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黑暗。


金碧輝煌的巨大旅遊航宇艦在漆黑的無盡太空中慢慢行進著。主宴會廳裡充斥著歡鬧聲與音量足以鼓動耳膜的流行舞曲。


啪! 隨著熄滅的燈光,音樂霎時消失。舞池中的男孩女孩一致看像聚光燈集中的表演台。
「各大小姐大少爺們,容我再次歡迎並感謝你們選擇加爾迪羅貝的服務。」拿著麥克風的艦長滿面春風。「希望各位能盡情享受這五天四夜的三校聯合學期末旅遊。」
歡呼聲隨著燈光再次亮起轉眼再次炒熱氣氛。


「嘿,有人看到靜留嗎?」
「藤乃同學似乎不久前才離開。」
「離開去哪?」
「誰知道,大概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吧,畢竟有阿爾泰男高在,她當然會跟自己未婚夫在一起。」
「啥? 誰? 我以為那只是謠傳,他們真的是那種關係了?」
「八九不離十好嗎,畢竟他們父親是從小認識的摯友,現在各方面上也都密不可分,遲早的啦。」
幾位學生的談話因為人工智慧機器服務員送上點心而告一段落。


短暫氣音,兩道淺灰色的金屬門向左右滑開。有著明顯差異的腳步聲依序穿過。前一個輕巧而從容,後一個輕慢而堅持。感應到人的體溫,沿著通道的照明紛紛無聲亮起,筆直通往底端。位於盡頭,是間充滿古希臘氣氛的小型休息室。


「嗯… 真是有趣呢… 你知道這些雕像基座都有他們的囚號嗎?」
一身潮流燕尾服的男孩一副興趣盎然,欣賞著安置在房裡六男一女的七座人像。
「啊啦,你怎麼還在這呢? 沒有別的事嗎?」一副終於發現對方的存在,少女無辜眨眼。
「有喔,就是跟著你啊,我們很久沒聊聊了。」男孩歪頭看刻意繞到雕像後拉開彼此距離的人。
「是呢,可惜我們一向找不到彼此都有興趣的話題,這誰也怪不得。」
「怎麼會,我想我們都喜歡漂亮的東西不是嗎?」
艷紅小禮服中的少女笑而不語。光看那標準的優雅迷人表情,男孩就知道她已經沒在聽自己說話了。


「靜留不會專程來看這些假石像的吧? 有想過心萬一他們突然被解凍怎麼辦嗎? 這些可都是重刑犯呢~」有心嚇人的話語。
男孩一手撐在其中一個石像的膝上,挺胸耍帥的笑著。
「啊啦,這種惡趣的裝飾整個航宇艦都是,若真的發生了,在哪都一樣吧。」
少女看也不看對方一眼,走近位於房間正中心的女性雕像,抬頭專注看著。


這位長髮女重刑犯一絲不掛,重要部位僅以單手拉著一條不算大的薄布遮掩。垂眸偏首,微低頭,半起步。她如剛沐浴完的林間仙子,散發著愜意而自在的清晰氣息。


「這人不知道是誰…」被同學與老師公認為是少女未婚夫的小夥子悄聲站到對方身邊。
「不,我也不知道她是誰…」靜留眨了下眼睛,再次拉開兩人的距離。
「話說,雖然主題是困境,但她一點也沒給人這樣的感覺,我覺得還挺失敗的。」
少女難得要認同男孩的話,變故卻在此發生。像終端機電源線突然被拔去的聲音。一切陷入完全的黑暗。
「咦?! 這是怎麼…」


靜留聽到男孩忘記加以掩飾的慌張。不免,她也有些慌,但最多只是略微加重抿唇的力道。隨著低沉規律而擾人心寧的警告音,人像的基座紛紛亮起閃爍的紅燈。即便不知道生物冰凍正在解除,光是在黑暗中看到這副景象就足以引起內心的恐懼。


嘟! 是廣播。
『各位同學,這裡是艦長,請稍安勿躁,目前已經派人處理短路的問題,請別擔心…』
「什麼鬼,加爾迪羅貝應該是旅遊艦中最高級的居然也能短路?!」就算知道另一頭的指揮人員甚麼也聽不到,男孩立刻破口抱怨。
「安靜。」
「什,什麼?」
男孩被靜留簡單兩個字嚇了一跳。少女從來沒用這麼強硬的態度說話過。
「先別出聲,仔細聽。」換了個稍微緩和的語氣,靜留又說。
在一明一滅的紅光中,有個無法言喻的奇怪細碎聲正持續不斷加大。


「是… 是,你覺得會是那些人像嗎?」男孩問出兩人各自心裡有數的問題。
「備分防護系統通常最多在五分鐘內會啟動。」少女淡言,卻是退了步,不再那麼接近人像。


嚓! 又是簡單的聲音。所謂的備份系統開始生效。閃著電流的淡藍格網從人像底座四周直通天花板,室內燈也同時逐漸亮起。男孩想鬆口氣。


滋! 觸電聲。
「啊! 他X的」
滋! 又是觸電聲。
「呃!!! XXX」
滋! 更多觸電聲。
「X!」


耳邊,靜留聽到男孩的抽氣還有許多她從來沒接觸過的髒話。眼前,那女子同樣從靜置的束縛中解脫。只見那勻稱的身影就像其他人,因為突然的解凍而失去平衡往前傾。在靜留來得及有任何反應甚至想法之前,囚犯一個急頓,在與電網一根髮絲的距離下煞住。女子從容後退,仰頭吸氣。吐氣間有著輕鬆,一副剛才的驚險過程都在自己預期內。靜留直定定地看著那個人,一時無法分析短短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


室內的燈光完全亮起。
「靜留! 快過來這邊」她知道是誰在叫她,可是雙腿卻動不起來,眼睛更不想轉開。
回神時,面前的那個人已經眼神冰冷的回看她。那塊薄布,不知何時已被撕成兩段,分別綁著上下身。


「X,怎麼這麼衰!!!」其中一個囚犯抽氣,眼神驚恐地看著女子。
「小鬼,你連腦袋也凍壞啦? 冰了這麼久一醒來就看到個裸女也能說衰?」
「裸女?! 你才壞了腦袋。蠢材,注意你的言語,你難道不知道她是誰?」
另個臉色也不怎麼好的囚犯瞪了眼態度狂傲不拘的輕浮男人,冷聲。
「誰?」
「夏樹•庫魯卡。」女子這下轉移停留在少女身上的目光,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
「夏樹•庫魯卡? 你要我相信你是他們派了一支軍隊也沒能抓到人的庫魯卡?」那個男人完全不相信的嗤笑。「女人,你好像不知道自己這副德性是被抓的意思。」
「嘖! 她是…」
「夠了,相不相信不重要。」
其他囚犯還想抱不平,自稱庫魯卡的女子揮手制止。
「唉? 都還被關著就已經耍老大了?」


在囚犯們你一言我一語間,靜留給男孩拉到門口卻發現鎖解不開。


嘟! 廣播。
『大家午安,這裡是你們的新艦長。』
來自廣播器的聲音令人背脊發寒。一時房內陷入沉默,所有人全神貫注等著了解狀況。
『你們的艦長剛剛提前退休了。我身為黑團的首領很榮幸正式接任此職。別擔心,我做事一樣有條理。首先,歡迎所有剛甦醒的豪傑們加入,條件很簡單…』
嗡的一聲輕響。兩個高中生無能為力的看著電網眨眼消失。
『把你們周圍的學生全部集中到舞廳這裡,我們幾分鐘後見。』
廣播結束。


「啊… 我的天…」男孩小聲嗚耶。
靜留轉身快速試了掌紋辨認開鎖,發現仍沒用後只能回頭看笑得不懷好意的囚犯們。然而,雖然笑得不懷好意,男人們沒人離開自己的位置,無疑都惦記著站在中間的女子。
「嘖! 做甚麼都繼續站在這? 站上癮啦? 白癡。」從剛才便一直惹人厭煩的囚犯跳下基座。
於此同時庫魯卡也輕盈離開位置,直接來到那人面前。從靜留這頭,她無法清楚看到中間發生什麼事,只能看到隨後的結果。那男人如操縱線被剪斷的木偶,癱倒,沒了聲息。庫魯卡轉身面對兩個學生。其他囚犯如得到默許,這才各自離開基座。


「該死該死該死!!! 這東西為什麼不開?!」
靜留身邊的人猛地搥打金屬門直到察覺有人接近。
「你這是急著要去哪?」庫魯卡的聲音低啞,充滿磁性更帶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男孩腿軟癱坐到地上。其中一個囚犯這時手搭上靜留肩膀。
「小美人,你似乎膽子不小。」犯人咧嘴,露出幾顆手術改造而成的銳利牙齒。
「收手。」
兩個字,那人渾身一抽收手拉開距離,沒開口道歉但看著庫魯卡的眼神滿滿都是歉意。
「你們兩個知道那舞廳位置嗎?」碧眼女子輪流看了看兩個學生冷聲問。
男孩慘白著臉毫無反應。反觀靜留,她一手撫上方才被碰的肩膀看著庫魯卡沉點頭。


「靜留! 我的天,這裡!」
同班的同學看到進來的人立刻緊張得小幅度揮手要她過去。靜留轉頭看站在她身後的庫魯卡,女子面無表情的撇她一眼後轉開目光,繼續走她的。少女於是回到認識的人身邊。


寬敞的晚宴廳裡充滿壓抑音量的交談聲。放眼望去是奇怪的景象,大多數都半裸的罪犯們包圍著位於中心,豺狼般盯著人數正在慢慢增加的驚恐學生。


幾個男人似乎已經決定追隨庫魯卡,各個一聲不吭地與她保持少許距離跟著。藍髮女子的出現引起一陣騷動,許多原本在騷擾女學生的罪犯都轉移了注意力。當然,也有不少犯人只是純粹好奇騷動的原因,並不是真的知道女子為何人。


「你知道夏樹•庫魯卡是誰嗎?」靜留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身邊的同學。
然而,年輕的孩子們似乎沒人知道這個名字。極凍處刑是以十年為一單位,這些逞凶惡疾的人所生的年代少說也有一個世紀久。


「看樣子差不多到齊了。」來自廣播器的聲音壓制所有的交談。
全副武裝的犯罪集團成員從不同的出入口湧進,包圍所有人。隨著那些人的目光,大家一致看向表演台。
「各位好,我呢,就是剛才介紹過的新艦長。」
台上的蒙面男人披著染血的艦長制服外套,不少女孩的抽泣聲更加明顯。
「我就直說了。你們乖乖聽話,我們收到要的錢,大家就可以開心地各奔東西。」
不少集團的人在面具下竊笑,剛解凍的犯人們亦摩拳擦掌很是亢奮。
「現在,第一個命令,把所有通訊用品交出來… 啊,不,你們這些該死的有錢人家小孩肯定有不只一個。不如這樣,把衣服脫了,看在我好心的份上你們可以留內衣褲。」
混亂。更多女生開始哭泣尖叫。


「浪費時間。」
「什,女人,你說甚麼?」一位站在庫魯卡旁邊的集團成員舉起槍托就打算揍人。
「唉唉唉,等等,我們怎麼可以打自己人來著?」他們老大擺手制止。
「但是這傢伙…」
「不是這傢伙,她可是夏樹•庫魯卡」有人發聲。
「噢? 那個庫魯卡? 真的? 我怎麼不知道她會在展示名單內?」
為首男人瞪了眼身邊的親信,後者面色凝重,小聲道歉。老大揮手,原本在與女學生們拉扯衣服的人員全部停止動作。
「看來得改變一下順序。庫魯卡,很抱歉但是我必須收回剛剛不打自己人的話,畢竟總有例外。」男人面具後的眼睛危險瞇起。「各位,誰都一樣,要是能拿下庫魯卡,這次的勒索金一半歸你!」


一時,藍髮女子四周的人開始慢慢退開,更不用說學生。


「唉? 靜留,你怎麼不動哪? 後退點不然會被潑及的!」
在同學苦苦哀求,於是赤眸少女在確定自己看得到的情況下,勉強後退了些。


拉開距離的囚犯們有的一臉「開什麼玩笑?!」,有的一臉「有好戲看」。但也有不少走出從人群,躍躍欲試。


四五個人各自找來武器,繞著庫魯卡打量,慢慢縮小包圍距離。一身冷傲氣息的女子看不出表情地掃視幾個男人,佇立不動。多少感覺得出這人的危險性,沒人願意單槍匹馬。喝的一聲,所有人同時向女子攻擊。幾個沉悶的斷裂聲。男人撕心的慘叫嚇壞不少女孩。幾人在倒地掙扎,更多人藉機圍上。


有槍的集團人員依指示準備射擊,庫魯卡卻已眨眼飛身來到他們老大面前。
啪嚓! 男人倒下。


學生的驚恐轉為驚訝,歹徒的驚訝轉為驚恐。台上的女子緩緩轉身,面對自己一身的紅外線瞄準點輕蔑的哼了聲勾起嘴角。
「扣板機要我的命沒關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隨後會發生的狀況。」
庫魯卡轉頭面對離自己最近的黑團成員。
「我死了,你大概會立刻得到組織的控制權,那是… 如果你後面的接班人不立刻在你頭上開一個洞的話。別忘了是因為誰的過失你們老大才會死在我手上…」
技巧性的停頓,無非讓眾人更加神經緊繃的專注於她要說的話。
「當然,或許你們可以不言而解,理出個地位順序,但可有想過這些剛被解凍,各個專精殺人的囚犯們會壓低自尊聽命於一個老大兩下被做掉的組織?」


擁有第二權位的男人面色慘白。紅色的瞄準點逐一消失。庫魯卡冷冽的目光轉而看了宴會廳一輪,抬起雙手。
「話雖如此,挑戰依然開放。規則很簡單,覺得一人不行夥同多人一起,我沒意見,但是凡是發號司令的那個,凡是最先有動作的那個,我就算死了,也會踩在你的屍體上。」
藍髮女子瞇眼後一眨。
「現在,有人嗎?」
死寂。


「黑團,任你差遣。」
台上,隸屬組織的人各個低頭。庫魯卡抬眉,冷傲而充滿霸氣的頷首。
「… 你們幾個負責把重獲自由的人打理好,全部圍著條布,看了就可笑。」
送走台上一半的人,她轉頭問原老大的親信。
「本來的艦長跟其他人員在哪?」
「殺了。全部。」男人低聲。
「很好… 除非你們把他們都留在原處…」庫魯卡面不改色,觀察到男人抽了下嘴角,哼了聲。「把所有屍體冰凍,包括躺這裡的。還有KU95休息室裡也有。處理完後到艦長室。」


「抱歉,那這些學生怎麼辦?」有人掌心盜汗地問。
舞池中的男孩女孩們再次陷入惶恐與不安。
「各校派出一到兩個代表到艦長室,其他全部押原分配的房間中。沒有允許,不得擅自行動。」


六個學生被武裝劫持者押到艦長室前。金屬門滑開,裡面的談話也同時傳出。
「屍體丟了只會浪費,談判時他們會有利我的效果。你們真的是犯罪集團嗎?」
靜留聽到庫魯卡嗤之以鼻的聲音。入內,他們與那位尖嘴猴腮的親信擦肩而過。皮椅上,豪邁坐著的庫魯卡已經換上一身黑底白紋的艦長服。她以眼神命令押解的人離開。六張椅子從地面升起。位於書桌後的大玻璃窗轉暗,不再透光。
「坐下。」庫魯卡命令,一面,她按下控制板上的一個按鈕。
短促的尖銳聲響後,許多系統亮起紅燈。


「… 現在,除了我們七個人,沒有人能知道這房裡的交談內容。」
藍髮女子雙手交握撐在椅把上淡語。
「我要你們老實說出你們的行程。」
「不然呢? 你到底想做甚麼?」沉不住氣,混和高中的女代表跳起來問。
「閉嘴,坐下。」
女孩愣了下,沒動。
「我說坐下。現在是我在問問題,你不回答就換人。」
冷綠的碧眼看向男高的代表。一臉文靜的男孩在位子上抽了下,開始顫抖。
「我,我,我們… 我們…的行,行程…」
「嘖,換人。」
男孩閉嘴,雙肩下垂,慚愧的瞪視地面。
「請問我可以嗎?」
「靜留… 你們的會長呢?」別校的人脫口而出。
「她一時不舒服無法前來。」
庫魯卡為此訊息抬眉。


「我在等著。」最終,她低聲道。
「是的。」靜留馬上點頭起身。「原本的計劃目的是溫德布倫聯合太空休閒中心,在那停留兩天後返航。」
「位置。」庫魯卡手指點了點桌面。
靜留在其他人擔憂的目光下傾身接近不久前才手刃兩條生命的犯人,從桌上叫出航行路線圖。
「休閒中心… 不是很理想,但勉強可行…」藍髮女子捏著下巴自語。
「你… 你到底想做甚麼? 找交易地點嗎?」那位明顯容易衝動的女孩咬牙。
「沒有錯。」
庫魯卡聳肩然後看所有人,對於校代表們各種憤怒,害怕,焦慮的表情勾起捉弄成功的微笑。然而很快地,她轉為冰冷,嚴肅的回看。


「你們身為學校代表,資質應該至少不錯,這裡是艦長室,通訊上彈性較大,誰能在不被發現下送出求救?」
「等,您,您說甚麼?」
「我沒耐心重複。」
「別當我們是白癡,我們誰也不會替你送任何訊息。」
面對那位代表,庫魯卡冷著表情,不溫不火。


「黑團除了攔截從航宇艦中送出的訊息外,更一直向外發送一切安好的假回報,他們打算等到休閒中心再行動,讓政府沒時間做應變措施。這個可以給政府充足時間在那預先埋伏的提前警告機會,我只會給一次。」
「這是要幫我們的意思?」靜留偏頭,語氣中幾乎沒有起伏。
「你們幫不了自己誰也幫不了你們。」庫魯卡沒有正面回答。
「我,我可以… 我能… 能送訊息。」那口吃的男孩立刻起身。


『航宇中心,請說您的問題。』
「這裡是加爾迪羅貝,我們被劫持了,請送救援。」
『… 加爾迪羅貝,請重複你的問題。』
「說我們被劫持了,你哪裡不懂?!」
「黑團! 那些人自稱自己是黑團! 我是卡迪亞議員的兒子,這不是玩笑話叫我爸來!」
「我是溫克爾•修我母親是艾瑟達•修,是航宇中心的地勤主管,快去找她!」


庫魯卡舒適的坐在椅子上,觀察抓住一絲希望而激動的學校代表們。當然,她沒有錯過這時反而過於安靜的赤眸少女。她們互看了對方一小段時間才各自收回目光。


數分鐘後。那扇玻璃窗轉為特大螢幕。庫魯卡無聲站起,向後慢慢移到靜留身邊。


『這裡是航宇中心主管,奧爾艦長人在哪?』
螢幕裡的幾位中年男女面色凝重看著這頭的一群小孩和唯一的成年人。
「死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前。」庫魯卡這時取回發言權。
『這是怎麼一回事?! 請詳述…』
「這是劫持。」藍髮女子的聲音寒氣十足。


嚓! 靜留忽然感到頸上多了一道冰冷。吃驚,也已於事無補。學生代表們沒有多少尖叫或抗爭的時間,艦長室的門一開,衝入的罪犯默契十足地各自箝制住一個人。
「說真的,你們的危機應對程序實在有待加強。」庫魯卡手搭在靜留肩上,調侃螢幕裡的人。
『你… 你們是誰? 黑團? 要甚麼?』另一端,背景聲音中煞時多了許多鍵盤敲擊與對話聲。
「他們是黑團,我,是夏樹•庫魯卡。沒聽過這個名字晚點就會知道了,然後我相信到時你們會寧可對付黑團…」


終究只是個少女,靜留無意識下微微發顫。抓著她的那隻手似乎因未察覺而稍微加強力道。奇怪的感覺。說不出為什麼但靜留並不覺得這是威脅的動作。想轉頭看人這次卻扎實感覺到對方反對的制止。


『你們要甚麼?』
「喂! 你們當初打算要多少錢?」出人意料之外的,庫魯卡轉頭問組織成員。
「一百億星河幣。」
『不,那…』
「唉,等等,我還沒說完。」 庫魯卡打斷中心主管。「那個是當初的價錢,現在我才是老大,百億的三倍是我的開價。」
『庫魯卡小姐,請你了解,我們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湊足這麼多錢。』
「我相信你們不能,但是我比較想聽這些孩子們的家長會怎麼說。」
其他學生代表發出的嗚耶聲讓螢幕那端的人緊張起來。
「好事是,你們還有些時間,但是我們抵達溫德布倫時,三百億星河幣轉帳號碼要準備好,別讓我做更多的威脅。」
『我…』
通話被庫魯卡切斷。


整整多了十拿九穩的兩百億。黑團的人無不開始笑,欽佩的看著他們的新老大。庫魯卡把小刀收起,將靜留推給另一位罪犯。少女這才開始明顯感到不安。


「你這耍人的該死敗類! 呃!」那個火爆的女孩終於破口大罵。
腹部承受緊接著的一拳令她頓時沒了聲音。
「你做甚麼?」回到座椅上的女子不高興的質問施暴者。
「這丫頭侮辱你。」
「那也是我來動手輪不到你吧?」庫魯卡挑眉。男人隨即道歉。
「下不為例。」擺手,碧眸透著不耐煩。「好了,這些小鬼已經沒用了,通通關回房裡去,吵死了。」


艦長室裡的圈套很快傳開。罪犯們與黑團的人都熱絡地討論著,原本因突然換了首領的劍拔弩張氣氛淡然無存。


靜留寢室的幾個女孩氣氛低迷的揣測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她平靜的淺嚐杯中熱茶。晚餐時間,學生以學校為單位被分到三個相通的交誼廳,由人工智慧機器人分發餐點。


「啊! 為什麼抓我?!」
「做甚麼? 我甚麼都沒做!」
遠處的爭吵聲讓剛結束用餐的少女也好奇關注。
「對不起,我只是沒胃口啊! 別… 請不要殺我。」
「放手! 要做啥?!」
持槍巡邏的罪犯們似乎收到命令,分別從人群中揪出幾個男孩。
「你們幾個傢伙艷福不淺,被老大看上,回房沖洗乾淨去。」黑團隊長不懷好意的賊笑。
他的一句話令在場所有學生陷入安靜,全部盯著他看。男人忽然再次按著耳上的通話器。閃過驚訝,然後他開始自顧發笑,轉而面對女高所在的交誼廳。


「喂! 你,栗髮紅眼的那個,你也別讓我們老大等太久。」
眾人為之譁然。


震驚得忘了要呼吸,雖然她依然表現得體的沒有讓任何情緒顯露。身邊的同學一時忘了要害怕,七嘴八舌不知在說甚麼。靜留低頭握緊水杯,努力不蹙眉。


再次進到艦長房間,裡頭的氣氛卻是跟稍早有著天淵之別。微暗的燈光中,藍髮碧眼女子僅一件鬆散浴衣,翹腿坐在沙發上接見來人。


身邊的男孩驚嘆,她覺得胸口被壓得喘不過氣。金屬門在關起後發出上鎖聲。多數設備狀態顯示再次轉為紅色。
「來了? 一人一杯,喝乾。」
庫魯卡放下手中的東西,偏首示意酒台上的五杯半滿紅酒。男孩們互看彼此幾眼,乖乖走去。靜留卻柠在原地。
「不會要我拿給你吧? 靜留?」
聽著那低啞的聲音換自己的名字,少女渾身一顫,抿唇去將最後一杯拿起。
「過來。」
酒杯才輕觸雙唇,靜留聽到對方明顯在叫她。庫魯卡仍坐在沙發上,對少女招了招手。


「坐下。」對著走近的少女,女子拍了拍自己的腿。
「噗!!!」一個男孩嗆了一氣管的酒精飲料。
「喂! 別浪費,這酒可是好貨!」
瞪眼男孩,庫魯卡拉住靜留手臂讓她不能再拖延的坐下。似乎因為緊閉雙腿用力過大,她在微微顫抖。肌膚相觸,庫魯卡的體溫對靜留來說可比暖爐。少女覺得自己臉頰正無法控制的發燙。


「喝過酒嗎?」拿走靜留手中的那杯,庫魯卡轉了轉很是隨意地問。
「… 沒有,還未成年呢。」緩緩深呼吸,少女努力不讓對方聽出自己聲音中的異樣。
幾個男孩一下尷尬的想放下酒杯。
「你們做甚麼? 是男人就喝光,喝的比我慢的等下先給我爬兩圈再進房間。」
語畢,庫魯卡灌了一大口紅酒。原本小啜的男孩們慌忙跟進。靜留蹙眉。
「靜留,是名字吧? 你姓甚麼?」輕晃酒杯,女子又以閒聊的輕鬆口吻問。
「藤乃。」
有個男孩喝完,佯裝豪邁的放下杯子咂嘴,靜留忍不住轉頭看,身體下意識緊繃。


「藤乃靜留嗎… 不錯的名字。」
庫魯卡將少女的臉轉向自己,小聲讚美又喝掉一大口紅酒。看著碧眼女子,靜留發現不安的心情是針對房中的幾個男生,而不是庫魯卡。雖然這樣怎麼分析都不會有好結論,但對庫魯卡,她只是感到緊張。純粹的緊張。
「… 謝謝。」
庫魯卡點頭,繼續將最後幾口葡萄釀成的極品飲盡。


「喂! 我喝完了你們?」
男孩們或是趕緊回應或是嚥下最後一口。
「那把衣服脫了。外衣,誰敢連內褲一起脫就別想用走的出去。」
「嘿!」
靜留只是回頭稍微慢了點就被叫了。
「怎麼? 想看男孩子脫衣服?」庫魯卡抿唇挑眉,似笑非笑。
「沒有,如果比起看著你的話。」靜留不確定自己在想甚麼但是話先出口。
這樣的回話顯然不在庫魯卡預期中,她眨了下眼,短暫一楞緊接著蹙眉。


靜留看著女子,目光無意間瞟到因為浴衣鬆散而露出的胸口。接近心臟位子的雪白肌膚上刺了兩行黑字。好像有那麼點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甚麼。在對方發現之前,靜留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碰撞聲,其中兩個男孩不知是脫褲子有困難還是怎麼回事,東倒西歪站不穩。
「好了,到房裡去。」庫魯卡抿唇觀察後平聲道。
依著指示,然而四個男孩只有一個撐到真的進入臥房後才倒下。靜留暗暗吃驚。他們明顯被下藥。


「下去。」反應不及。
「我說下去。」
靜留回頭的同時感到庫魯卡推了她一下,這才會意的輕盈站起。放下酒杯,藍髮女子很快起身迅速整理浴衣,將衣帶綁緊後單手摀臉仰頭深呼吸。靜留悄悄傾身偷看,無疑的,一直保持冰冷面容的女子耳跟紅了。庫魯卡放下手,靜留立刻站好裝做甚麼也沒發現。
「沒差錯的話,應該會一覺到天亮…」似乎在自語,庫魯卡沒看少女。
靜留沉默看著女子將幾個男孩隨便扔到房內,關門上鎖。


「… 我必須向你道歉,各種方面上。雖無心嚇你但是過程中那是必然的。」
清澈的碧眸依然冰冷但是已經沒有稍早充滿威脅的危險氣息。靜留眨眼小幅度搖了搖頭。庫魯卡回到書桌上坐好並叫出一張椅子給少女。
「請問,您是怎麼知道我會拿哪個杯子?」短暫思索,少女決定先從最表面問起。
「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 所以你才不能喝,因為全下了藥。」
搖頭,庫魯卡雙手交握,手肘撐在桌面上。
「那種東西對我豈不了作用。好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不多,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無關緊要的問題留給你自己。」
靜留瞥了一眼關起的房門,扶著椅背坐下。


「庫魯卡小姐所謂的正事是?」
「回答我,你有沒有一個能跟政府搭上線的人可以聯絡?」
「您要我再次做對外聯絡? 我為什麼要相信這次會是真的?」
「不需要理由,因為你已應知道這次是真的。你觀察仔細,冷靜也夠聰明。問這問題只是為了表現不相信我。方法不錯但只是在浪費時間,如果我想費時解釋大可以找那個有膽罵我的火爆代表。」
靜留有些不可思議堂堂一個令人懼怕的人物居然給她這麼高的評價。不免有些受寵若驚,雖然她多少清楚自己的能力。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庫魯卡哼了聲。
「為什麼要幫我們? 這對庫魯卡小姐有甚麼好處?」不答反問。衡量安危已沒顧慮,靜留拾回從容。
「一點好處都沒有還很麻煩,但這不是我的作風,我不喜歡愚蠢的小組織,綁架勒索更從不是我的興趣。」
「可是這些都不是您真正決定幫我們的原因是吧?」
庫魯卡微笑。顯然,她很滿意少女的猜測。


「你已經見識到我的身分給我帶來的麻煩,我可沒打算死,所以現在的狀況是必然的。而你們,你們是我唯一能活著離開的機會。如果這艘航宇艦載的不是你們,可以保證他們在得知被劫持,然後艦上還有我在後,會選擇以完全摧毀做應對。」
女子態度輕鬆淡然甚至帶著揶揄,像事不關己。
「… 為什麼他們都這麼怕您?」
「已經在你面前親手殺了三個人,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充足嗎?」
庫魯卡前傾想嚇唬少女,然而後者只是多眨了下美麗的眼睛。沒有被說服,不過靜留知道適可而止的美德。沒有必要追問下去。
「所以你的答案是?」重新坐好,庫魯卡撥了下綢緞般的深色長髮。
「我的父親有直接的影響力。」
「是嗎? 很好,這樣可以省去更多時間,聯絡吧。」


閃光,一位蓄著短鬚的栗髮男子出現在螢幕上。
『是哪位?』
「父親。」
『靜留?!!! 我的天你還好嗎? 他們說… 你有沒有受傷? 你怎麼有辦法跟我聯絡?』
「我很好,您不用擔心,我…」
『庫魯卡?!』
螢幕裡的男士終於注意到寶貝女兒身後站著的人,他臉色霎時刷白不少。


「晚上好,藤乃先生。」
『你… 』
『親愛的,他們在公佈庫魯卡過去的紀錄,還有些專家在分析可能的應對方式,要來看看麼? …… 你知道她有多危險嗎?』
從黑掉的螢幕中,靜留聽到母親的聲音與裡頭陌生的焦慮語調。她悄悄的瞥了庫魯卡一眼,後者似乎有點不高興的抿唇蹙眉。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親愛的先別打擾好嗎? 我正在看那邊送來的資料,我…』
『啊啦,在通話嗎? 怎麼不直接說?』
『麻煩了對不起。』


『非常非常抱歉,我不希望內人擔心… 庫魯卡小姐您要什麼我都答應,請千萬不要傷害靜留,我們只有這個女兒…』
「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藤乃先生。」
『是,我一定做到,只要靜留沒事。』
「那我的條件如下,7人特種部隊19隊,9隊重裝10隊輕裝,20人的鎮暴隊11隊,不多不少全部都必須要有攻堅經驗,所有狙擊手由50個人工智慧負責,你能弄到嗎?」
『這是甚麼? 你要我給你一支軍隊?』
「不是給我,是你需要這些來確保靜留的安全。」


靜留看著父親搓揉雙手,那是他緊張時的表準動作。


『一支軍隊換我的女兒嗎? 我… 知道了,你甚麼時候要?』
「藤乃先生,是一支軍隊換所有學生。你們如果拒絕照我的安排與布局,會有家長沒辦法帶孩子回家。你唯一能知道黑團行動的分法便是透過我,如果不希望有太大的損傷就必須用我的方法拿下這艘航宇艦。」
庫魯卡在轉椅上輕晃著一面玩弄手中的艦長帽子,慢條斯理。
『… 這是陷阱嗎? 你不久前的談判過程我們已經都知道了。』
藤乃先生向後坐,看了眼書房外,面色凝重,試圖以不會激怒女子的口吻問。
「不是,當然你大可以不相信我,但至少相信你女兒吧?」
『我又怎麼知道你沒拿著把刀抵著我女兒? 幫我們拿下加爾迪羅貝對你又有甚麼好處?』
「前個問題,你自己問靜留,至於後個問題,她已經問過了。」庫魯卡哼笑聲,擺手起身。「三分鐘」語畢,她進入臥房留下少女跟焦慮不安的藤乃先生。


『靜留,你真的沒事? 她沒有威脅你? 威脅你的朋友、同學或我們,不要擔心,別聽她的,我們…』
「父親,她沒有。我真的沒事,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
「我相信她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靜留悄悄改口。
『這樣嗎? … 她為什麼知道找你? 佛羅倫斯家的男孩呢? 不是說要當總統? 她說為什麼要幫忙?』
「她沒有給直接的解釋,但我認為夏樹打算趁你們攻堅的混亂中逃走。」靜留有意迴避其他問題,只回答唯一能說服父親的那個。


『靜留,仔細聽好,現在庫魯卡說什麼都照做,不要反抗。我們會答應那些錢和軍隊或任何她之後開口要的東西…』
「但是父親不打算照做?」
藤乃先生瞪大眼,他以為他跟聰明伶俐的女兒有一定的默契。以為女兒會了解這些話是說給「離開」的人聽的,以為女兒會知道不要把謊說穿。


「父親,我認為你們需要聽庫魯卡小姐的安排…」
『靜留,你要了解庫魯卡所熟悉的科技或政府的應對系統跟現在有段差距。』
「我想她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事實,正因為她清楚,我們才更有必要衡量她的提議而不是一昧拒絕。」
靜留看著父親又搓揉了下雙手。她知道自己快說服父親,只差一點。
「再者,原黑團首領要學生脫光衣服,如果不是庫魯卡小姐阻止… 即便她一開始就打算控制航宇艦,有的是其他的機會… 父親您不會認為我並沒有仔細思考過便給這種艱難的提議吧?」
栗髮男士閉眼嘆口氣。少女給了父親一個安慰的淺笑。


「時間到!」庫魯卡走出房間冷冷打斷父女倆的談話。
「有結論了嗎? 藤乃先生?」
『是的。你要的,我絕對會準備好。』
「很好,那我們可以談細節…」


接下來的時間,在靜留的幫忙下庫魯卡告知藤乃先生人手該怎麼安排。女子毫無保留的將黑團的實際人數和所備的武器詳細列出。討論攻堅時間、地點、應對方案。即使過程中庫魯卡因為某些不熟悉的事物而有些安排不免多此一舉,但是多此一舉與可能不成功或只會失敗是兩回事。庫魯卡過於縝密的心思隨著討論時間的推進開始對藤乃先生產生影響,男士幾次不安的拉了下衣領,庫魯卡與靜留同時注意到。女子仍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她的,雖然速度放慢了一些。而靜留,決定要安撫父親,她不發一語離開控制台。


『靜留?』
「喂,你要去哪?」
兩個成年人同時一楞。
「啊啦,庫魯卡小姐喝茶嗎? 替您沖一杯好嗎? 持續的談話會口乾吧?」
『呃…』螢幕裡,藤乃先生不可思議的看著輕鬆自在毫不作做的女兒。
「… 隨便,動作快不要花太多時間,你還有這裡的工作。」打量少女,庫魯卡擺手。
對於庫魯卡這樣的回話,藤乃先生短暫揚眉,緊繃的肩膀放鬆不少。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作息一向規律的人開始漸漸有了睡意,而隨著討論內容,靜留需要操作系統的次數越來越少更是火上加油。幾次睜開眼睛了才發現閉上一段時間。又一次的打盹,眨開眼睛竟發現艦長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忍不住猛地抬頭,在與父親說話的庫魯卡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


「靜留,討論結束,你父親在等你。」她被一點都不溫柔的搖醒。
與父親道別,螢幕關閉後少女一時不適應回復昏暗的房間。努力眨眨眼,原本糾纏不休的睡意這時卻煙消雲散。現在只剩她們兩人了。庫魯卡一手支頭,一手操控加爾迪羅貝模型投影慢慢旋轉,沉默思考著。
「茶還用嗎?」
「不了。」庫魯卡連看都沒看靜留一眼便拒絕。
少女於是替自己到了杯,回到位子上。
「你認為我打算趁亂逃跑?」關閉投影,被幽暗染深的碧眼直盯靜留。
不驚訝。她畢竟是「壞人」,偷聽什麼的,很正常。
「猜錯了麼?」少女面不改色點頭。
庫魯卡輕哼,靠向椅背不置可否。


「他們為什麼這麼怕你?」
「人的恐懼來自無知。」
「您不是夏樹•庫魯卡?」
「如假包換。他們的恐懼是來自對我的無知。」
「所以… 夏樹•庫魯卡小姐到底是誰呢?」
「那不是你或是任何人該知道的。」


藍髮女子胸口上的刺青。德文。翻譯的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靜留又開口卻被夏樹伸手制止。
「你憑甚麼認為可以一直問我問題不會有危險?」
「… 您生氣了?」
夏樹抿唇,意味深長的看了面前的少女許久。
「還沒有。」
「那公平起見,如果庫魯卡小姐有甚麼問題都可以問我。」
「沒興趣跟小孩聊天。」說著,女子離開座位往房間走。
「我覺得您並沒有他們口中的那麼壞。」
「人的好壞是非常主觀的評論,跟美醜一樣。」依著房門,夏樹雙手交叉胸前,沒反對卻也不認同。「我不是瘋子所以殺人但不濫殺,這並不代表我有好多少。」


靜留垂眸瞧了瞧手中的茶杯,偏頭後抬眼看對方。在夏樹眼裡,這個女孩已經太過放鬆。她不喜歡這樣。
「… 你說任何問題是吧? 佛羅倫斯是誰?」夏樹思索片刻,靈光一閃。
「沒有人。」靜留唼口茶。
「是那個跟你一起在休息室的小子吧?」
「他不重要。」
「不重要你父親會特別問他?」
「那是因為父親給他太高的評價。」靜留隱隱感到自己語氣中的厭煩過多了些。
「嗯。」
夏樹順了下頭髮。這種對話太勉強她自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不過是有點不習慣少了恐懼的眼神看著她,忍忍就好,不算甚麼。撇眼時間。


「睡沙發可以吧?」不得拒絕的問題。
「是的,可是你呢?」
夏樹看而不答。就這樣,靜留被半逼著用剩下的時間補眠。


總覺得才剛進入夢鄉就又被推醒。
「起來,你必須準備一下,我要叫人來清理了。」
少女被不容妥協的拉起。這樣的折騰反而更令人疲倦,不過靜留掩飾的很好。
「準備一下後進到臥房裡來。」交代完,夏樹離開。
靜留自然知道所謂「準備」是甚麼意思。
「這樣可以… 嗎?」
進房的人愣了下,在房內的人也頓時停下手邊的工作。


夏樹看著身上只剩件制服白襯衫與黑色底褲的少女僵在原地。藍髮女子把皮帶纏在仍昏睡的男孩手腕,以抓著皮帶的方式提起男孩上身。見此景,靜留一時不知眼睛該看哪。
「你… 這樣沒問題? 確定可以?」夏樹先回神,蹙眉問。
「… 是的,沒問題…」臉頰微燙。怎麼可能不害羞? 問題是她清楚裝得像的重要性。
「那就到床上去。」女子隨即不再擔心似的繼續處理手上的工作。


除了隨便弄幾個發紅的綑綁痕跡,夏樹更用刀背在男孩們身上隨意刮了好幾十道。審視完,她沒費心的再移動而是就讓他們東倒西歪躺在臥房地板。
「他們我不擔心,男孩愛面子會胡扯。你能努力裝個該有的樣子吧?」女子湊近少女。
「能應付的,不說話其實並不難…」隨著距離的縮短,靜留收聲,反射抓緊領口。
「要拿捏,只不說話未必行的通。」
哼了聲,夏樹沒給少女有機會反映,握住她左手拉向自己,將襯衫袖子往手臂上推。靜留抽氣,渾身一顫,趕忙用右手摀住差點發出聲音的嘴。夏樹在少女白皙的前臂內側,接近手肘的位置上留下了個明顯的吻痕。


「這兒比留在其他地方好。」
靜留勉強發出一點聲音回應。
「有男朋友嗎?」忽然想起什麼般,走到門口的人止步回頭。
「事到如今重要嗎?」少女短暫抿唇,甚是平淡的回問。
夏樹蹙眉,動了動唇沒搭話。
「沒有。」
「嗯。」


人叫來後不久,儀容不合格的男孩們東倒西歪,睡眼惺忪的走出艦長臥房。仍身著浴衣,夏樹一手拿著咖啡,靠著書桌低頭看手中顯示全艦狀況的監視器。一雙腿來到她面前停住。是靜留。


「喂! 你!」來押送學生的黑團人員喝到。
啪! 夏樹才抬頭便被扎扎實實的裹了一個巴掌。
「啊! 該死,你居然敢… 呃…」
那男人掄起拳頭就要揍少女卻先被庫魯卡扳倒,按在地面。
「要我說幾次? 我動手! 就是我.動.手!」庫魯卡用力扯了下男人的領子後才鬆開起身。
「抱,抱歉老大,舊習慣… 前老大都是要我們負責…」
「所以才連尖叫都來不及就被我殺了不是?」庫魯卡白眼。


回身,藍髮女子捏住栗髮少女的臉,碧眼憤怒的看入赤眸。靜留一臉受傷氣憤參半的抿唇回瞪,眼角淚光閃爍。


「嘖,看在你昨晚表現不錯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庫魯卡粗魯的放手,擺了擺。「滾。」


等艦長室的門關起。夏樹坐到椅子上背過身,一手摀臉。不小心嗤笑出聲,她立刻咬住下唇制止自己。看來靜留演戲技巧如何是自己多慮了。那女孩力氣還不小… 她小心摸了摸刺痛發燙的面頰暗忖自己前一次被人「傷到」是多久以前的事。但話又說回來,有必要這麼使勁的打嗎? 夏樹收起笑容,沉下臉。


學生們被直接壓到交誼廳裡吃早餐。細碎的交談在他們六個進場後呀然止聲。靜留面無表情地坐到椅子上,四周的同學朋友們皆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人工智慧開始送上餐點,一位黑團成員默默的站到赤眸少女身邊。
「有… 有,有事嗎?」靜留看了看那人沒說話,身邊的同學卻強做鎮定提問。
「不關你的事,老大交代盯著這丫頭吃下早餐。」
靜留垂首眨了下眼。心情不好很可能導致無食慾,拒絕吃東西是「預期」中的。她正有如此打算,沒想到夏樹快她一步。少女又看了眼男人後拿起餐具。


回到房間,靜留拒絕所有的慰問僅說了聲需要獨自靜靜後便關上門。第一次作息如此混亂,經過整個晚上的精神消耗,少女在床上轉眼入睡。睜開眼睛,床頭櫃上的螢幕顯示已經過了午餐時間。不免驚訝居然沒有人破門而入。


「啊,靜留… 感覺好一點了嗎?」
客廳裡的女孩紛紛轉頭關心終於出現的朋友。她緩緩點頭同時注意到放在茶几上的餐點。
「我… 我們請他們讓你繼續休息然後在房內用餐…」
「他們這麼好說話?」
「… 不… 他們聯絡庫魯卡問要怎麼處理結果就…」女孩們各個回避目光吱嗚其詞。
「對不起! 可是庫魯卡不怎麼高興的說想留著沒關係,就不准再出去…」最終一人雙手合十代表道。
「沒關係,不要緊。」她說,坐下後動手拿開餐盤上蓋。


女孩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敢再說話,誰都看得出來赤眸少女格外明顯的不悅。然而她們不知到靜留針對的是夏樹把她當孩子般給禁足的懲罰,而非她們的行為。


回臥房前,少女無意間聽到朋友們在討論耳聞有人想反叛的消息可信度多高。抿唇蹙眉,說了聲想繼續休息,她掩上門。理性認為夏樹不可能沒有這方面的準備,可這想法只讓內心的不安顯得更不合常理。然而擔心於否,現在若是有甚麼動作反而會提高昨晚的計畫被破壞的可能性。決定不再多想,少女簡單梳洗完挑了本書到床上閱讀。


監視她的人在朋友回房後離開。腳步聲一超出聽覺範圍,女孩們全擠到靜留身邊。
「你猜晚餐上發生什麼事?!」
「有個傢伙居然暗算庫魯卡。」
「嚇死人了,飯吃到一半有個人從三樓包廂開槍。」
「庫魯卡不僅輕鬆閃過還在黑團副手中槍倒下前拿走他身上的配槍回擊。」
「超神準!」


靜留根本沒來得及感到擔心緊張。黑團副手中槍? 她不相信有這麼碰巧的事。絕對是夏樹安排的,而那個槍手肯定沒想到自己會被黑吃黑。少女平靜甚至顯得不怎麼在乎的表情下鬆了口氣。低頭,她巧妙掩飾微微上揚的嘴角。


夜晚時間。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星空黑景很難不去想在艦長室的那個人。這個時間在做甚麼? 會在計畫甚麼? 逃跑路線規劃好了嗎? 她的救援行動真的能被完美執行? 要是有甚麼差錯誰能補救? 忽然沒來由地開始擔心自己或許其實沒有說服父親,要是父親另有打算怎麼辦?


加爾迪羅貝的行進速度被提高許多,即使乘客基本上感覺不出來。


她被一起趕出房間去用早餐。庫魯卡雙手交握翹腿坐在高台唯一的桌上,寒氣逼人的掃視學生。


「15人一組,打散所有人。」見學生們吃得差不多,碧眼女子偏頭擺手命令。
罪犯十多人一組紛紛開始粗魯的拉人分隊。騷動在庫魯卡站起身時瞬間平息。
「小鬼們,可有好好聽太空課程? 希望沒人忘記防護裝怎麼穿。聽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任何多於都有可能要命。」庫魯卡不疾不徐,在台上漫步徘徊,語調散漫中帶點戲謔。「進到救生船艙,穿上防護衣,乖乖系上安全帶然後祈禱。祈禱我們得到要求的東西,不然… 嗯,這跟你們說沒有威脅效果,畢竟要嚇你們爸媽才有用是吧?」
擺手,藍髮女子勾起一絲輕蔑而充滿霸氣的冷豔笑容,頭也不回的離開。


學生被分批帶離餐廳。放眼望去,靜留發現十多人一組的罪犯清一色黑團的人超過解凍者。換句話說,夏樹將多數較危險的人留在她自己身邊。一時無法理解這安排的用意,但擔心卻扎實的存在,擔心不是為自己卻是為夏樹。


才入座不久,學生們立刻看到螢幕顯示脫離主船的通知。慌亂聲在罪犯的怒吼下勉強被壓制。幾段轟隆作響,從窗子勉強看得到其它救生艙同樣被投擲出去。艙內照明被手動關閉。


寂靜。寂靜與黑暗。


座位中的赤眸少女閉上眼幾個深呼吸吐氣。即便知道目前一切都照計畫進行著,多少還是會心跳加速。尤其現在的他們就跟既盲又聾的人沒兩樣,對於下階段什麼時候會發生無從得知。四周的人有的緊抱身子有的雙手抱頭縮著身子,或是緊拰雙手或是緊抓椅把。人,是種奇怪的動物。當發現有人自己更緊張害怕時,思緒反而容易清晰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來回巡邏的人看似收到通知紛紛離開乘客艙。轟然聲在沒人有心裡準備下響起。劇烈震動中,女孩們開始尖叫。各種頻率不同,音量有別的警告聲同時被啟動。有人開始拉扯安全帶。


昏暗裡,通往控制艙的門縫出現閃光,隨即堅強的金屬門被炸得扭曲變形倒下。煙霧自外頭湧入瞬間充滿座艙。尖叫聲還持續著,男孩女孩都有。有人成功解開安全帶,站在走道上卻不知該往哪跑。十多到綠色的雷射瞄準光束穿過煙霧掃描這頭所有會動的物體。低沉的能源開關聲。船艙恢復光明。雷射瞄準消失。


『這裡是星際突襲隊NK0905。』面具下的電子聲音說。
幾個全副武裝的黑衣軍方人員出現在入口。
「各位沒事吧?」帶頭的隊長打開面罩反光層,看著一艙嚇壞的學生笑問。
許多情緒複雜,語調不一的「得救了」回應救援人員。
『NK0905回報總部,目標殲滅,救援成功。』有個隊員回報道。


目標殲滅? 赤眸眨了又眨。一時竟想不起來這是不是當初的計畫。
「請問… 藤乃靜留同學在這艘救生船上嗎?」突襲隊長看似收到某種通知。
「是。我就是」靜留從容地解開安全帶起身。
『回報。藤乃小姐在我們這艘。』男子點頭轉身跟通話器另一頭的人說。


降落,靜留立刻被武裝小隊護著帶離同學身邊。


休閒中心的飛航控制塔台變成與劫持犯對峙的軍事基地。巨大的加爾迪羅貝正被五花大綁的牽制在停泊軌道與出口之間。雜亂的爆炸聲不時從裡頭傳出來。


「靜留!」
「父親…… 還有母親…」對於也正裝在場的母親,少女難掩吃驚。
「靜留。」優雅的女士在丈夫之後輕抱了下女兒。


「確定她人還在裡面?」一旁擁有最高軍事權力的中年男子問一邊的部下。
座位中的操控員緩緩點頭,似乎不怎麼確定。
「夏樹還在裡面?」直覺反應,靜留脫口而出問父親。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如果沒猜錯,這個時間夏樹早該遠走高飛了。為什麼還在?
「是的,庫魯卡還在。劫持犯們似乎起了內鬨,現在加上我們的人有三方在互相廝殺。」
藤乃先生將目光短暫移開螢幕看了下女兒。起內鬨? 就因為這樣夏樹沒有離開? 少女很難相信這樣的說法。


「靜留,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一聽母親的語調就知道有蹊蹺。即使其他人沒注意她對夏樹的稱呼,母親絕對會注意到。然而她不認為那會是母親想在這個時間找她談話的原因。
「你父親大概跟我說了你們整個談話的經過,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從庫魯卡解凍後的所有事情,她的所作所為。」
靜留看著另一雙深紅色的眼眸,一時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來自不同螢幕與聯絡員的回報聲此時被一個聲音完全掩蓋。赤眸女士也因此轉移視線。


『回報。目標進入視線範…』嚓! 聽話被截斷。
塔臺陷入短短幾秒的沉默。然後…
「那是哪一小隊? 快! 給我回報!」將軍拍桌吼。
「NK0095。」
「他們的位置呢? 位置! 在加爾迪羅貝內的位置! 破解那區的監視系統,我要看到狀況!」


不出幾秒,主螢幕上顯示偏暗的航宇艦內部。突襲隊個個癱倒在地上,而配給人工智慧(AI)更是殘破不全的四散。
「怎麼… 她一個人?」
只見唯一還有意識卻已沒有行動能力的突襲員靠牆坐在地上,驚恐地看著面前的人。長髮紮綁成馬尾,全黑貼身服裝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彎腰撿起AI斷臂還緊握著的槍。


「後援呢? 後援怎麼還沒到?」控制室的將軍震怒的吹鬍子瞪眼。
庫魯卡舉槍。螢幕前有人已經以手掩面。單聲擊發,緊接著掃射聲。仍瞪著螢幕的人看著庫魯卡翻身俐落閃過來自背後的一槍偷襲。滾動還沒停止她已經開槍反擊,百步穿楊。眨眼剛進來的人已全部躺平。


「等等… 那些人不是極凍犯嗎? 是誰跟我報告他們跟庫魯卡一起對抗黑團的?」
將軍的疑惑多於憤怒,他四處張望等人回答卻只面對同樣一頭霧水的手下們。
「後援到!」一位控制員打破沉默。
他們很快發現AI所受的破壞是怎麼來的。庫魯卡不知何時已經熟悉他們的程式,藉著俐落的身手輕易欺騙AI互相射擊。沒多時又是一地的殘片。


這邊的人困惑看著庫魯卡接近已經閉上眼,半坐著的受傷突襲員,量他脈搏。


喀嚓! 清脆的聲響。靜留赫然發現母親正在裝戴AI控制器。
「母親? 您要做甚麼?」
「進去。」藤乃夫人淺笑淡語。
「夫人,您確定嗎?」將軍看了眼不發一語的藤乃先生問。
「將軍,照剛才的觀察,我認為只要負責補強系統中不足的指揮員能有相當的能力,AI可以是庫魯卡的對手。」
短暫嗶聲,六隻最先進的AI眼睛亮起紅光,起身並與女子動作一致的同時拿起武器。
「身為突襲隊訓練官的我,如果沒有這個水準恐怕也該退休了。」赤眸夫人又一個優雅淺笑。


「母親,那個人是… 這很危險。」靜留一下亂了思緒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擔心,我還有你父親。」赤眸夫人摸了摸女兒的臉頰看向丈夫。
「我等你的命令,親愛的。」藤乃先生蹙眉點頭,戴上單邊瞄準顯示器。
「但是…」
「啊啦,靜留第一次這麼擔心人家呢~ 記得以前都沒有到這種程度。」
「母親這次不一樣。」
「所以更要我處理了,相信母親好嗎?」
靜留沒有回答,緊抿著唇目送母親與AI離開。


「通知所有突襲隊員將火力集中在掃蕩庫魯卡之外的其他罪犯,別讓他們有機會干涉。」
「是。」
「夫人,目標正在通往第九舞廳的走道上。」
『收到。』
「親愛的,遠距穿甲狙擊槍準備完畢。」
『謝謝。』


「靜留… 你臉色不太好,去坐著吧? 讓人去拿水給你好嗎?」
「不用沒關係,我站這裡就好… … 如果不打擾父親的話。」
「嗯,沒關係,但是你不要勉強。」


「夫人,目標位在下兩個轉角。」
「她為什麼停在哪? 好像一副知道有人在前面一樣?」
『沒有移動嗎?』
「在剛才停止。」
「果然有令人在意的敏感直覺。」
「對方已經有準備,請您也留意。」
『知道。』
「目標在後退,進入第八第九舞廳之間的貴賓室。」
『收到。』


庫魯卡站在房間中心的圓桌上斜眼看著進來的人。


「你的AI是會說話嗎? 為何跟其他的外型差距不小?」
「不會,能說話會是多於的功能,他們不過是最新試用型。」訓練官面不改色,謊話當實話說。
「哼… 有趣…」庫魯卡咧咧嘴,似乎要繼續說話卻眼神一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發六槍。
螢幕前的人面對一片片漆黑,愕然。監視器全數被破壞。


「我的天… 快! 放大AI跟夫人的視覺連線螢幕。」
『她把照明也破壞了,AI切換夜視功能。』
灰暗的黑白螢幕裡,數道來自AI的雷射瞄準白光向四處掃描著。
「夫人,您不切換夜視功能也甚麼都看不到啊。」
『…』屬於藤乃夫人的螢幕仍一片漆黑,然而突襲隊訓練官卻沒回話也沒動作。
忽然來自AI的畫面全變得一片漆黑,是對閃光彈的反應,控制中心的人大吃一驚。沒有轉換功能的夫人螢幕,在自動進入保護功能下清晰顯示一隻抓來的手。訓練官一個下腰閃過庫魯卡,翻身拉開距離。


碧眼女子清秀的臉短暫扭曲隨即機警的閃開AI揮來的槍托。庫魯卡勉強避過同一時間揍來的數個金屬拳頭卻沒躲過等在一旁的踢擊。雖然飛了出去但也藉機幾個翻滾衝出貴賓室。


「她的夜視能力似乎過於常人。」
『這目前不用再擔心,她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便不會再用同樣的技巧。』
「目標似乎打算逃跑。」


兩隻AI瞬間加速衝上前舉槍掃射。庫魯卡側身成功躲開卻也被逼得進入第九舞廳。追上的人看著目標俐落閃過拳擊,抓住機械手臂扭腰撐起自己,一個腳跟精準的踢碎它的視覺系統也阻斷了聯繫功能。躲過隨後的盲目攻擊順勢拉開距離前,庫魯卡用慣性很有技巧的扭斷那隻AI的配槍。拿著不能用的武器沒急著扔,她以之擋掉另隻AI射來的子彈再用自己的槍回擊。雖然訓練官這邊立刻以開槍逼庫魯卡移位,她仍游刃有餘的命中機器人脆弱的關節。


幾次連環翻身全數躲過所有掃來的子彈。兩邊同時停下動作。看著那位女突襲員與剩下的四隻AI,庫魯卡冷笑,舉槍不瞄準對方而是向上。一連串的槍聲後懸掛在天花板上的裝飾性絲質布幕緩緩飄落。深藍的身影眨眼消失在其中。


槍聲大作,不用看,赤眸的女子也知道自己又少了一隻AI。忽然碰的一聲驚天巨響,庫魯卡似乎攻擊過猛引起AI內建自爆裝置。一片尖銳的金屬不巧向訓練官飛去。AI盡責地替夫人擋下必然的傷害。訓練官暗叫不好的同時,布幕落地。庫魯卡大剌剌的就站在她眼前,舉槍就扣板機。貓腰躲過子彈,翻滾至極凍基座後方。剩下的AI因為保護程式啟動而正面吃了好幾彈也沒回擊。訓練官正想起身查看,眼前卻先出現一雙腳。


「你要是直接給把AI控器給我,一切會簡單許多。」
低頭看著臉色慘白雙唇抿成一條線的女子,庫魯卡低哼聲,垂手掌心向上四指勾了勾挑釁。
「啊啦,你要是不抵抗,會更簡單呢。」
「你說什?!」
碧眼女子吃驚,話都來不及說完就被對方一個橫掃手臂扳倒。前一時還一臉驚恐的人看庫魯卡落地前單手支撐迅速起身,露出淺笑幾步追上。


「你居然敢…」庫魯卡邊閃訓練官一連串流暢拳腳攻擊,不住脫口抱怨。
「不敢怎麼會來?」
聽到這樣的回話,碧綠的眼睛忽然急遽降溫。側身避開對方踢腿,抓住她的腳板就用力扭。訓練官為了不讓自己腳踝扭傷只好急忙運用腰力跟著轉身,本想利用機會以另一腳攻擊卻仍被庫魯卡輕易偏頭避開。雙手撐地,一隻腳仍被庫魯卡牢抓著,這樣狼狽地趴伏姿勢實在惱人。


碰! 庫魯卡為了閃開槍擊,鬆手拉開距離。她皺眉看著殘破卻似乎還能運作的AI。
「可惜,要是他們還能正常運作,你應該已經千瘡百孔。」訓練官起身拂了拂衣服。
碰! 開口的人防護鏡中槍崩了一大塊,她乾脆的將其取下扔掉。在此同時一陣寒風,庫魯卡再次展現她異於常人的速度直逼對方面前。
「可惜,要是我還有點耐性你…」掄起的拳頭跟話同時頓住。
抓緊機會,訓練官一個掌心由下向上猛擊庫魯卡下巴後揪住她的領子往後仰,用全身的力量把對方摔出去。


「現在!」藤乃夫人冷聲。
控制中心這邊。藤乃先生幾個按鈕。
「開槍!」
「父親!」


撞牆倒地,庫魯卡像沒事人似的飛彈起來又向訓練官衝。然而跑不到一半,她只覺背部被一股強烈的力道用力撞擊,雙腿頓時沒了力。平衡全失,庫魯卡無可奈何的撲倒在光滑的磁磚地上還滑行了好段距離。終於停下,她毫不在意面前的人,想轉身去看卻發現動不得。暗自吃驚。


「你…」
這下終於抬頭對上冷眼看她的赤眸,庫魯卡咬牙。回答她的是一陣直到她眼前陷入漆黑的電擊。


螢幕前的人已經好段時間沒人說話。每個人都目瞪口呆。靜留雙手緊抓桌緣勉強支撐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跟夏樹這樣廝殺。


夫人從容地走去撿起掉落的配槍後回到罪犯身邊,居高臨下,槍口對準對方的頭。


『將軍。』
「咳! 在。」
『請求活捉夏樹•庫魯卡。』
靜留抽氣,肩膀隨即被父親捉住。將軍皺眉,轉頭看藤乃先生。栗色髮鬚的男士面無表情的回看。
「請求允許。」將軍啞聲。
『那麼請盡快送醫療人員來。』
「醫療隊馬上到。」


將軍在離開前拍了拍藤乃先生的肩膀。
「希望你們夫妻倆不要後悔。」
「我也希望…」
回身對上女兒帶著疑問的漂亮眼眸,男士嘆口氣,給了個疲憊的微笑。
「等你母親一回來我們就回家吧,你一定累了。」


接下來的兩天,靜留僅靠知道父母親用心良苦的確保能活捉夏樹來維持自己的正常作息。


沒有想到軍方正式命令居然真是當場擊斃。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母親的行為,母親顯然知道比軍方更多的事情卻三緘其口。就連父親也只知道母親對政府的紀錄警告不甚在意,且決定一起行動時便已不打算聽令。這種時候她其實蠻羨慕母親能找到位明明搞不清楚狀況,也願意全力幫助或配合的配偶。


結束暑期改為午後的鋼琴家教,靜留回到臥房中依著牆看窗外發呆。遠遠的,一列黑頭重裝車接近他們家的金屬閘門,長驅直入。這樣的重重防備靜留卻一眼看得出來護送的不是哪位高官或外史,會是誰她幾乎在轉身時便已認定。


「靜留,你今天的閱讀進度完成了嗎?」
第一腳才踏上一樓的大理石地,藤乃夫人別有用意的溫婉聲音傳來。
「會完成的。」再傻也知道母親是不想自己在這裡,但不表示她會聽話。
「庫魯卡現在因為藥物控制而處於睡眠狀態,她不會有甚麼話好說的。」
靜留蹙眉沒回應。藤乃夫人微嘆口氣微點頭允諾。


外頭的箱型車經過重重解鎖後吐出一個類似太空休眠艙般的東西。昏睡中的藍髮女子身上除了套簡單的手術服,所有的關節位置上下都被上了金屬銬。靜留沒讓內心複雜的情緒顯露在臉上,卻仍忍不住些微顫抖。


「夫人,將軍希望跟您再次口頭確認您真的要接下包裹?」
「你們是這麼稱呼她的嗎? 好吧無妨。那麼我的答案是是的,請問我哪裡簽收?」
押送指揮官果真叫出一堆文件,藤乃夫人不疾不徐地看完並以手紋,網膜紋做確認。


靜留一直跟著夏樹,直到押送員將昏迷中的罪犯安置在地下室一間密不透風的隔間內。
「咳! 藤乃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離開嗎?」
「別擔心,我母親知道我在這。」
「這樣嗎? 好吧,那請你留意安全。」
「好的謝謝。」


待其他人一走,少女立刻接近半玻璃艙,喚出控制板看上面的資料。
「她應該是接受即時鎮定跟強力安眠控制,因為沒人能確定她需要多少時間代謝藥物。」藤乃夫人少了點起伏的聲音出現在房門口。
「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母親如何說服官方同意讓她負責一級罪犯的看管是浪費時間,靜留只希望了解目的。
「… 靜留,你必須了解,我跟你父親都為政府工作,很多事情是即使知道也不能說。」藤乃夫人走到玻璃箱另一邊,低頭看裡面沉睡的人。「這,便是其中一個。我相信」
雖然這麼說,靜留察覺母親語調中幾乎掩藏完美的不確定。


「母親有甚麼打算?」
「等她醒來,我跟她確定一些事情後再依狀況處理,但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再與她有過多不必要的接觸。」 
藤乃夫人幾個按鍵啟動玻璃艙移動功能。
「她是罪犯,而你是我們的女兒,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靜留開口卻被母親以手勢制止。
「我們把她移到樓上吧,這個房間會給她過多負面影響」


即便母親的行為難以理解的矛盾,靜留決定保持沉默。她自制力堅強的不讓自己進去夏樹所在的房間,卻無法不想那人。剩下的日光時間,少女心猿意馬的依照暑假作息表處理完剩下的事。


晚膳過後,藤乃一家站在玻璃艙旁邊。藤乃夫人將藥物注入功能取消。


「在我跟她談過話之前,你們先離開吧。」
「你確定單獨跟她面對面好嗎?」
「親愛的,你沒有武器不會是庫魯卡的對手喔~」
「唔,她應該半身癱瘓還被扣成這樣…」
「所以沒甚麼好擔心對吧? 先離開一下好嗎?」
靜留被父親「護送」回房,然而一確定父親進入閱讀室後她立刻躡手躡腳的下樓。


庫魯卡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口乾舌燥,渾身僵硬的難受,她低哼聲。陌生的天花板,雖然因為一盞照明未開而顯得光線不足,多少還是看得出它的精緻典雅。勉強能轉頭,碧眼女子不動聲色掃視目光所及的環境。這肯定不是牢房,至於醫院,她也有所懷疑。


「在哪裡的人,如果是要觀察的話你的角度也看不到我…」沒多時,她低聲開口。
「有話就說,不然先去倒杯水來。」
「是甚麼讓我露了餡?」
「是你? 那個突襲隊的?」庫魯卡很乾脆的忽視對方的問題。
「事實上我是突襲隊訓練官,總訓練官。」藤乃夫人仍占在原地平淡回答。
「所以呢? 你打算拿我做甚麼? 為什麼沒有直接殺了我?」庫魯卡嘖了聲,不屑道。
「我不可以殺你,也不能讓他們殺你。」
「不可以? 不能? 這些是非常有趣的用詞。」
「我不能在知道你是潘朵拉的孩子後還執意殺你。」
「… 抱歉,我沒有一個叫潘朵拉的母親,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房間的燈這時終於被打開,庫魯卡蹙眉瞇眼直到一個陰影接近。


「所以你是了。」藤乃夫人赤眸垂看動彈不得的人。
「… 你到底是誰?」
「靜留的母親。」
「嗯?」
「啊啦,別說你認不得,畢竟就是這雙眼睛讓我對你有機可趁的不是?」
「… 我猜醫療紀錄裡沒說我色盲。」
「沒有,因為你不是。」


庫魯卡咬牙,嘖了聲。碧綠眼眸先填滿惱怒接著轉為酷寒。體內的殘留藥物終於代謝完畢,腦袋清晰許多的人暗忖自身的狀況。


「你不像任何一位我做掉的探員。」她主動繼續話題,冷靜平聲。
「嗯~ 即便厲害如你,我相信隔一兩代,要看出相似的地方有它的困難度。」藤乃夫人頓了頓觀察庫魯卡的表情。
「不過你也不完全錯,我母親是養女,而我的祖父是…」
「我不在乎,不管那人是誰他違反了當初的協定。」
「即便因此而救了你一條命?」
「救? 夫人,您可還沒說要怎麼處理我,而且相比癱瘓,我寧願被炸得遍體不留。」


對於庫魯卡無禮的態度,藤乃夫人風度有佳的完全沒有表現分毫不悅。赤眸女子淺笑搖搖頭,一手指輕輕點了點庫魯卡手腕上的扣環。


「藤乃家有幸擁有足夠的資金可以擁有一台私人阿波羅。」
庫魯卡斜眼看突然轉移話題的人,暗嘆口氣。藤乃夫人眨眼。
「阿波羅又被稱作全能醫療系統,它能重建所有被破壞的組織,從骨頭肌肉到神經…」
藍髮女子這下因為驚訝而略瞪大眼。
「庫魯卡小姐,我丈夫給你的那槍所造成的破壞可以完全補救。」
「… 有甚麼條件?」冷綠的眼睛打量了赤眸夫人許久最後女子緩緩問。
「一旦醫療完成,我希望你不著痕跡的離開。」
「就這樣? 不要我當司機、保鑣,或是你們更想要一條看門犬?」庫魯卡毫不相信的揶揄。
「幫你全身而退是我的目的,但是我不希望靜留跟你太過接近,你不能讓她找得到你。」
「找我做甚麼?」
「那孩子日子過得太順遂,偶然遇到這樣一個充滿未知的事物,不免會引起強烈的好奇,會想嘗試些刺激的… 我不怪她也能理解但是還不是時候,她還只是個孩子,只是個高中生。」
「只是個高中生?」庫魯卡挑眉。
「啊啦,你不會認靜留年紀更大吧?」
「… 不… 我沒興趣當保母… 附帶一提,令千金從一開始便在門外。」
庫魯卡瞇眼若有所思後咧嘴用眼神示意。


「而且我猜她應該甚麼都聽到了,不然沒可能動也不動保持同樣的姿勢那麼久。」
「甚麼?」藤乃夫人吃了一驚。
「啊啦,夏樹真掃人家興呢」靜留推門進到房內,泰然回應,唇邊的笑容卻是失望。
「我有必要向你母親表示些誠意。」庫魯卡勉強微微聳肩,一點也不在乎所見的。
「靜留為什麼沒聽話?」
「母親並沒有說要離開多久吶。」
藤乃夫人嘆口氣,儀態完美的抬手揉的揉太陽穴。
「省點力氣吧,你應該也清楚不久的將來不是你被說服向她說出所有的事,就是她有辦法自己找到所有想知道的事。」
庫魯卡無奈仍只有頭可以轉動,偏首斜眼看床邊欲言又止的母女倆。
「醫療程序甚麼時候可以開始? 越早完成我越早離開,保證就像沒來過一樣。」


靜留因為夏樹的後半句話蹙眉看著對方許久。藤乃夫人倒是很乾脆地解除所有庫魯卡身上的金屬扣環,簡短回現在就可以開始。


拒絕幫助,夏樹展現體操選手般的技能,單手將身子撐起,另手抬自己的雙腿移到診療床上。
「恐怕得請你趴著,你的槍傷是在背部。」
庫魯卡嘖了聲認命的轉身。幾輪掃描過後電子聲音報出療程時間為34個小時。


藤乃夫人將需要的設定處理完,看了看女兒說了聲盡早睡便離開。靜留搬了張椅子坐到治療檯邊。夏樹瞥了眼少女,決定閉目休息。面對這樣的反應,靜留一點都不驚訝,本來就不期望對方會主動所以她開口。
「夏樹為什麼沒有離開?」
「不是沒離開,只是被拖到一點時間。」
「夏樹不老實呢。」
「忘了在跟罪犯說話?」夏樹睜開眼睛,轉頭白眼。
房裡好段時間只有機械手臂作業的輕細聲音。


「為什麼改變計畫?」少女換個方式重新問了一次。
趴伏著的女子閉著眼睛卻看得出來很用力,根本不可能睡著。睜開,看了眼赤眸又閉上。再睜開,仍是看到專注的眼神。
「啊…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研究,反正現在後悔也沒用… 你去睡行不行? 你不累我累好嗎?」
夏樹轉開頭,一副極端不耐煩的擺擺手。


又等了一小段時間,知道話題不可能再繼續,靜留暗然起身。等房門關上,診療床上的人才緩緩躺回原來姿勢,睜開眼若有所思的眨了眨。


隔天靜留在經過母親的同意下將早餐送給夏樹。清澈的碧玉眼睛看著少女推著餐車進來,並將治療程序暫停。


「這是做甚麼?」
「你不能趴著吃早餐。」
「我不餓。」
「如果不吃東西,阿波羅會因為感應到你血糖過低而強行暫停組織重建。」
夏樹冷著眼緊盯靜留。
「夏樹覺得母親會給我有機會拖延治療時間嗎?」靜留以笑回應。
藍髮女子嘆口氣坐起身。


被毫不避諱,直直投來的目光看得不自在,進餐中的人嚥下口中的食物,抿唇。
「有話就說。」
「如果是問題呢?」
「問。」
「潘朵拉是甚麼?」
「是甚麼?」對於靜留的用詞,夏樹挑起的眉宇間留露點讚許。


等了等,只見藍髮女子一副甚麼事都沒發生的又開始用餐。
「不回答嗎?」
「我說你可以問,但沒說我會回答吧?」
靜留不服氣的咬咬下唇。
「那我說,夏樹如果是壞人的話母親絕對會依照上級指示行動。」
「哈,你真的清楚自己母親是否有動手殺人過?」
靜留眨眼,她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通常想到母親任務中要面對的人從來都只是想他們完了,沒有真的去思考真正的下場。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母親沒有真的奪過任何生命。」
庫魯卡轉了轉餐具,冷笑。
「凡是殺過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你母親,差的遠,如果不是我有所保留…」
「夏樹對母親有所保留?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她要做甚麼,感覺不出她的目的所以我想跟她私下談談,想知道是誰給她不同於其他突擊隊的命令,沒想到那會是她自己的決定。」
夏樹蹙蹙眉不知想到甚麼,表情也隨之回到孤傲寡言的殺手樣。


將最後一塊火腿送入口中,夏樹放下叉子推開餐車打算趴回診療床上。
「啊啦,這樣胃會不舒服吧。」
「哼? 不然還出去散步嗎?」
「要嗎?」
「不,恢復治療。」
靜留聽話的不再異議,輕觸螢幕。


「夏樹?」走到門口,少女止步回身。
「還有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去量那位突襲隊的脈搏?」
藍髮女子明顯一楞,原本鬆散的精神頓時犀利緊繃。
「那個時候你們就已經知道我的所在位置?」
「是的。」
夏樹低哼,靜留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後掩上門。


午餐時間,藤乃家的女主人與推著餐車的家務AI進房。見餐車上,兩個銀質大餐盤蓋,起身的女子抬眉。
「希望你吃牛肉。」藤乃夫人邊說AI將其中一盤金屬蓋打開。
「吃… 夫人不會也要在這用餐?」
「不,我們吃過了,這盤,雖然算是我的,但也是你的。」


餐蓋打開,只見一本中等厚度的書躺在金屬盤上。
「這是我祖父的日記,因為他的交代,所以今天我們才會對坐在這裡。」
「因為一本老舊的日記你願意大費周章,吃力不討好的賠上藤乃家譽?」
「不完全,畢竟對外界,你就跟神話裡的人物一樣。對你,大家甚麼都願意相信。」
「包括殘了也能跑?」
「包括死了能復生。」
庫魯卡嗤笑,卻也點頭同意如此天馬行空的說法。


「所以展示這日記的目的?」
「除了它,不可能有任何其他關於你的資料,祖父選傳統的紙筆紀錄意思就是沒備份。」
藤乃夫人取出打火機放到餐車上。
「你知道一旦這裡面的事實曝光會帶來甚麼樣的影響,我把決定權交給你。」
「你應該多少猜出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在乎消息走漏與否吧?」夏樹放下餐具拿過打火機把玩。
「… 真的全部不在乎?」藤乃夫人眨了眨赤眸,勾起嘴角。


「告訴我夫人,知道了夏樹•庫魯卡是誰有讓你覺得我比較容易對付嗎?」
庫魯卡反覆開關打火機看著忽明忽滅的火焰,抽了下嘴角,語氣充滿挑戰。
「不,事實上我可以大方承認如果不是因為先觀察過你,不是因為你不熟悉現代武器,不是因為你已經耗費許多體力處理大半罪犯和突擊員跟AI,我不會是對手。」
藤乃夫人頓了頓,卻露出高雅而充滿自性的微笑。反觀庫魯卡,雖是被讚美的那方,她卻顯得異常沉靜。
「庫魯卡小姐,日記裡的內容不會貶低你的能力,可是它暴露了你的弱點。」


嚓! 夏樹點燃日記,將燃燒中的紙本扔到金屬盤內。
「AI到時會負責收拾,用餐愉快。」藤乃夫人不置可否點頭起身離開。


晚餐,只有AI進來,人工智慧一直到幫著庫魯卡沐浴完才離開房間。


夏樹趴在剛換洗過,質地柔軟還帶著淡香的枕頭上,精神卻分外清醒。安靜的房中只有持續規律的機械手臂作業聲。她盯著窗外的明月,失神在流逝的時間裡直到察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理了理長髮,碧眸女子好整以暇地趴好,半闔上眼。


靜留輕悄無聲的推門走入。


「睡了嗎?」
夏樹有點意外對方只依著掩上的門,輕聲幾乎像在自言自語般地問而不是直接走近。
「就是睡了也醒了。這個時間來好嗎? 我可不想再挨槍。」
「才不會呢,父親可是很急著希望你能走。」靜留淡淡回應一面來到診療床邊。
「所以有事嗎?」
「嗯,不… 只是想來這裡,但夏樹若不喜歡我會立刻離開。」
少女走到離床最接近的窗子靠著窗緣看外頭。
「到我這賞月?」
聞言,靜留轉身微笑,將垂落的髮絲攏到耳後沒有回答。夏樹看著忽然變的寡言的少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也就只好沉默的回看。


「… 你父母很關心在乎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造成他們任何困擾… 我只是有些…」
靜留背過身,雙臂還住自己沒有接話。
「過來坐著。」
少女微楞,回頭看床上的人,眨眼。
「搬張椅子,沒要你坐我床上。」
靜留掩嘴莞爾,她還沒想到那,夏樹居然先多加解釋。


「已經被你母親說服不再深究了?」
「沒有,只是叼擾人也該有個限度,夏樹既然不希望我知道,就不應該再追問。」
「你真的只有高中而已?」
「啊啦,這樣問好像人家看起來很老呢。」
「成熟穩重跟老是兩回事。我不懂你母親為什麼會擔心你會想跟著我… 你想嗎?」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少女選擇不正面回答。夏樹瞇眼。


「有想過離開後要做甚麼嗎?」
藍髮女子機警卻也帶笑的看著少女,直到察覺靜留別無他意才收回笑容。
「做自己熟悉的事,我還太年輕了,不到退休的時候。」
「退休?」
兩人互望了許久,不言不語卻以眼神試探對方的心態。


「夏樹其實是政府探員是吧,雖然還猜不出中間究竟發生什麼事…」
「呵… 不,我不是,你並沒有去找關於我的報導是吧? 把我想的太好對你沒好處。」
藍髮女子半瞇眼端詳工整坐著的優雅少女。靜留微偏頭沒有甚麼明顯的表情。
「我貨真價實壞到骨子裡… 生在黑暗,曾是甚麼顏色都不重要,我12歲便折斷一個男人的雙臂並把他反鎖在他房間裡。」
「這種事嚇不了我吶。」
夏樹順了順頭髮,撇撇嘴。


「我說的是事實。」
「所以才不說折他手臂的原因是吧?」
看著死盯著自己的碧眼,靜留自然的報以微笑。


「你嘶! ……」床上的人忽然雙手握拳弓起上身。
「痛嗎?」恬靜表情少了血色,少女起身接近查看。
「呃… 嗯… 嗯… 這… 這是,是正,正常現象對吧… 呃…」
「不對啊… 麻藥應該同時在作用才對,不應該突然開始疼痛。」
靜留慌張的閱讀顯示器上的資料。夏樹無法忍受又吃痛哼了聲。治療被暫停。藍髮女子力氣用盡般趴倒,劇烈喘著氣。
「我不懂怎麼回事,資料上顯示有在施打麻藥為什麼會… 我去找母親…」
說著,靜留轉身手腕卻立刻被抓住,她暗暗吃驚的回頭。
「… 不用…… 我知道是怎麼… 回事了……」仍喘著氣,夏樹額冒冷汗氣若游絲。
「我的身體… 對這方面的藥物… 有很強的抗藥性… 很容易就會適應… 你只需要加大劑量。」


「加大劑量? 但是那樣不… 不好,會傷身體。」靜留蹙眉。
「不會,對我不會… 我… 你不用擔心… 快點,繼續療程…」
「如果換種藥呢?」
「… 應該有效。」
「這樣的話等明天我…」
「我不想等。」夏樹嘆氣,撐起上半身。
「聽著,靜留,我只想快點離開,我不屬於這種地方。」
「可是你急著要去哪? 外面的世界跟你所熟知的已有很大的差距,急著要去哪…」
靜留原本帶了點焦急的質問與反對語氣,因為撫上自己臉夾的溫暖手掌而氣弱。


「… 那不是你需要擔心的… 拜託了。」
夏樹的神情與態度有著無法拒絕的說服力。少女咬著下唇百般不願的點頭。依著指示,麻藥量被直接上調一倍。藍髮女子鬆口氣重新趴下。沉默間,夏樹注意要外頭的黑夜中的明月。她閉上眼深呼吸。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睜眼,她啞聲。
少女睜著美麗的紅眸左顧右看後起身卻遲遲不願跨步離去。
「…… 我還不想睡,夏樹若累了就休息吧,不會吵你的。」


夏樹也不再堅持要對方離開,抱著枕頭她閉起眼睛。靜留再次確認重建程序不會有問題後不發一語坐回椅子上。


又一段時間,接受治療中的人感覺到床面些微變化。睜眼,月光下,赤眸少女趴在床緣,酒紅深邃的美麗眼睛仍睜著凝視她。
「想睡了,就閉上眼睛吧。」
「還好…」


「這不是想打哈欠了?」
「沒…… 討厭,你不說我沒有感覺…」


「我不能影響你打哈欠… 或是讓你覺得眼皮越漸沉重。」
「夏樹… 很故意呢…」


「是你累了,本來就該好好去睡。」
「只是… 有點…」


「那就闔上眼睛休息一下吧。閉上眼睛,我可以哼首搖籃曲。」
「夏樹要唱歌?」


「很有效的,相信我。閉上眼睛吧。」
由於藥量使用的提高,精神也逐漸渙散的人聲音更低沉了些,緩慢溫和許多。


窗外的樹葉因夜風擺動。月光被吹來的雲朵遮掩。
「靜留?」
「……」


「晚安,好好睡。」


早上的鳥鳴喚醒床上的人。少女睜開眼睛見到熟悉的事物,她眨了眨眼。不對,這是她房間! 怎麼會?! 


「父親,母親…」匆忙來到夏樹應該在的房間卻只見到父母站在診療床邊。
「夏樹…」
「庫魯卡離開了。」藤乃先生輕咳。
「怎麼會? 父親母親看著她離開的嗎?」
「沒有… 她不知何時將重建速度調快,療程提早兩個半小時結束。」


少女來到母親身邊,不願相信的要親眼見證。閃著任務完成的綠色提醒方塊刺眼得令人不想直視。靜留退步,沉默的轉身離開房間。


懊惱自己居然如此大意,少女一手扶額漫步回房。昨天晚上,夏樹的溫柔迷人聲調,那是最簡單的暗示催眠。她居然就這麼中了計,一覺到天亮。兩個半小時,現在的夏樹可能在任何地方。


緩緩坐到床上。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靜留?」
藤乃夫人出現在女兒房門口。
「還好嗎? 雖然庫魯卡小姐離開的時間超乎預期的早,我跟你父親更驚訝你不在場。」


母親的話間接回答了靜留的疑問。是夏樹把她送回房間的。可是怎麼會?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 靜留很難想像夏樹抱著她泰然自若的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不過如果是的話? 話說這樣房間不是被看光了? 


「靜留?」
「是。抱歉。」
「在想甚麼?」
「沒有… 只是對自己有點失望…」
少女搖搖頭垂下目光,希望自己一時感到開心的樣子沒有被母親看到。
「你知道她離開前還做了甚麼嗎?」
靜留眨眨眼一時不知該作有甚麼心理準備。
「她搜查了阿波羅的整形系統。」
「啊啦?!」


當天晚上,有關從藤乃家中消失的夏樹•庫魯卡相關報導佔去所有媒體版面。隔兩天,各家新聞搶的採訪被庫魯卡脅迫操作阿波羅的知名整容中心。一周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庫魯卡成為成為無臉人的代名詞。執法單位表示會追查到底,但大眾多數保持懷疑的態度。


暑假後,關於庫魯卡的消息已不再是焦點。加爾迪羅貝事件中,唯一存活且被視為最具危險性的罪犯消聲匿跡。


*   *   *


「要出門了嗎?」
「是的,父親。」
漫步走下階梯的赤眸少女輕捏著剛帶上不久的耳環。可能有點反悔。懷疑打扮過度。


「那就好好玩吧。」
「好的,母親。」
這是她第一次同意朋友們晚上出去「娛樂場所」。暗忖應該也會是最後一次。當初想反正畢業了大家很快就要各奔東西,不如就答應下來。現在有點想找個藉口推辭。


「嗯,小禮服不錯,你看起來美極了。」
靜留抿唇微笑向父親道謝,在AI通知朋友的車到後走向門口。
「啊啦,以為你會要那孩子早點回家。」
「啊! 忘了! 嗯… 打個電話…」藤乃先生拿出手機的手被妻子壓下。
「忘了就算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知道分寸。」
「嗯…… 好,好吧。」


閃著誇張霓虹燈裝飾的舞廳入口絡繹不絕。


「知道你要來我們特地挑了個你應該會比較不排斥的。大概。」領頭的朋友回身笑說。
她給予不置可否的標準迷人淺笑做回應。還好,音樂沒有想像中震耳欲聾,令她忍不住微蹙眉的是裡面的人數。站在處於較高位置的入口,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生意好的驚人。


有人前來打招呼,是她其中一位朋友的男性友人。似乎早到許多,有個不錯的座位。朋友們用盡辦法勸她一起去跳舞,但看到那一池的人時靜留就已下定決心不參與。簡單用完餐後,這桌只剩她一個人啜著果汁多於酒精的飲料。


「咳,不喜歡跳舞? 還是不喜歡這種環境?」
抬頭。一位打扮乾淨時髦的年輕男士友善笑著。
「還不至於不喜歡,可是下次受邀時會再三考慮。」靜留眨了下眼。
「呵… 我大概會直接拒絕了… 嗯… 請問我可以坐下嗎?」男士文文笑著,半瞇的眼中多了一絲不好意思。
「請。」赤眸少女莞爾頷首。
「謝謝。」
兩人一起看著舞池,隨意的偶爾聊幾句。


那個年輕人雖然穿著體面且舉手投足間有著自信,不過一笑便臉紅。簡短的談話中聽得出是個知識廣泛的人,而用字遣詞間也流露他有個不錯的身家背景。如此溫文儒雅的人跟他們所在的場所不怎麼搭,就跟靜留自身的感覺一樣。意識到這個事實讓少女感覺稍微自在了些。


「啊,那就是我來這邊的原因。」忽然,男士指著一個方向說。
酒吧,一個年輕的女性酒保剛上去接手。
「那是我的青梅竹馬,她離開深造好段時間,上個月剛回來所以我才來捧場。」
男士有些不好意思的拉了拉領子笑著。
「啊啦,她很幸運有你這麼用心的朋友。」
「是嗎? 呵,謝謝。」
他站起身理了理儀容,目光卻一直看著酒吧。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靜留看著年輕人傻傻地穿過跳舞中的人群而不是繞道,忍不住莞爾。那位女酒保在注意到年輕人後笑了笑。兩人短暫交談並同時看向這邊。酒保雀躍的揮揮手,靜留吃驚於對方的友善不忘頷首回應。沒多時年輕人拿了杯紅酒及調酒回到靜留身邊。


「這是她執意要請的,說是這邊最有名,來者都會點一杯的雞尾酒。」
「啊啦,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眨眼,赤眸少女接過杯子。
「噢,她有說不習慣也不用勉強沒關係。」
「真體貼吶。」靜留含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好意思。」
少女雙唇才觸上杯緣,一個略低而極具磁性的女聲打岔。
「這裡有人坐嗎?」
一位火紅色馬尾,翠綠色眼睛的豔麗女子,單手插腰看著兩人。
「… 沒有。」看著給她無比熟悉感的人,靜留慢了幾拍才回答。
「謝謝。」不再問,那女子直接坐到靜留身邊而不是她與年輕人中間。


「啊,這是瘋狂周末?」碧眼女子一副赫然發現靜留手中的酒杯。
「呃,嗯… 是的。」男士有些傻愣的應到。
「選的好,我能嚐嚐嗎?」女子沒看說話的人,直直盯著靜留。
「… 嗯,請。」靜留目不轉睛地交出雞尾酒。
「呃…」年輕人看著女子嚐了兩口,欲言又止。
「嗯,果然非常好,今天尤其好。」淺啜一口,女子放下杯子抿唇讚賞。
「你先別喝紅酒了,也嚐嚐。」她將酒杯推到年輕人面前還刻意轉了杯身讓印上粉色唇印的杯口對著對方。


「啊… 呃…」抓著高腳杯的人看著雞尾酒一臉不知所措。
「看你的打扮像個體面紳士。知道拒絕女性不禮貌吧?」紅髮美人勾勾嘴角。
「噢,不是… 只是… 呃,這本來不是給我的…」年輕人看向靜留,似乎在求救。
「沒關係。」打量著女子許久的少女回神卻是一句對方不希望聽到的話。
「嗯…」
「得到同意啦。」半瞇一雙碧眸的人手肘撐在桌上,十指相扣托著頭加深笑容。
年輕人這才拿起雞尾酒。


如果不是女子一再的慫恿對方喝,靜留不會轉移注意力。打量男子幾眼,發現對方臉色似乎蒼白許多。以為會害羞發紅呢。少女略抬眉。


「小狗喝水的量怎麼嚐的出味道? 不用那麼拘謹大口點。」
女子靠向椅背,雙手交叉在胸前翹起二郎腿歪頭斜眼揶揄。靜留有那麼點困惑的看碧色眼睛的人,沒想到對方注意到目光後對她刻意眨眨眼。
「不好意思… 我去一下…」乖乖應著又啜一口後年輕人放下酒杯,無力笑笑。
「不可以。」
「呃… 嗯?」
「我說不可以。坐著,哪都別去。」
女子將馬尾拿到面前順了順後掃回背後。
「我才剛來,你這麼一句都沒聊的離開有點不給面子是不是?」


年輕人神情緊繃,背部僵直的在椅子上,已經笑不出來。靜留看著坐位對面的人不知該說甚麼好。雖然是因為她邀請女子坐下才弄得他這麼緊張,但又覺得是這年輕人太小題大作。


「第一次來?」那不請自來漂亮女子將注意力轉到赤眸少女身上。
「是的。」回看專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靜留內心激起一陣不熟悉的騷癢感。
「感覺怎麼樣?」
「到目前還很難說吶。」少女笑笑,搖頭。
「這裡還不錯,酒保友善,氣氛合宜,而且基本上算非常安全。」
女子意味深長的一笑。
「基本上。」她重複。
匡噹! 猛的轉頭。只見那年輕人攤在桌上,不省人事。


「啊啦?!」
「真不勝酒力,是吧?」碧綠的雙眸冰冷許多,女子不以為意站起身。
「你,應該小心點,不然就不要離開朋友。」
她走到年輕人身邊一把輕鬆將對方扶起來。握拳抬手,她腕上的精緻銀飾發出雷射掃描那人胸前西裝內口袋的位子。


靜留不知如何是好,目送她慢條斯理的去到酒吧。那年輕人的「青梅竹馬」一看到紅髮女子立刻半個身子越過吧檯給來者一個熱情擁抱。赤眸少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大意了。


女子折返的路上,酒保高呼現在開始所有人的飲料有人買單。整個舞廳轉眼充斥歡呼聲。
「也來一杯嗎?」回到她身邊的人偏頭問。
「不了,謝謝。」靜留暗嘆口氣,苦笑搖頭。
「嗯,那麼晚安,告辭了。」
「請等等。」意識到前,靜留已經伸手抓住對方手腕。


「又要就這麼離開嗎?」
「又?」碧眸女子一副不明所以的挑眉。
「為什麼會認為我認不出來? 明明沒有…」
忍不住,她伸手想摸對方的臉,卻先被一把捉住拿開。
「我的目的是來清空那傢伙的存款,你只是不巧的巧合。」
靜留抿唇搖頭,擺明不相信對方說的話。


「… 你別太晚回家。」夏樹鬆開靜留的手,抽回被抓住的那隻。
「如果現在就跟你走呢?」
「為什麼… 大學生活會跟過去的都不一樣,你有的是機會去嘗試新鮮有趣的事物…」
「那不是原因…」
「不然?」
靜留輕咬下唇,下意識地伸手握住當時被留了個吻痕的地方。夏樹當然不可能沒注意到,她深吸口氣轉開目光。


「你根本不了解我。」
「因為你不希望我了解。或許,你可以藉今晚試著讓我死心?」
靜留眼神認真執著,她向夏樹接進一步,縮短兩人距離。碧色的眼睛看著深邃的赤眸。看了又看。眨了又眨。


「去,跟你朋友說有人送你回家,五分鐘,門口見。」
靜留一陣欣喜,轉身卻又立即回身再次捉住對方,緊盯著人。
「不會偷溜。五分鐘,快去。」夏樹雙肩一垮,嘆氣。


門口不見艷紅長髮深紅禮服的人。靜留吸氣抿唇,提醒自己冷靜點並慢慢觀察四周。超過一般主要入場時間的舞廳外頭行人三三兩兩。靜留等了又等。在微寒的夜風中,她伸手捉緊小外套領口。


「抱歉,輕問需要我替您招輛座車嗎?」舞廳門口的人員禮貌上前慰問。
「不用,謝謝。」靜留淺笑搖頭。


當她再次將目光放回街道上,停在正前方的名貴黑窗跑車車燈亮起,門緩緩向上打開。夏樹一直都在。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好過分那…」入座,靜留忍不住噘嘴抱怨。
「你或許已經下定決心,但是我還沒有。」夏樹不帶歉意淡言。
塞件長擺皮外套到靜留懷裡,夏樹把車子切入行駛道。


「我臉上有甚麼?」單手駕駛的人另一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
少女從上車後便一直毫不避諱的盯著她看。
「夏樹只改了髮色和髮型,不懂為什麼我沒有立刻認出來…」
「預期心理。」碧眼女子勾起帶著自豪的壞笑。
「因為一直接收我使用阿波羅整容的訊息,淺意識裡便會開始不相信記憶中的容貌。」
夏樹摸了摸下巴,瞟眼後視鏡。


「你如果要打個電話回家現在打,等一下我不能讓你通任何電話。」
「已經聯絡過了,手機也請朋友先送回家。」
「喔? 送回家? 你這樣… 好吧。」搖頭,夏樹轉而操作方向盤旁的控制板。
『黑幕自動駕駛啟動。』
方向盤亮起手動駕駛解除燈示,所有車窗被升起的金屬層掩蓋,車內照明亮起。
『請指定地點。』
「假日屋。」
『目的地設定完成,預計時間31分鐘,抵達時間…』
「夠了。」


電子聲音應聲切掉。夏樹呼口氣,將座椅向後調,伸個懶腰。雖然有些失望不能知道她們的路線及目的地位置,靜留沒錯過夏樹有多麼熟知周遭科技的事實。
「啊啦,夏樹很適應現代生活呢。」
「說過你不需要擔心,我的適應力本來遠超過一般。」說著,她調了下手上的另一個手環。
微量電流聲,碧眼女子身上的合身高叉紅禮服自上而下轉換成黑色無袖上衣及長褲。


「新玩具。」看靜留不掩吃驚的表情,夏樹驕傲的拉了拉衣領咧嘴笑。
就算是現在,這樣一套量身訂做的衣服也不是隨便就買的到的。除了國家探員,基本上專賣給已經甚麼都有,有錢不知往哪花的有錢人用。再看這輛車,少女好奇對方短短兩年內都做了些甚麼。


「說假日屋好像不只一個房子吶。」
「是不只一個啊。」
靜留眨眼。
「… 錢,對我來說從不難賺,我沒有… 一般人綁手綁腳的地方。」
夏樹眼神回復冰冷,陷入思緒般盯著緩緩自動校正行徑方向的方向盤。
「當然… 越線也有不同程度,而我更沒有那種限制。」
靜留沉默聽著,暗自評估夏樹這麼說有多少是誇大嚴重性。


如果不是金屬車窗下收很難察覺原本就沒甚麼聲音的引擎停止運轉。
『抵達。』


車子直接停入位於地下室的車庫。室內照明在兩人跨出坐位時亮起。


「怎麼了?」瞧靜留四處張望,夏樹好奇。
「啊啦,以為會停滿不同跑車呢~」少女笑著在空曠的大車庫中轉了圈偏頭玩笑道。
「在下一層… 你對車有興趣?」夏樹聳肩。
靜留頓了頓,眨眼搖頭。
「那就上樓吧。」走著,碧眼女子解開頭上髮帶。靜留熟悉的深藍長髮一傾而下。
另一項不常見的科技。


客廳。窗簾收起的整面玻璃幃幕展示遠處的都市夜景。
「好漂亮。」
「早上也很不錯,這裡剛好看得到河流出海口。你喝甚麼嗎?」
搖搖頭,少女目光追隨對方直到消失在轉角。


「… 好吧,該從哪開始?」拿著紅酒杯的人大剌剌坐上沙發,翹起腳。
雖是問題,藍髮女子並沒有在問靜留的意思,而靜留也懂得沒回答。
「… 你應該知道我們即使只是偶爾聊天的關係也不適合。」
「我可以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你不需要擔心。」
「誰說我擔心了。」
「… 不需要有誰說。」
「聽著,我帶你回來是因為我不在乎跟你母親的約定,我要做甚麼沒人管得住。我是我行我素的罪犯,不是你想像中的任何一種人,事實就是這麼簡單。」
吸氣,夏樹淺嚐一口紅酒後輕搖酒杯,盯著裡面深色液體沒看少女。
「別天真的以為我會為誰改變,或是經過這些時間良心發現什麼的。」


「我知道你沒有因為時間或是誰改變… 那天留下來以致被父親母親抓到,雖然希望,但我知道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碧眼若有所思的起瞇,看向說話的人。靜留冷靜自信的回望。
「是因為計畫出錯,所以你留下來。我知道鎮暴小組的破艙門彈不慎提前引爆,他們還沒進攻就受傷。留下來是因為…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利用軍方的力量確保沒有一個逃犯能活著離開。你留下來是為了補足一時沒有後援的狀況。」
放下酒杯,藍髮女子雙手環抱自己,不置可否。


「夏樹仗著關於你的傳言讓你很多決定或行動可以容易被接受。」靜留繞過茶几坐到另一張單人沙發上。
「如果那些罪犯仔細思考,不難發現讓學生穿上太空衣完全是多此一舉。何必這麼麻煩只為加強威脅效果? 」
「我倒想知道哪個家長可以輕鬆面對孩子僅一套太空衣飄在一片漆黑中的驚恐求救聲?」夏樹咬牙傾身只差沒拍桌,為自己的辯護。
「但事實上這樣一來就算雙方起了衝突,船艙損壞,最安全的會是學生。」
靜留眨眼,對比夏樹稍嫌過於激動的態度顯得分外平靜。
「把學生送上救生艦說是為了製造幌子,增加救援困難度,實際的目的除了分散黑團力量外更多的原因是為了避免學生被牽連在必定會發生的交火。」
夏樹抿唇,臉色不是很好的順了順頭髮。


「如果沒跟夏樹相處過,那些乍聽之下都是非常合理、可行且令人害怕的作法…」
「你的重點是甚麼?」藍髮女子重新拿起酒杯,一口接一口,喝的有點急。
「沒有壞人需要一再強調自己是壞人。」靜留起身換到離夏樹最近的位子。
「不管你過去做了甚麼,都已經過去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們說甚麼,不在乎父親母親說甚麼,我只在乎自己雙眼見到的,而我…」
「夠了」打斷靜留,夏樹忽地站起身,一手扶額走到玻璃帷幕旁,拉開兩人距離。
「… 抱歉,我一激動就…」靜留蹙眉垂眸,雙手摀嘴。
「沒要你道歉。」夏樹擺手,聲音似乎有些氣惱。


夏樹在帷幕前來回踱步,怎麼看都過於焦慮,不像當初孤傲冷豔,千萬人之上的庫魯卡。嗶嗶! 不知甚麼聲音,屋子的主人停下腳步,轉眼冷靜許多。


『一則訊息,來自JN』
『落日,你要的資料到手,夾件中。我通常不會說甚麼,但是… 你若不是瘋了就是有自殺傾向,沒事去招惹那些人甚麼的… 別說我沒提醒,死前別忘了付款。』
庫魯卡嘖了聲挑眉嗤笑,叫出投影輸入密碼解開檔案鎖。
幾張照片跳了出來,靜留認得一兩個。


「夏樹」
「……」
「夏樹」
「… 嗯? 啊,你還在…」關閉投影,夏樹戳了戳眉心,皺眉。
「又要做危險的事?」
「沒做過不危險的。」
「剛剛那個…」
「你什麼都沒看到。」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凝視直到碧眸的那位轉開視線。


「如果可以選擇不做…」靜留輕聲柔語。
「不能,我沒辦法… 你… 你雖然口上說,但其實還是想知道我到底是甚麼人吧? 不難猜你母親口很緊。告訴我,你認為潘朵拉是甚麼?」


夏樹短暫消失,回來時手上一瓶紅酒和一杯水。她示意靜留坐下,把水推給她也替自己又斟滿一杯深紅的飲料。
「或許是組織,或許是計畫,也可能是… 系統。」雙手接下杯子,握著卻沒喝。
「系統。」低聲複誦,夏樹晃著酒杯,碧眸深沉的難以辨讀想法。
「我不是探員或間諜,但我是唯有國家級資金跟人力才培育得出的… 人。」
沙發上的人閉眼深吸口氣,再次睜開後碧綠中沒了感情沒了溫度。
「潘朵拉是個儲存菁英基因的系統,而我… 我是潘朵拉五個孩子中的一個。」
少女握杯子的力道稍微增加。


「這會是個很糟的床邊故事。」夏樹順了下長髮低聲。
靜留抿唇搖頭。


*   *   *


在躍進的生物科技下,隸屬聯合國際組織的地下作業單位,黑箱,有了其他的想法。


名為潘朵拉的系統在少數激進的黑箱高階官員默許下開始作業。許多失敗後,兩男三女的五個嬰兒誕生。他們被視為菁英中的菁英,擁有身為人最完美的條件。


自能爬能語的年齡便開始接受最嚴苛的磨練。十歲出頭已經對大部分的毒物藥物有直接的抵抗力。天生擁有傲人的體能,耐力與速度。他們精通各項格鬥技巧。天生擁有超凡的分析,推理和邏輯思考能力。他們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媲美非人的存在,是史無前例的完美個體。


然而,從出生的那刻就注定置身黑暗。潘朵拉的孩子不會被如英雄般介紹給世人。他們是令所有人,好人抑或是壞人懼怕的存在,他們代表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定律。


這看似天衣無縫,一步步邁向成功的計畫裡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變數。百密一疏的下場,越是完美的東西越容易彰顯微小的損壞。五個孩子只一個女孩成功接下身為潘朵拉孩子的責任。


一個簡單的工作,清掃汙穢。一個絕對的命令,不殺無辜。毫無限制又模糊的規定讓規則有著極具危險的彈性。


十二歲,她被拋入治安敗壞,黑道猖獗的街巷。與黑箱斷絕所有聯繫。她好比食物鏈最高層的生物被放入沒有天敵的新環境。在髒亂角落的第一夜,她折斷假好心提供遮風避雨處的男人雙臂並將他反鎖在屋內。三周後她將嗑藥過量致死的毒梟四仰八叉的留在當地警局門口。武器走私販的豪宅裡只剩他必死無疑的殘碎證據。官員出個門買日用品,車門鎖還沒來的及解開便憑空消失。企圖逮捕她的警方一致以人員接近致死的重傷結果收場。


不著痕跡,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兩年裡,她引起了犯罪者的慌亂,更令執法單位顏面掃地。小偷、牧師、搶劫犯、公司老闆、盜獵者、教師、強暴犯。沒人知道她做事的規則,恐懼如滴落淨水的黑墨,肆意擴散。


第三年,她出乎意料的收到來自黑箱的秘密信件。當時幾個有頭有臉的探員跟同行間小有名氣的間諜們因為總總原因,生命受到威脅。利用這個機會,她被受命「暗殺」他們。簽下「死亡」條約的探員間諜們有的坐享下半輩子的安逸生活,有的成為完美臥底。而她成為不知情者眼中最危險,最令人懼怕的存在。


隨著時間流逝,成年的她不再像過去一頭熱的夜夜出巡,嗜血般的獵殺。仍遵照當年的條約,不過為求刺激,她選擇戒備森嚴中的人為目標。她名字所代表的異常堅強實力與麻木冷血性格,根深蒂固。雖然沒有實際頭銜,但隨揮手,地方黑道首領用爬的也會來報到。很多事情也因此即使她無意知道也會有所耳聞。


偶然,純粹偶然下,她得到一個消息。內容是關於其中一位黑箱深層的上級成員。那位潘朵拉主要資助者之一。那位掌控整個計畫走向的黑箱成員。那個算是一手打造五個孩子的男人。


六年的掃蕩,她自認為。沒想到倒頭來,一切的起源是如此汙穢。於是她花了一年的時間規劃最不可能的任務。當天,她單槍逼馬闖入戒備森嚴,高手林立的黑箱總部。在那老男人嚇得心臟病發之前先扭斷他的脖子。


她的出現造成黑箱內部的混亂。情急之下,組織對外發出求救訊號,招來一支鎮壓隊。問題當時剩下的人沒人知道他們要對付的女子出生在黑箱,成長在黑箱。組織的地裡位置與結構她的熟悉度遠勝過任何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選擇大規模破壞。將黑箱夷為平地,除了漫天塵土灰煙,她什麼也沒留給那些迷彩服的鎮壓隊。


解釋從來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沒有想過要花費心思去說明。因為如此,知道黑箱存在的政府人員認定潘朵拉的孩子「失控了」躲避政府的追捕中,她花了三年的時間思考意義何在。找不到。於是,選了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自首。得到極凍刑是預料中的事。坦然接受,當時的她已對世間一切漠然置之。


*   *   *


「她無所謂… 我不在乎。」夏樹仰頭飲盡紅酒,陷入沙發柔軟的椅背中。
「我不在乎。」她重複。
「但是處極凍刑的罪犯除了完全限制自由,會被藥物引起內心的恐懼,反覆經歷自己所害怕的事物。」
看著蹙眉的少女,夏樹心不在焉的搖頭。
「… 說了,我不在…」沒能把話說完,她僵硬的被靜留抱在懷裡。
「你或許對罪犯心狠手辣對軍警冷酷無情,但是對其他人…」
「別說。」打斷那輕柔軟語,夏樹一手有些強硬的回攬,逼得靜留完全貼上。


不得不半跪在沙發和夏樹腿上,靜留只是微微一驚,沒有閃躲或抗拒。藍髮女子閉上眼,聽著對方或許快了許多的心跳。


「… 晚了。」不多時,夏樹睜開眼睛越過靜留肩膀看牆上的電子鐘。
「我該送你回去了。」她捉住少女雙臂拉開距離。
「沒關係。」靜留短暫撇開目光。
「沒關係? 你跟父母親說要過夜?」
「是的。」
「沒多問就答應了?」夏樹極度懷疑的瞇起眼睛。
靜留只是微笑。
「好吧… 但是你也該睡了。」坐著的人輕推對方示意她起身。


「… 這是主臥房吧?」
眼前寬敞整齊乾淨的臥室中,一張加大尺寸的床靜置中間。完全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
「是。」
「啊啦,一起睡?」靜留掩嘴笑瞇了眼,玩笑到。
「怎麼可能。」夏樹緊繃著臉,壓低聲音強裝不悅。
「那誰睡這?」
「你。」
靜留眨眼。
「這沒客房,其他的房間你不能進去,所以你睡這。」夏樹帶頭走進去,四處打量似乎在想有甚麼需要補充的。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有事我在客廳…」


對看許久,不知道在等甚麼。夏樹抿抿嘴欲言又止。靜留幾次輕咬下唇。


「夏…」
「晚安。」
關上門,碧眸女子盯著門鎖很久,最終將打算反鎖門的手收回口袋。


早上來的太快,早餐結束的太急。AI連餐盤都還沒收完夏樹已站起身道準備出發。


等金屬隔幕收起,夏樹切回手動操作,她們已經在靜留熟悉的街道。


「是我。」
『啊,大小姐。是的。』
藤乃宅邸的大門緩緩打開。夏樹無動於衷。車門鎖解除。


「我們… 還能再見面嗎?」
知道夏樹不想將車開進去,靜留沒急著下車也不打算說服對方。她低頭看著交握的雙手小聲問。
「我不能保證。」瞪著前方,夏樹反覆捏握方向盤嘆氣。
「但是我可以保證…」她轉頭看因為她語中的轉折而多了些精神的漂亮紅眸。
「我不會離你太遠… 直到哪天你…」
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被按回嘴裡。靜留細柔的指腹輕輕貼著夏樹的唇。在碧眸撐大看著她的情況下,少女傾身在夏樹嘴角留下一個輕柔羞澀的吻。


夏樹吸氣。靜留收回輕觸對方的手卻仍保持貼近的距離。微轉頭,角度再多一點,她可以吻上少女那微微顫抖的雙唇。她知道,就算她真的這麼做,靜留不可能拒絕。可是她沒有。貼著少女細緻的面頰,夏樹閉上眼。
「你該走了。」最終,低沉而嘶啞的聲音緩緩道。


靜留應聲開啟車門。


「夏樹。」跨出車外的少女彎腰探頭。
駕駛座上的人放下摀住臉的手,眨眼回看。
「畢業典禮上的那束花,我很喜歡,謝謝。」
夏樹低頭抿唇,嘴角多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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