走到房間角落, 夏樹仍努力壓低聲音.
『… … 噗, 她怎麼漏了跟妳說甚麼樣的藉口比較容易呼嚨我?』


“請妳認真一點好嗎?” 簡直挑戰耐性.
『靜留不會喝醉, 嗯, 應該說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喝醉, 我沒看過她…』
“妳自己去跟那八分的紅酒解釋”
『八分? … … 她自己一個人喝那麼多? 為什麼?』
“說慶祝得了個文獎”


對方好段時間沒說話, 夏樹甚至把手機拿到面前看她是不是掛斷了.
沒有.來電顯示上的照片. 一個深色長髮淺色眼睛的女子笑著, 懷裡一隻德國牧羊犬.


『對不起…』
夏樹將手機拿回耳邊, 一顆心七上八下.
『妳就是靜留高中時期的朋友對吧? 還沒問妳的名字呢』
一般,她會想自己的名子不先說問別人的禮貌在哪? 可是這次不同.
她是網球國手, 這電話裡的人又能是誰? 下馬威?! 她也醉了不成? 隨便.
“玖我夏樹”


『玖我夏樹? 哈… 怎麼那麼巧, 妳跟那位網球… 等, 是妳! 就是妳…』
“是, 我就是…” 那個打網球的?!


嘟! 通話結束.
夏樹錯愕的拿起電話瞪眼. 靜留知道這人這麼沒禮貌嗎?
哼了聲. 她不可能打小報告, 只能暗自希望靜留哪天會發現.


回到位子上, 打了個哈欠精神卻相對的好.
座墊都還沒暖, 又是那擾人的震動.


“妳怎麼回事?不是說了晚點打也不行嗎?” 壓抑聲音卻沒壓抑怒意.
『我又不知道妳的號碼』
“妳甚麼?”
『我是要找妳』
夏樹轉頭去觀察床上應該熟睡的人. 紋風不動, 沒甚麼變化. 重新專注於”手上”的事.


“找我有什麼事嗎?”
『首先, 我為剛才掛妳電話的事道歉, 有點嚇到-』
夏樹低哼了聲, 不致口否.
『-妳知道我父親是做甚麼的嗎?』
“我沒問, 靜留也沒跟我說過關於妳的任何事” 夏樹暗暗希望這話聽起來不會過於哀怨.
『彼此彼此. 我父親是真白大學網球隊總教練… 那是我認識靜留的地方』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 似乎在想該怎麼繼續. 夏樹忽然覺得胃不太舒服.


『大家都很好奇, 但只有我這個不是球隊卻可以在那閒晃的人有機會接近這位被問了很多次, 不打就是不打卻在練球時間比誰都準時的人-』
『-問過幾次, 為什麼對網球總一副有興趣卻又近乎排斥的樣子, 從來沒得到答案. 嗯, 就算大她幾歲, 說個話還是會被她牽著走…』
傳來無奈又寵溺的乾笑聲, 夏樹一個走神竟以為是自己在笑. 口乾舌燥, 說不出一句話.


『我之前跟自己開玩笑說要是能知道原因就home-run了, 現在… 比較接近game-over是吧?』
“妳告訴我這些做甚麼?” 夏樹猛甩頭, 哼了聲充滿防備的問.
『妳知道靜留這幾天很開心嗎? 不是說她之前都不開心, 只是… 妳們剛到的第一天那通電話, 我不知道她原來可以這麼開心』
已問題回問題, 這人這通電話似乎真的是要跟她講話, 但不是對話.


“妳到底在說甚麼? 妳是她女朋友耶!”
『所以我希望她開心哪裡錯了嗎?』


夏樹望向靜留的位子,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 她倒抽口氣, 背脊發寒渾身僵硬.
還好,似乎還沒醒來…


“所以妳說這些…”
『我們都是大人了, 成熟點, 時間到了話本來就該講明. 我說是因為認為我不說靜留也不可能跟妳說. 妳半點概念都沒有, 這對她很不公平, 不反對吧?』
夏樹低啞的勉強應了聲.


『靜留酒品應該不錯吧?』
“啊? 嗯… 她… 睡得很熟” 幾乎跟不上對方的思考.
『照顧好她好嗎? 我呃, 我自己沒喝醉過也沒照顧過酒醉的人, 沒法給建議』
“我知道怎麼處理, 妳不用擔心”


“夏樹… 夏樹”
“嗯? 呃…” 驚醒.
靜留雙手抱膝, 蹲在自己面前. 她睡著了?! 在椅子上. 現在幾點?
“夏樹, 還早, 到床上睡好嗎?”
“還早是幾點? 妳還好嗎?” 天, 脖子幾乎不能轉了. 扶著椅把勉強站起來.
“五點. 感覺頭有點重呢… 想去沖個澡” 靜留按了按太陽穴不好意思的淺笑.


“嗯… 妳確定嗎? 如果真的要, 門別鎖以防萬一” 身了個懶腰, 她走到自己床邊坐下.
“好…” 靜留嘴角的偷笑沒逃過夏樹的睡眼. 猜是自己走路的樣子看起來也沒多穩.


浴室的門關上.
夏樹清醒了許多. 第一個進入腦海的, 是那個人結束通話前的最後一句話.


『對了, 那個甚麼文獎的, 靜留不是第一次拿到』

不用過分慶祝. 是吧?


* * * * * * *


“保持聯絡好嗎?”
“嗯, 會的, 一決定回國日期我會第一個讓妳知道”
“夏樹說的喔”
“是, 我說的, 還有我欠妳一餐這我也記得”
“啊啦, 很期待喔~”


離開前沒有擁抱. 在國外, 她至少會靠上前友善拍拍朋友的背.
對靜留, 她做不出來.


* * * * * * *


『Miss Kuga how do you feel about leaving the world-stage so soon?』
『Well, can’t say I’m happy with all that’s been going on but I am looking forward to my next career back home』
『The next career meaning training the young generation to be just like you?』
『I certainly hope they will be better than I am but yes, that’s what I’m going to do』


『Anyone special back home?』
『Haha… Can I take the next question with tennis in it? Pleases?』


“前輩?”
“嗯?”
“前輩是朋友來接機是嗎?”
“對, 可以順便幫我找一下, 橘短髮的, 應該會有個黑髮的跟著”


“前輩覺得他們真的會成功把消息封鎖嗎?”
“這… 我也有點懷疑”


一過海關, 夏樹將手機開機送簡訊.


出海關了.
知道了, 不過可能會拖上一些時間.
沒關係.
說的是妳喔~


夏樹蹙眉, 先不說內容, 怎麼覺得這不像是舞衣?


“在那!!!”
“啊!!!”
“夏樹!!!”
“看這邊!”
“夏樹夏樹夏樹夏樹!!!”
啪嚓!啪嚓! 啪嚓! 啪嚓!


面對此景, 夏樹抽了抽嘴角, 挑了挑眉. 提醒自己深呼吸. 微笑.


簡單掃視等候區. 靜留.


靜留?!


碧眼眨得如抽筋般. 靜留?! 怎麼會?
她在微笑, 明顯看著這邊. 夏樹低頭掏手機.


靜留?!
驚喜~ 好久不見.


電梯門關上. 夏樹馬上收起笑容扶額, 呼出一口攏長的氣.
這恐怕是她耐心被挑戰得最淋漓盡致的一次, 畢竟必須忍著不把擋在她與靜留間的粉絲推開.


“夏樹表現得很優秀呢~”
“哈哈, 謝謝, 但我可不想試第二次-” 靜留的微笑讓她不小心呆愣了下.
“-噢, 嗯, 話說舞衣呢? 怎麼會是靜留來?”
“說是命吃壞肚子” 靜留一手撫臉, 禮貌的關心語氣.
“吃壞..." 都多大了還需要有人… 這甚麼理由啊… 藉口… ?


電梯開啟. 靜留車子停在貴賓專區, 人不多. 夏樹鬆了口氣.


“旅途還好嗎?” 靜留領在前面.
“不錯, 餐點似乎有進步…” 短暫嗚耶令夏樹止聲. 對了, 迪蘭.
居然不小心忘了. 忘了?! 有點太誇張會不會?
明明一路上都還在擔心愛犬的狀況. 沒想到見了靜留就甚麼都可以忘.


“啊啦~ 這不是迪蘭嗎?” 靜留蹲了下來.
全數的東西都空運回國, 夏樹的行李推車上只有迪蘭的籠子和隨身包.
“對啊. 迪蘭, 這是靜留喔, 打招呼” 夏樹彎腰湊近.
一歲半的狗兒好像還在暈機, 沒有平時的活力.


“讓他出來走走吧, 會好一點”
“嗯, 不過等一下座車他還是得窩回去, 沒關係讓他忍忍吧”
“沒關係喔, 迪蘭可以直接坐後座” 邊說, 靜留已經打開鎖伸手進去摸可憐兮兮的小狗.
“唔…”


關車門.


“嗯… 謝謝”
靜留轉頭看人, 眨眼沒說話.
“麻煩妳來接我”
“怎麼會麻煩” 靜留笑得像不知夏樹在說甚麼般.
“啊, 欠的那餐, 靜留晚上有空嗎? 出去吃吧?”


不知道在急甚麼, 只是不想讓靜留把自己送回家然後就這樣結束這天.
“改天吧, 夏樹剛回來會累的不是嗎? 還出去吃不太合適”
“我沒關係, 沒問題的” 見就要這麼被拒絕, 有點慌, 恐怕語氣有些強硬.
“還是再約吧… … 我回去下廚好嗎?”


原本一片冰涼的心轉眼速率超標. 可是…


“呃, 嗯… 沒有關係嗎?” 混亂的腦袋試著理解狀況, 是那個人又不再國內?
“沒有關係喔, 我… 我們分開了”
“甚麼? 她…” 如果是那個人提分手, 夏樹不知道該生氣高興還是感到抱歉.
“是我提分手的-” 碧眼女子一臉糾結的神情連停車場的驗票人員都看的一清二楚.
“-我們兩個其實多少都知道, 都是大人了, 有些事情遲早要講明, 不然對她也實在不公平不是嗎?”
夏樹低哼一聲.


“她真的很好… 雖然收集的遙控飛機狀況有點失控, 可是善良正直, 體貼細心, 善解人意尤其是對我-“
夏樹認真的看著靜留, 內心異常的平靜, 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的程度. 靜留眨眼短暫回看.
“-如果不是先遇上夏樹的話…”


吸氣. 她伸手握住靜留空著的手.
這簡單的舉動卻似乎嚇了對方一跳. 赤眸短暫撐大.


紅燈.


夏樹欲言又止的樣子全在轉頭面對她的深紅眼眸裡.
抿唇咂嘴. 喉嚨乾得她覺得自己發不出聲音. 於是, 小呼口氣, 她傾身.
以為對方要耳語的人同樣湊近.


沒有低啞害羞的表白, 只有一個輕柔卻情深的吻.


靜留驚訝的抽回身. 夏樹看著她, 雖然紅了臉, 神情卻無比堅定.
紅暈似乎也在靜留的臉上找到了專屬的位置.


哈, 哈, 哈.


靜留抽氣, 夏樹瞠目.


“迪蘭!!!”


恢復精神的小狗, 熱情的往靜留臉上便是一舔.
雖不至於滿臉口水, 但對一位一向優雅淑女的人來說, 果然還是太多了.


“迪蘭! 不可以! 不可以! 懂嗎? 靜留不可以! 懂嗎? 不可以!”
小狗無辜嚇得縮回後座, 大吼的主人卻呀然止聲.
這樣說, 怎麼聽都像是其他人沒關係但是靜留不行.


“啊啦~”
愛犬不懂, 身邊的駕駛卻有了反應.
“別, 別說” 夏樹摀臉.
“可是人家想問夏樹晚餐想吃甚麼吶” 完全的無辜語調.
“… … 妳做的都好” 偷看靜留, 確定她是認真的只想問這個問題後, 她小聲回.


綠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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