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World Another Time》
〈Sight〉
刀劍相擊聲. 戰士嘶吼聲. 萬物毀滅聲.
烈火沿著被踏壞了的道路延伸燃燒至山頂上的雄偉建築.
橘紅舞動的光芒讓森林夜景充斥不安, 躁動, 與惶恐.
喀囃!
碰!
沉重悶響, 門栓總算被合力放上, 固定好.
通向外頭的道路被阻隔在堅固的黑檜木之後, 混亂聲卻源源不絕來自四面八方.
與外頭極大的反差, 兩人平靜. 各自向後退幾步, 離開隨即被用力撞上而鼓動的門.
她仰頭似環顧四周, 然後低下, 小聲呼口氣.
“我看不見了”
“甚麼? 是剛剛那枝暗箭?”
對方語調中有無暇掩飾的擔心, 畢竟這裡只剩她們了.
“看來這些傢伙很用心準備”
她們採取的應對模式都在敵人預料中. 就連現在被逼入的地方, 十之八九也在計畫內.
她很清楚, 太清楚了. 這是她的聖殿, 她的聖殿最內部.
“沒有出口, 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甩劍低吟, 收劍回鞘. “到這種地步, 不如就…”
“不行!” 被打斷.
“通道, 還有一個, 妳知道的” 那人恢復鎮定淡語.
“池? 但是那個…” 她皺眉. 木柴燃燒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
“只要妳不落入他們手中, 這場就是他們輸. 只要妳還在, 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要求我做甚麼?” 她的心跳, 強烈如一下下落在胸口上的重拳.
她看不到, 但感覺得到對方的接近與撫上自己臉頰的手. 她抿唇.
“我會找到妳的. 快”
不是哀求, 不是哄騙, 平淡的語氣起了應有的作用. 她拒絕不了也不再那麼猶豫.
她看不到, 有些踉蹌. 憑著自己對環境的映像來到靜止無紋的池邊. 單膝跪下.
“無底池, 一個記憶, 一個通道, 與我交易”
她看不到, 但感覺得到波波漣漪會隨著亮光從水中心擴展至池邊.
木質斷裂的巨大聲響與緊接在後的聲勢令她不由站起身, 回頭.
“靜…” 來不及. 來不及叫那個人的名字.
捉住自己肩膀的手使力把她向後推. 跌入池中是必然的. 不能反拉對方, 即使她想.
* * * * * * *
一盞燈未開的高級公寓頂樓裡, 來自落地窗外的月光勉強看得出客廳中的沙發在哪.
茶几上, 已經醒好段時間的高級紅酒被無視. 沙發上, 裸著結實上身的男人仰頭昏睡.
一個出現在轉角的身影安靜無聲接近. 手中細長的棍子輕點了點男人的頭.
沙發上的人哼了聲沒反應. 醒著的人確定位置後抬手, 乾淨俐落送上一巴掌.
“哇啊! 呃…”
“你可以滾了” 她向後一步, 拉開兩人距離冷聲送客.
“哈? 甚麼?” 對方似乎搞不清楚狀況, 一臉呆愣地看著身上僅一件絲質短袍的人.
“我, 沒有耐心. 一點也沒有” 細長的手杖戳在男人腳背上, 慢慢往下壓.
“呃! 好好好, 這就走!” 那人連滾帶爬撿起衣服奪門而出.
“哈洛爾” 女子隨即拿起一旁電話, 語氣毫無起伏.
“是, 大小姐”
“這次的藥似乎過量, 下次多注意”
“知道了”
結束通話, 她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後往陽台走. 月光下, 人影依著護欄淺嚐酒精飲品.
外頭的空氣汙穢. 來自交通工具, 來自點燃的菸, 來自下水道, 來自公共垃圾桶.
不過這裡, 汙穢的不是只有空氣, 是整個都會區.
秩序混亂, 弱肉強食, 貪官汙吏. 崩壞邊緣的都市, 黑暗無比.
即便, 她雙眼能視, 所見的也將只有黑暗.
她不屑地哼了聲飲盡紅酒, 把高腳杯直接留在陽台回到屋內.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家. 無須任何幫助也能自由走動.
然而, 當手杖不再僅只是助行用具, 她隨時帶著.
回到臥室, 她將黑杖依在床頭, 打算解開睡袍綁帶.
“誰?” 停下動作, 深色長髮的女子面無表情的”看向”通往衣櫃間的入口.
“不回答嗎?” 她聽著那個人的腳步緩緩接近. 似乎, 是位女性.
舉步輕盈, 如蜻蜓點水般… 然後腳步聲消失… … 那人爬上了她的床鋪.
“妳做甚麼?” 她皺眉, 語調不急不怒, 毫無情緒可言.
“人家似乎走錯房間了” 那人氣定神閒卻是一句沒頭沒尾.
她微偏頭但很快知道對方在說甚麼. 這女人, 是父親叫來的.
“知道還往我床上爬做甚麼?” 問, 一面思考自己為什麼沒更早發現對方的出現.
靠近自己這邊的床微微下陷, 感覺到對方湊了上來. 沒避開. 淡淡清香, 她不討厭.
“啊啦, 想妳或許厭倦男人了, 會考慮換個口味?”
這人絕對不是膽識超凡就是另有計算. 她傾向後者的猜測, 但那並不與前者相牴觸.
思考並沒有佔去過多時間. 她伸手, 對方立刻會意托住, 往自己臉的位置帶.
“叫甚麼名字?”
“靜留” 超凡的軟柔腔調讓道出的那兩個字更添魅力.
低應聲, 她輕輕摸索對方的細緻五官. 從眉梢, 雙眸, 鼻尖, 雙唇, 然後繼續向下.
生來失明, 她無法用摸的來評斷一個人的美醜. 對她來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不知道面容, 又如何? 她不在乎. 看不到, 何必在乎?
這個行為的唯一目的, 表現權力與服從的關係. 她的權力, 靜留的服從.
“開價” 捏住對方下巴往上抬, 她對著那雙唇吹語道.
“啊啦, 一般價錢囉” 那人嘴角微微上揚而牽動的臉部變化, 她很清楚.
“以時薪推算月薪是嗎? 那的確會高出一般保鑣許多…”
她鬆手退開, 壓低聲音以辦公的口吻對仍在自己床上的女子說.
“我猜, 是前些天被我甩了個巴掌的那位少爺”
她認為這位自稱靜留的女人是殺手. 在這樣黑吃黑的世界, 殺手是個熱門行業.
但佼佼者畢竟是少數, 真正有職業道德的當然更少.
於是很多殺手會像這樣, 先闖入以展現自己實力, 然後開個比前位雇主更高的價錢.
今晚以前, 沒有人成功進到自己房間過. 她不過是沒露出擔心的表情.
“不是, 人家只是純粹來應徵的吶”
此般答案令她皺眉. 太不對勁了. 有那裡不對勁. 她的躁慮逐漸難以壓抑.
“妳到底想做甚麼?”
想抽出枕頭底下的槍威嚇, 但如果對方最初就是要她的命, 她不可能還在這邊說話.
“我希望留在妳身邊, 保鑣, 管家, 就是佣人也可以. 只要讓我留在妳身邊”
靜留的語調變了. 仍是那樣的柔和暖軟卻多了深固的執著.
這樣的聲音, 這樣的語調. 太陽穴突然感到的抽痛令她嘖了聲扶額.
“行, 一個星期試用” 她煩躁地抓起枕頭塞到對方懷裡.
“去. 客廳沙發或地板. 離開我房間” 無故的體力透支感令她只想趕走對方.
“有那裡不適嗎?” 那人下床, 抓住自己扶頭的手.
“沒妳的事. 離開沒聽到?” 她甩開對方的手, 不掩怒氣.
“如果沒說試用期從明天開始, 那麼妳的健康已經是我的責任了”
她微愣. 沒遇過有誰敢這樣跟她說話, 特別是雇來的人.
“頭感覺怎麼樣?” 那人雙手貼在她臉頰左右, 兩指輕柔按摩她的太陽穴.
沒有回答, 如失去言語能力, 她毫無抵抗的任由對方踰越的親暱舉止.
煩躁不安淡去, 內心靜如止水. 她回神吸氣, 堅決卻不無理的撥開那人的手.
“夠了, 我要睡了, 妳出去吧” 少了平時的強硬態度, 她簡單一句話後坐到床上.
“好的” 腳步聲輕輕遠去, 她忍不住想踩著這般步伐的人舉止又會何等優雅. 優雅?
她是殺手. 殺手不是優雅, 是輕巧如貓, 狠毒如蛇. 安靜, 只是成功之道.
門把轉動.
“夏樹晚安”
“晚… 甚麼?”
關門聲.
那人何膽竟直呼她的名字? 而自己又是怎麼回事? 不生氣, 氣不起來, 僅只是驚訝.
她向後倒, 捲起昂貴的絲質被單包裹全身. 今晚的床鋪似乎格外冰冷.
門的另一邊.
栗色長髮的美麗女子看著懷中的枕頭苦笑. 坐上沙發, 靠向椅背, 她收緊雙臂闔上眼睛.
『找到人了?』
『是的』
『很好, 這樣至少妳還有時間先喚回她的記憶』
『多久?』
『我們只能再撐三個小時. 記住! 不管到時如何, 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赤紅的雙眸睜開. 深夜的高樓內一點光線都沒有.
“只有三天的時間麼…” 靜留半瞇起眼睛, 垂首淡聲自言.
高聳入雲的大樓首先迎接全新一天的溫暖.
陽光從來叫不醒她, 也無法打擾到她. 然而今天的早晨不同過去的任何一個.
她看見了亮光. 不是透過眼睛而是…
“靜留?!” 驚醒. 夏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開口喚昨晚才認識的人.
不, 不是認識, 是雇用. 還來不及自我更正想法, 房裡已經多了一個身影.
“睡得好嗎? 頭可還痛?”
“沒事了! 妳, 不要隨隨便便就…”
夏樹抓住對方因關心而伸來的手. 很生氣, 卻不是對靜留而是對不知所措的自己.
有甚麼東西起了變化, 她說不上來. 她不喜歡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不喜歡自己對一位莫名其妙出現在房間裡的人提不起應有的戒心.
“妳到底是誰?”
“靜留”
“靜留…姓什麼?”
“就僅只是靜留”
“所以這不是妳真正的名字, 只是職業代號?”
“這是我的名字, 我只是靜留, 而妳只是夏樹”
“我甚麼? 我有…” 床上的人陷入沉默. 她姓什麼?
這是甚麼問題? 可是她現在腦袋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
“早餐會在夏樹盥洗完後會準備好”
那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關起的房門後.
玖我, 對了, 她叫玖我夏樹. 是自己黑幫頭子老爸的寶貝女兒.
她是玖我夏樹… 肯定, 卻開始為這個姓氏感到陌生.
都亂了.
說不出為什麼, 但她隱約感覺得出來這不知打哪來的女人會改變自己所熟知的世界.
改變這個自己不曾見過卻也毫不嚮往的世界.
好是壞是? 現在很難說.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 這個”殺手”如汙穢空氣中的一股奇異清香.
她矛盾的發現即使仍對這個人的存在感到困惑, 她身不由己地想更加接近.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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