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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靠幾支火把照明的監獄中,一個女子平靜的端正坐在破舊、簡陋,不知到底是長椅還是床的木板上。短暫低頭看眼手腕上緊綁的粗麻繩,她抬頭重新將注意力放到隔壁鐵籠之後的龐大身影上。慘白月光從狹小窗口透入,撒在因為呼吸而平穩起伏的背脊上,這隻色深、不見首尾的不知名野獸從她被帶進來時就已經在睡覺。無奈光線太過昏暗,她實在看不出深眠中的是甚麼樣的生物。之所以好奇,是因為直覺告訴她被關入一個與野獸間隔一室的鐵牢中原因絕不簡單。


暗嘆口氣,首次嘗試到自己那天生出眾的好口才完全無用武之地,那個強盜團雇主什麼話也不願意聽,好像從一開始就決定好搶來的人和物品要怎麼處理。男人更令她無法理解的決定還有一個,被綁到這裡,抓去強行沐浴又換上絕對是過於暴露的低領無袖衣著,暗暗擔心的事情卻完全沒有發生。她沒有被帶到任何人的臥室反而是被直接壓送到這幽暗大牢裡,與那頭野獸共處。


加重的吐氣聲令靜留從思緒中驚醒,她眨眼緊盯那終於多少有動靜的生物。大牢沉重的木門這時也傳來金屬磨擦的解鎖聲音,靜留不動聲色一雙赤眸瞟向門口。


「跟你說,主人的臉可是臭得很,要不是那個變態親王喜歡看女人,尤其是美女被怪物撕碎,不然他絕對會把那女人帶回房間享受。」
「聽你又再胡扯,在這待太久了,是女的都覺得漂亮吧,不然至少還有這個晚上幹嘛不玩玩?」
「你白癡嗎? 不知道那傢伙很挑嘴,染了過多不同氣味的食物不會碰…」


聽到這樣的對話,多少理出頭緒,靜留只覺得胸口一涼,再次看向黑暗中沙沙站起身子的生物。沒想到這四腳站立的東西有翅膀,靜留輕舔微乾的嘴唇。明顯不是一般野獸的特徵讓她多少得到一些自己身在何處的線索。


這個競技場風氣盛行的大陸上,每個競技場有他們自己的特色,有的提供戰士殺得你死我活的表演,有的提供人與大型肉食動物廝殺的節目,而最著名的是這些擁有稀有猛獸的競技場。從鷹頭獅、克美拉、座狼到饕餮,極少數的競技場有能力眷養這些奇獸,畢竟這些生物除了難以捕捉外,在所需的活動空間與食量上也會給競技場擁有者造成不小開銷。


靜留蹙眉打量昏暗光線中甩動一身毛皮的生物,勉強看出一點那傢伙的外型,靜留略感困惑,她沒辦法肯定面前的是甚麼奇獸。手拿火把,一前一後進來的男人看到靜留後同時咧嘴噁心笑起來。


「嘖,真是太可惜了。」原先懷疑同伴的那個男人,手抓鐵桿一臉惋惜看著被俘虜的女子。
「我就說吧! 還懷疑我。喂! 女人,過來這裡。」另個男人肘擊同僚,嘴角不懷好意地向上揚許多,對靜留命令到。
靜留沉穩看著兩人不驚不懼,不為所動。
「嘖,我到要看看你能裝勇敢多久。喂! 懶鬼! 起床啦! 你是還在成長嗎?! 做甚麼一直睡。」男人見靜留的冷淡反應相當生氣,他轉而抬腳猛踢獸籠,大聲臭罵。


像是極度不耐煩的低吼,靜留看著那狼頭上長著對銳利長角的猛獸走近籠邊,一雙冷綠的眼睛死盯著對方卻沒有任何攻擊或掙扎的行動。恐怕是已經被關上好段時間,知道無法逃脫所以不再嘗試。抿唇,靜留早猜出兩個男人來的目的,從他們進門,她便注意到兩人手上各拿著一盤食物,問題是,她不知道食物是要給誰的。她當然不需要兩份,可是那小小一盤,就算兩份也絕對不夠那隻奇獸吃。


「怎麼樣? 餓了沒? 香嗎? 啊?」男人惡劣的拿著食物在牢籠外晃,奇獸來到鐵籠前,吻部塞在兩根鐵桿之間,伸出舌頭,碧色雙眼發直看著那一小盤肉渣。
「餓了是吧? 想吃嗎? 嗯? 想嗎? 哈!」卑劣狂笑,男人左右晃著食物逗弄餓壞的奇獸,就是不讓牠沾到半點肉汁。


終於無法忍受戲弄,狼首奇獸暴躁怒吼,幾次衝撞鐵籠可惜一點用都沒有。看著奇獸毫無作用的撞擊、咆哮,男人們更是拍著大腿猛笑。雖然看不慣他們這樣對待那頭奇獸的方式,靜留不認為說甚麼可以改變現況,再者,無論結果如何,對她都一點幫助也沒有所以她選擇輕咬下唇沉默觀望。


「今晚沒你的份,餓到明天給親王好好表現吧!」男人避開奇獸伸出的長舌,走到靜留那邊的牢門。
見這情況,靜留表面靜如止水,內心一陣不安。兩人各自將手中的食物送入靜留的牢房裡,又故意的放得離奇獸那邊很近。很近卻剛好在野獸能碰到的距離外。狼首奇獸轉而移動到面對靜留的這邊欄杆,不斷低吼,一會啃咬欄杆一會兒伸出舌頭企圖勾到食物,暴躁不已。


「你看看那副德性,畜生都一個樣… 喂! 女人,睡好吃好或許明天能多活個幾分鐘~」對奇獸撂下最後一句話,男人瞇眼笑得猙獰,對靜留擺擺手,故意緩緩帶上門,慢慢上鎖。


靜留看著牢門的目光收回正好對上那雙充滿獸性的翠綠眼睛,略感矛盾,她再度抿唇。狼首奇獸時而盯著人,時而看食物,來自喉嚨深處,如獅般的低吼不時傳來看樣子對食物的執著不會輕易放棄。左思右想,那食物必定很劣質,她本來就沒有要吃的打算,可再怎麼樣仍是食物,不如就還是給眼前齜牙咧嘴的大傢伙吃了。


不想冒險有大動作,靜留緩緩起身,眼睛緊盯翠綠獸瞳,慢慢走向碟子然後輕輕用腳把食物移過去。奇獸歪頭看了看,似乎不懂得自己已經可以碰得到碎肉。靜留不禁內心一陣無奈,只好勉強再接近點,又一次輕踢碟子。沒料到這次那傢伙懂了,奇獸吻部抵著欄杆,猛的伸出舌頭,差點碰到靜留。大吃一驚,靜留連連退好幾步避開對方,心臟略有餘悸的急跳許久才平復。


一次舔食便淨空一盤的速度,用餐時間還沒開始就結束。靜留面對看著她猛舔嘴巴的狼首奇獸莫可奈何。饑餓感無法平復,奇獸嘶吼幾聲,開始沿著相隔彼此的鐵欄杆來回踱步。赤紅雙眼忍不住跟著對方,在一次徘徊折返中,短暫的閃光引起靜留全部的注意力。


聚精會神,幾次後,靜留終於確定奇獸的脖子上掛著甚麼東西,是那個東西機緣巧合下從厚實的毛皮中露出一小部分而反射月光。會是甚麼? 可以肯定不是裝飾用的東西,如果目的是要裝點這隻奇獸,那個東西不應該被藏在那麼隱蔽的地方。這麼想便可推測那東西必定有甚麼其他作用了。會是甚麼? 目光仍跟隨著狼頭奇獸,靜留的心思奔向他方。


*   *   *


艷陽高照,競技場的氣氛火熱。被鏈在所有俘虜最後方,靜留是最後一個被帶入場子中央的人。內從陰暗走道一下進入到陽光普照的地方,靜留蹙眉瞇眼不住多眨了幾下。


喧嘩聲,觀眾的興奮情緒與競技場內俘虜們的心情有著天壤之別。放眼望去,不同於其他競技場,這個競技場有金屬柱組成的網格半圓頂,除了金屬網格頂,外頭還有一層由手臂般粗細的麻繩編織而成的網子罩著。多層措施毫無疑問是為了防止有翅膀的奇獸逃跑,不是很複雜的設計,可是奇獸畢竟也只是野獸,能多聰明? 即便憑牠們的力量有的是機會逃離,這些野獸也不會懂得。


「歡迎! 今天為了慶祝尊貴的法洛親王光臨本競技場,我們準備了特別節目…」
有意煽動氣氛的語調,主持人的聲音傳遍每個角落,觀眾的鼓噪聲隨之響起,那位嗜血出名的病態親王從座位中站起,手舉葡萄酒杯,高傲藐視所有人。


靜留無心在意一身繁華服飾的男人,迅速打量四周想找到有機會逃走的地方。圍牆最低的位置也有兩層樓高,恐怕太過勉強,一時靜留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跟其他人綁在一起的繩子傳來鬆脫感,靜留眨眼發現押解人正在一個個替俘虜鬆綁。手得到自由,平衡較好,跑得較快,這被奇獸捕食的節目會更有看頭。一旁的架上更提供一些簡單的武器,可是全木製的東西能給奇獸造成的傷害非常有限。


有人雙手一得到自由立刻抱住押解她們的人苦苦求饒,聲淚俱下的結果是被用力踢開。靜留暗暗嘆氣,平常方法用對或許真的有機會被放過,可是今天那競技場的擁有人想要討好親王,做甚麼都是枉然。昨晚那個故意逗弄奇獸的男人出現在靜留面前,他表情猥瑣的抓過靜留雙手。在拆解麻繩的過程中男人寡廉鮮恥的故意拖延時間,又捏又撮靜留白皙細緻的手背。


縱使受過再好的教養也會有脾氣,玫瑰紅的美麗雙眸神色暗了下去。如果難逃一死,不如多拖幾個差勁的傢伙下水。靜留對面前的齷齪男人露出足以令任何人為之瘋狂的迷人笑容。
「謝謝。」
嬌滴滴一聲,她雙手輕捧住癡楞的男人臉頰,手腕瞬間使勁,左前右後擰斷那人渣的爛脖子。


眾目睽睽下,靜留的行為當然引來不少反應。此起彼落的叫好聲,完全不影響靜留接下來的行動。在那人渣倒下去之前,她雙手已經分別抽走對方胸前的小刀和腰間的長劍。漂亮回身,俐落甩出左手上的小刀,另一個押解俘虜,正準備離開場子的人右後肩被刺中,重心不穩趴倒在地,喊疼求救卻被同僚棄之不顧。遠遠的,通往安全的門緩緩關上,看也知道就算用全力跑也來不及,靜留完全沒有要嘗試的意思。


三個關野獸的籠子中,位在左右的鐵門緩緩上升,一隻獅鷲,一隻檮杌分別在巨大金屬鏈的束縛下走出,面對此景,俘虜們哀號驚叫。


「接下來,是本競技場最引以為傲的奇獸~ 這個大陸上的最後一匹魔狼。」主持人最後高聲介紹。
眾人譁然下,只見正中間的金屬鐵門在齒輪轉動的格格聲中緩緩升起。當門完全打開,競技場陷入寂靜,所有人屏息看著鐵鏈聲越來越清楚的陰影處。震天怒吼,魔狼身影還未出現氣勢已先鎮壓全場。


陽光下,靜留終於看清多數人以為已經絕種的魔狼長相。身型大小媲美馱馬,灰狼首狼身,白虎四肢,耳上一對雪白尖銳長美麗而危險,墨色白斑短毛長尾左右輕搖,巨大的灰黑蝙蝠翅膀摺收在側身。靜留暗抽口氣,魔狼在光線下看起來比昨晚更大。


競技場中的人們搶完武器後全部躲到最遠處,有人前來拉住靜留手腕,不知說了甚麼,靜留無心細聽。雖說團結力量大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問題她們現在所面對的狀況完全不是這種簡單對策就能化險為夷的,靜留握劍的力道不自覺增加許多。


三頭奇獸的四肢和頸上都鎖著連結鐵鏈的金屬環。雙眼發光的親王一聲令下,鐵鏈從牆上被解開。尖叫聲與歡呼聲四起。獅鷲一拍翅膀張爪撲向肩上大量出血的男人,檮杌則一口咬下斷頸人的頭,愉快地吞下肚。其他人已經開始四處奔跑,靜留慢慢往後退,雙眼緊盯魔狼。就算對魔狼的熟悉度遠低於對其他奇獸,也能猜出昨天晚上那些人的安排對她會有甚麼樣的影響。靜留一點都不期望滿腦子只剩獵物與進食的野獸會對她昨晚給了兩盤碎肉的舉動有所回報。


魔狼那只有獸性的綠色眼睛充滿狂暴與飢餓,對著靜留牠邁開步伐奔跑的同時張開那如惡魔的翅膀。靜留即時伏地躲避過撲來的攻擊,原地迅速轉身,向魔狼後腿舉刀就是猛力砍下。劃傷了魔狼小腿肚只惹得對方更加生氣,行動上,牠毫不受影響。靜留為那看似細柔卻剛硬無比的毛皮感到頭痛。


眼角,競技場已是鮮血四濺,那兩隻奇獸根本亂撲亂咬,抓到一個人隨便肯幾口就去追下一個,似乎吃完第一個人就已經飽了,現在根本就是在玩。反觀魔狼,完全只針對靜留,即便餓得發慌且一口都沒嘗到也沒轉移目標。
「啊啦,你這個孩子… 真是很挑食呢。」


能撐多久,她不能肯定,可靜留鎮定吸口氣,甩劍擺好架式就等下一波攻擊。雖不是武家出生,靜留父母親想法有別於一般傳統貴族只要求寶貝女兒練琴、讀書、做針線、學繪畫的教育規劃。靜留自小便習得一身自保的好本事,無奈被俘時寡不敵眾,至於現在,她所學的一直都是應對人類敵人的本事而非野獸更別說是奇獸。


一來一往間,靜留勉強在躲避攻擊中又在魔狼身上多劃了幾刀,然後長劍被魔狼一口咬住。喀嚓一聲,赤眸微瞪下,劍身一斷為二,震驚,再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撲倒壓制在地上。眼看那血盆大口要咬下來,別無他法只能先犧牲左手,想趁空檔抽出右手用剩餘的劍身刺瞎奇獸左眼。


皮膚被尖銳狼牙咬破的疼痛感超乎想像,靜留痛得發抖然而脫口而出的只是小小一聲悶哼。焦急,欲掙脫被魔狼壓在身下的右手動作加劇,一個使勁猛拔,握劍的右手獲得自由,不過在抽出來的過程中靜留隱隱感覺到有甚麼東西被割斷了。有個東西先掉到靜留胸口又彈到她腹上。瞬間,時間像是被暫停,靜留首先發現的不是那個不知名的掉落物,而是左手臂上本應加重的咬合停止。


事實上魔狼不只停下咬斷靜留手臂的舉動,牠不可思議的小心鬆口似是怕造成更多傷害,低頭安靜看著身下的赤眼女子。靜留意外的眨了眨眼回看,然後一瞬間,她似乎想通了甚麼,仍握著斷劍的右手摸索,撿起那個落下的東西。果然,是昨晚發現的那個奇怪墜子。


魔狼不再看著身下險些被自己咬殘的人,牠掃視混亂的競技場,抬頭打量金屬半圓頂。


驚呼,一方面是因為受傷的手臂被碰到,另一方面是因為靜留完全沒想到魔狼會突然一手將她攬入懷裡,展開翅膀就往競技場頂端飛。身下一遍吵雜的大呼小叫被耳邊的風蕭聲掩蓋,靜留因為極快的爬升速度而心露跳了拍。魔狼很快衝到了金屬格,空著的前肢與後腿分別勾住金屬條,倒吊的姿勢讓牠可以鬆開靜留讓她坐在自己身上,從而空出原本抱著對方的前肢。


半趴半跪坐在毛皮細柔的奇獸胸口,靜留不可思議看著魔狼伸出空下的前隻,張爪反覆幾次針對同一塊麻繩猛力刨抓,迅速破壞網子。這一連串超乎普通生物智商的行為令她大為驚奇。


網子破了,似乎有甚麼東西飛近。好幾包專門對付大型野獸的迷藥被射向準備逃跑的奇獸。眼見在空中炸開的迷藥漫天鋪地蓋下來,魔狼再次抓住靜留,俐落爬出鐵籠,展開翅膀猛拍了好幾下卻不是為了飛走而是揮散麻藥。奇獸最終抓到時機衝向天際竄入雲中,躲避任何可能的跟蹤。


雖然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逃離了競技場,但人還在魔狼懷裡,靜留不能肯定自己到底算不算安全了。試著去搬動抱在腰間的巨大虎掌,文風不動,奇獸抱著靜留抱得可緊。嚴格說起來是好事,畢竟這種距離要是魔狼鬆手,她絕對摔得甚麼也不剩。


飛行一段距離後他們穿回雲層下方,看著地上迅速飛逝的景物,靜留有那麼點心生不安,她抬頭看魔狼。奇獸像是根本忘了自己帶了個人似的,全神貫注在行進方向上。靜留垂眸,為身處無法釐清的狀況中暗嘆口氣。忽然,他們驟降許多又爬升,靜留很努力才沒讓自己尖叫,有些生氣的看魔狼,這才驚恐的發現奇獸在猛眨眼睛,神色疲倦。


是迷藥,雖然魔狼並沒有吸進足以讓牠當場昏厥的份量,但依舊造成了影響。靜留暗感不妙,要是牠就這麼昏過去絕對會一起摔死。是說,這野獸是怎麼回事? 都想睡了還執意要繼續飛? 不是普通固執的。


「停下來。」忍不住,不管對方聽不聽的懂,靜留輕拍了拍抓著自己的毛茸茸大掌迎風提高音量道。
不知聽不聽得懂,但絕對聽到了,魔狼短暫低頭瞥了靜留一眼,轉頭看競技場的方向,回頭繼續拍翅膀不過有意識的又降低高度許多。
「停下來! 這樣的距離暫時不會被追上。」
固執的傢伙,靜留微怒稍微用力拍了下魔狼卻立即被吐了一臉熱氣。生氣卻又束手無策,只得暗自思索要是摔下去該怎麼不受致命傷。


前方一片茂密森林眼看越來越近,魔狼卻越飛越不穩,越晃越嚴重,尾巴甚至擦到幾棵參天大樹的樹梢。看出對方就要撐不住了,靜留只能暗暗做好心理準備。


假設了不同的結果,沒有想到的是魔狼墜落前一刻轉身將靜留護在懷中。劈哩啪啦樹枝斷裂聲好像沒有要停止的意思,靜留感受到魔狼身體撞斷較大樹枝時的震動,沒意識到自己有多用力咬著下唇,直到一絲鐵鏽味傳開。


轟然一聲,他們總算落地。一砸到地面上,魔狼四肢立刻無力鬆開。終於得到自由,靜留跳下魔狼卻沒有急著離開,確定自己身上沒有多出新的外傷,她看著動也不動的奇獸皺起眉頭。如果這世界上剩下的最後一匹魔狼就這樣摔死,實在悽慘也有點令人惋惜。即便不想再接近,靜留偏頭趴在奇獸的胸口處,強而有力的心跳讓她一時安心不少,然後她有驚無險的在魔狼翻身前退到安全距離外。


奇獸看來只是睡死了,靜留右手按著左臂上的傷口,發現魔狼的右翅膀似乎在摔落中不幸傷到。赤眸因思索而垂下,她其實可以離開了,藉著這個機會,趁天還是亮著走越遠越好,可是眼前這隻讓她摸不著頭緒的奇獸卻另她猶豫不決。最後,先簡單處理好自己的傷口,靜留用同樣的草藥替魔狼敷在翅膀上。這樣一來就當作兩不相欠了,靜留內心自語。


安穩沉睡著,奇獸平靜的面容令靜留忍不住輕撫那帶著光澤的美麗灰藍色毛皮,觸感勝過兔毛的細柔舒適,猜是俱備遇柔則軟遇硬則堅的特色所以那時鋒利的長劍才無法傷牠太深。理出結論,靜留收手起身離開。


無法知道魔狼將她帶走的目的,靜留不想,不喜歡更不願意拿性命安危做賭注。奇獸再怎麼樣都還是野獸,難說不是那無理的固執讓牠決定帶「糧食」上路。


從懷裡摸出那顆奇怪的墜子,靜留忍不住取笑自己竟然不小心丟了多少還有點用處的斷劍,卻留著這眼下對她沒有幫助的東西。幾乎可以肯定墜子對魔狼有甚麼影響,然而一般具魔力的物品都是穿戴上後會給配戴者有利的引響,可是鍊子被取下後的奇獸卻像是換了個「人」。憑牠逃脫的過程就已經展現超過人類幼兒的智商。有什麼東西被做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帶上會變笨? 不,其實不僅只是理解力上有差異,靜留不是沒發現魔狼不再那麼暴躁衝動,一樣固執但是變得… 比較沒有一般野獸的獸性? 可能嗎? 


暗暗搖頭,將墜子收好,靜留決定暫時不再花心思在這個問題上,畢竟就算理出個答案也不可能對她今晚在這茂密森林中過夜有幫助。


入夜前,靜留找到一個稍微空曠的地點。在潮濕的環境中席地而睡容易弄壞身子,可是左手能使用的程度有限,靜留沒辦法爬到理想的高度,只能找個勉強算合適的樹型。靠著樹幹,身體上的疲勞痠痛是她自出生以來從未體會過的,雖然有一天半的時間未吃任何東西又未進半滴水,靜留更想先好好睡一覺。


由遠而近的吵雜聲驚動淺眠的人,靜留定睛瞇眼,遠遠的,許多火把與黑壓壓的身影慢慢向這裡走來。以為是追兵,她忍不住擔心起那匹不知清醒過來沒有的魔狼。小心躲藏到樹上更隱密的地方,靜留聚精會神觀察。


不是追兵,來到這塊小空地的是一群搶匪。好巧不巧他們也選定這裡過夜,在首領指使下大伙兒分工搭建帳篷、準備食物。整群橫眉豎眼的剽悍男人圍著營火大唾烤肉豪飲美酒,像是打算要鬧得森林整夜不得安寧。不敢大意,靜留半瞇眼看著樹下的人群,百般無奈。


明月來到樹梢上,歡鬧聲終於止息,不少人橫七豎八睡死在外面沒進帳篷。顯然不認為這樣的森林中會有其他人出現,首領沒安排留守,整個營地短時間內剩營火在夜風中微微晃動。靜留勉強打起一點精神思考怎麼利用眼前的機會,如果左手沒傷得這麼嚴重,她會毫不考慮摸黑去拿任何她可能需要的用品,如今受傷的左手無疑在行動上造成不小麻煩。


就著穿過樹葉的微弱月光,靜留右手輕捏下巴,雙眼仔細觀察下頭的營地想把所有可能用上的路線規劃好後再行動。觀察著,眼角餘光發現有個甚麼東西穿過樹叢逐漸走近,靜留猛的轉頭瞇眼打量。居然是那隻魔狼,沒有想到那隻魔狼居然跟到這裡來。「碰巧又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著灰藍色大狼東嗅西嗅,靜留直覺這家伙是跟蹤她的味道追來的。


魔狼在地上嗅著,微微一個噴嚏後抬頭認真的看著強盜團所在的方向。殘弱月光下,魔狼一雙清澈獸瞳亮著淡淡綠光,牠壓低身子、雙耳後貼,以狩獵的姿態接近。整個營地沒有一個人感覺到逼近的危險。靜留佩服的看著體積不算小的奇獸小心翼翼避過睡在地上的人,向微弱的營火走去。抬起前肢,魔狼幾腳直接採在火焰上,木炭斷裂粉碎聲,營地陷入黑暗只剩奇獸一雙亮著綠光的眼睛,不寒而慄的緊盯一個個睡得四仰八叉的男人。


野獸喉嚨深處的嘶啞吼聲就算遠在樹上的靜留也聽得一清二楚。驚醒的人們被映入眼簾的巨大身影嚇得半死,如小女孩般的高聲尖叫。隨著尖叫,魔狼展開翅膀仰天長豪。半夢半醒又有殘留酒精混淆判斷力,沒有人願意在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與不知名的怪物一較高下,個個爭先恐後上馬逃走。


魔狼很隨便的東咬一口西咬一口,沒有真的攻擊人可是追著人跑,像極了驅趕羊群的牧羊犬。馬匹嘶鳴,人群叫囂,轟隆蹄聲,物品碰撞聲,奇獸震天咆哮。幾個眨眼功夫的時間,魔狼的身影緊追著跑最後的搶匪消失在遠處。


靜留看著強盜團混亂中丟棄的物品,正思索著甚麼時候爬下樹枝取得,一聲馬匹驚恐嘶叫聲扎實嚇了她一大跳,縮回最初躲藏位置,靜留眼神深沉了些,暗想魔狼大概追捕到今晚的大餐。再怎麼說,牠同自己一樣餓了這麼久,捕食獵物其實沒甚麼好驚訝的,但不知為什麼內心就是有一股說不上的奇怪感覺。


搖頭嘆氣,看著樹下凌亂的營地,雖然已經沒有人沒有獵物,說不准奇獸有沒有可能會折回來,只能再等些時間。


早晨的鳥鳴聲喚醒樹上睡著的人,靜留暗吃一驚急忙坐直身子向營地看去。甚麼也沒有。營地理的物資位置就跟昨晚強盜們倉皇逃走時一模一樣,顯然沒有人回來,魔狼也沒有再出現。機不可失,靜留謹慎離開躲藏的地方。


想帶的東西遠超過她體力所能承受的只能無奈放棄,不過在用過餐,溪中沐浴,換上套新衣服後,靜留心情好許多。坐在純粹巧合下找到的小溪邊,她就著陽光展開營地裡找到的地圖稍作研究。地圖能給的幫助不多,張開來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找出行進方向。


隱約覺得自己正被監視著,靜留想藉由假裝研究地圖的行為好好打量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所及瞧不出有甚麼異樣,可是背後一雙眼睛的感覺揮之不去,靜留咬咬下唇。實在不知道認為是那匹魔狼的直覺可不可信,她甚至說不上來如果是魔狼比較好還是不是比較好。


接下來幾天的路程被同樣的感覺一直存在,雖說不上具威脅性但也不怎麼自在,然而,除此之外,靜留基本上一路平順沒遇上甚麼太大的問題。開始懷疑曾經耳聞這裡的野獸種類繁多且凶暴的可能性,畢竟到目前為止連隻比貓頭鷹大一點的生物都沒看到。


又到了太陽西斜的時間,今天的氣溫比過去幾天更低許多,想弄個較大的營火無奈撿的樹枝數量不夠。還在想該如何是好,光線在眨眼間已過於微弱,靜留不得以只能呼口氣就著火推拉緊衣服靠著樹幹坐下。不太想吃東西,一來背袋中的食物正迅速減少,二來能簡便攜帶的乾糧實在不對她的胃口。


晚風輕拂,蟲鳴鳥叫,草叢間偶爾有小型夜間動物覓食的聲音,盯著舞動的火光,眼皮越漸沉重。不知是什麼讓快睡去的人突然驚醒,半夢半醒間所聽到的瑣碎聲音不知何時全部消失,周遭的寂靜惹得靜留短時間內打起精神、提高警覺。


乾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從某棵樹木後傳來,赤眸聚焦,靜留瞇眼想看清躲藏在漆黑中接近的東西。起身,靜留蹙眉小聲抽氣,慢慢向這邊趨近的是一群齜牙咧嘴的灰狼。抽出在強盜團營地搜到的長劍,靜留抿唇細數狼匹數量。能看到的至少有十匹,太多了,就算最後能趕退牠們恐怕也免不了一場廝殺。


為首的灰狼低吼的接近,放眼望去,黑暗中,一雙雙黃綠色獸眼同時向靜留移動。移動,然後停止。靜留明顯感覺到另一個不同於灰狼的氣息從她所在的樹木後傳來,她深吸氣,冒險將目光從灰狼身上移開,轉頭看去。在靜留有機會看清楚之前,灰狼紛紛嚎叫,龐大黑影一個飛撲從樹影中竄出,攻擊領頭的野狼。灰狼完全不是魔狼的對手,體型最優越的狼老大被一口咬住後頸往空中拋甩。原本威嚇的狼叫霎時轉為哀號,狼群轉身逃竄。奇獸不攻擊其他灰狼,牠重新咬起摔在地上,微微抽蓄的狼首領,拖著牠的軀體追在狼群後。


混亂來的快,去的更快。不一會功夫又只剩下靜留和劈啪作響的營火。這次,靜留很放心的將劍收回鞘中,輕揉眉心,她靠著樹幹仰望被濃密枝葉遮住的夜空。那魔狼肯定一路跟著她,已經不需要懷疑,但仍不懂這隻奇獸的目的是甚麼。魔狼就這麼撲出去,保護了她卻連一眼也都不看她,頭回都不回。到底是為什麼?


落葉被踩碎的聲音,靜留低頭便對上一雙翠綠獸眼。魔狼叼著一塊肉站在幾步外安靜觀察赤眸女子。沒有想到對方這次會折返,靜留愣了愣但並沒有感到害怕,她偏頭,目光從魔狼雙眼移到那塊生肉上又緩緩回移。魔狼向前幾步,低頭將口中的肉放到地上。不至於搞不清楚奇獸的目的,只是有點難以相信,靜留看著那塊肉又看看魔狼,皺起眉頭。那塊肉,應該是後腿,不僅沒有血淋淋還已經被扒了皮,這種狀態的生肉不免讓她覺得像是在市集中被屠夫處理過的肉品,可是想也知道絕對不可能。


看著火堆邊的一大塊肉,靜留感到一陣不好意思。從小到大,她從來沒進過廚房,根本沒處理過生肉,現在看到這完全未加工過的肉品居然有點暈眩。魔狼看人無動於衷,低頭用鼻子頂了頂後腿肉,歪頭看靜留,耳朵動了動。靜留無奈嘆氣,事實上她也覺得自己需要吃點能補充體力的東西,只是實在不想動手。魔狼換用前肢推了推食物,看來非常堅持。靜留咬咬牙抽出小刀。


再次感到意外,因為左手上的傷,切割成了項艱鉅的任務,沒想到站在一段距離外的魔狼發現後竟然用前肢替靜留穩住肉塊。
「啊啦,謝謝喔。」驚訝,但靜留不忘微笑道謝。
魔狼看不出來懂不懂的吐氣。看著切小的肉塊被放到火堆中的石頭上,魔狼甚麼都沒表示的突然轉身走開。少了奇獸陪伴,靜留一時竟有些失落,幾天前對這龐大野獸的防備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在野味被烤熟之前,魔狼再次從黑暗中現身。將嘴中叼著的樹枝拋入不夠旺盛的營火中,奇獸這才滿意的趴伏在地,毫不顧忌靜留得背對她閉上眼睛休息。這個夜晚,一向跟著理智走的靜留再次爬上樹找個理想的位置入睡,雖然內心,她清楚知道自己並不對近在咫尺的奇獸感到恐懼或有分毫擔憂。


早晨的陽光在茂密的深林中沒有甚麼溫度,逐漸熱絡的鳥鳴提醒萬物嶄新一天的開始。悠悠轉醒,睜開眼睛,靜留不急著爬下樹,她小心翻身觀察下頭的魔狼。不知何時早已醒來的魔狼正歪著頭,姿勢有些艱難的舔著翅膀上的皮肉傷。忍不住偷笑,奇獸沒把她當獵物時,其實看起來挺憨厚可愛的。魔狼雙耳同時轉向樹幹,安靜盯著回到地面上的人。被隻食物鏈最上層的生物面無表情看著,靜留也不緊張,她自在對奇獸眨眼微笑。


「早上好。」
聽了靜留的話,魔狼歪頭站了起來抖抖毛皮,張嘴吐舌打了個哈欠。
「我看看你的傷。」說著,靜留抬手。
魔狼刷地退開好幾步,瞪著半空中的手,沒有生氣卻也是一臉不給碰的表情。又試著接近幾次總是被躲開,顯然勉強不來,靜留莫可奈何嘆氣,收手作罷。簡單用餐、清理紮營痕跡,他們重新上路。


接下來的旅程,魔狼不再偷偷跟蹤,牠光明正大地走在距離靜留不遠的地方,就算偶爾不小心跑得不見蹤跡也會自己折回來,如果被甚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而消失在後頭也會在短時間內再次跟上。靜留任由這隻體型龐大,有時行為卻像個好奇幼獸的魔狼東聞西嗅的跟在自己左右。


「啊啦,回來啦?」
看著不知跑了多遠才發現自己沒跟在後面而找回來的魔狼,靜留嫣然一笑。魔狼甩甩頭吐氣,小步走近,困惑的看著坐在石頭上歇息的女子。出身富貴家庭,靜留不否認自己嬌生慣養,連續數天馬不停息的趕路,她的雙腳已是痠疼得即便在夜晚有好好休息也沒辦法走太久。無奈坐在石頭上按摩腳踝,靜留仍面帶微笑地看著湊近皺鼻嗅了嗅的奇獸。


魔狼濕潤的冰冷鼻頭一時太靠近而碰觸到靜留小腿。微微一驚,靜留左手出於反射推開奇獸毛茸茸的灰藍色頭顱。顯然被靜留的動作嚇到,魔狼連連向後退幾步,碧綠的獸眼上下來回看了對方好幾遍。似乎因為如此,靜留仍用紗布包裹著的左手引起了魔狼的注意,牠垂著耳朵再次接近又是一陣輕輕嗅聞。


「別擔心,過段時間會好的。」
見魔狼這麼的小心翼翼,靜留半瞇眼勾著嘴角,因為腿痠而有些煩躁的心情一時好了許多。聽了靜留的話,魔狼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抬頭與她對上眼。忘了之前嘗試都失敗,靜留忍不下衝動伸手想拍拍奇獸的頭卻還是被躲開,內心略為失望,她眨眼抿唇收手。


沒在注意靜留的神情,魔狼舔舔嘴壓低身子展開翅膀,四足上的尖銳利爪全部伸出,伸了個大懶腰後繞到靜留背後用頭頂她,把人推離石頭。
「啊啦…」
看著走回她面前,明顯要她騎到自己背上的魔狼,靜留詫異的眨了好幾下眼睛。魔狼只是哼了哼用翅膀輕巧的攬人,催促靜留。


此後的爬山涉水輕鬆得比騎乘馬匹甚至乘坐豪華馬車都還來的舒適。雖然魔狼堅持不讓靜留摸牠或拍牠頭,可是當靜留不小心睡著在牠溫暖的背上時,魔狼卻不會介意。


夜晚降臨,靜留就著營火安心依偎在魔狼身上,手指任意搓揉魔狼脖子上細柔的狼毛,她輕咬下唇忍住要笑開的衝動。魔狼一開始會低吼警告這樣的行為,現在已經完全放棄阻止,牠頭枕在自己前肢上,翠綠的眼睛映著橘紅火光。


偶而拍打地面的條紋尾巴在靜留從懷裡掏出那顆石頭後倏得停止。靜留發現魔狼聚精會神的緊盯她手上的奇怪墜子,眼睛隨著她左右搖晃跟著移動。沒多想,靜留將手中的石頭試著遞給魔狼,魔狼立刻齜牙咧嘴,非常不高興的咆哮了聲。
「好好好,你不喜歡,我知道了。」急忙安撫焦慮站起身的奇獸,靜留將墜子收回懷裡。


走了十多天,他們終於看到地圖上的那條河。離開森林,豁然一片晴空萬里,陽光溫暖,微風和徐,河水清澈見底。靜留坐在靠近河岸的石頭上,拆開繃帶,用浸濕的毛巾輕輕刷洗已結痂的傷口。雖然除了那幫搶匪,路上沒有再遇到任何人,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沐浴還是令靜留緊張不已。深紅雙眸不住觀察周遭,最後落在陽光下閃著銀藍色澤的身影上,內心的不安頓時消散許多。


魔狼玩玩水後悠哉地趴在岸邊半瞇著眼,看起來像在打盹,不過那不時轉動的狼耳再再證明牠仍警戒著四周。靜留很肯定如果有甚麼,魔狼不會沒有動靜,想著,她放心不少,自若走入河水深處,雙手捧起清水潑到臉上。


水面被甚麼干擾流向的嘩啦聲讓靜留不由感到困惑,以毛巾按去臉上的水珠定睛一看,魔狼不知何故衝入水裡,半跑半跳的激起波波亮白水花向她跑來。靜留一愣,只來得及往後退一小步魔狼已經來到她面前,以身體擋著她,全神貫注看著河對岸。


「怎麼回事?」靜留一手搭上奇獸肩膀輕聲問。
魔狼很安靜,這很可能是因牠不覺得即將要出現的東西會構成威脅,可是需要有所防備。靜留首先想到的不是其他野獸,而是人。就算有條毛巾,就算有身上還有件輕薄衣物,就算有魔狼替她擋著,靜留沒在外頭如此赤裸過,她忍不住往魔狼身上靠。魔狼短暫轉頭看靜留,抖了抖耳朵展開翅膀遮住對方水面上的身子。


樹林邊的草叢動了動,一隻九尾狐媽媽帶著三隻小九尾狐出現在河邊,牠們全豎著耳多瞪著魔狼許久後九尾狐媽媽才催促孩子們安心喝水。隔著魔狼,靜留新奇的看著雪白的九尾狐直到牠們的身影消失在草叢堆。


樹木間的距離逐漸加大,看樣子不用幾天的路程他們就可以走出這片森林。
「怎麼了?」靜留問突然停下腳步的魔狼。
魔狼抬頭在空氣中嗅了好幾回,轉頭看靜留眨眨眼趴下,那是魔狼要靜留從牠背上下來時的標準行為。靜留雙腳一落地,魔狼抖抖身體要她連包袱一起拿下來,雖然不知道發生甚麼事,靜留照做。


「啊啦? 怎麼…」
背上的東西一被拿下,魔狼眨眼間跑得不見蹤影,靜留愣在原地。跑了幾步終究還是決定放棄追魔狼,滿腹疑惑,靜留蹙眉。


有人交談的聲音由遠而近,從短暫思緒中回神,靜留挑眉找地方躲藏。


「晚餐要吃甚麼呢?」年輕婦人問牽著的小女孩。
「蘋果派。」小女孩眨著渾圓明亮的雙眼,開心說。
「蘋果派不能當晚餐… 咦?」走在母女前面的年輕人回頭對妹妹拌個鬼臉,話只說一半,他驚訝看著從大樹後走出來的美麗年輕女子。
「啊… 這位姑娘,你自己一個人嗎?」因為兒子的反應而跟著轉身的樵夫關心問靜留。
「是的。」
「自己一個人旅行? 這怎麼可以? 森林天黑後不安全啊… 這樣吧,我們家就在一點距離外,不嫌棄的話來過夜好嗎?」婦人向靜留招招手,友善微笑。


她不是一個人,這是第一個閃過靜留腦海的想法,然後她意識到魔狼離開的原因。靜留微笑道謝並接受樵夫一家人的邀請。樵夫年輕力壯的兒子熱情替靜留拿起她的行囊。


剛出爐的麵包,簡單的熱湯,餐後的小糕點,沒有一樣能媲美靜留在家中的食物,可是相較旅途中的乾糧,每道都令人食指大動。樵夫妻子替靜留準備了間乾淨整潔的臥室,沐浴過後的靜留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躺上床鋪。


夜漸深,可是靜留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純白的床鋪有著太陽的味道,柔軟舒適卻少了溫度。靜留這才發現短短幾天,自己已經習慣了睡在魔狼身上的感覺,她感慨嘆氣,起身下床走至窗邊。


沒有特別喜歡說話,可是過去幾天就她一個人,偶爾對魔狼說話得不到半點回應也實在有那麼點寂寞。今天終於遇上人,即使只是簡單聊幾句話,心情居然好得一時忘了答應跟樵夫家人走時自己還擔心著魔狼不知到哪去。如今沉澱下來,一些早該考慮到的問題才逐一浮現。


太習慣了魔狼的陪伴,忘了回到家後魔狼又會如何。雖然眷養奇獸早有先例,但這隻奇獸是魔狼,大家都以為已經絕種的魔狼,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回到最初的問題,靜留其實還是不知道魔狼跟著她的原因,完全無法肯定離開森林後魔狼還會不會繼續跟隨。


靜留莫名的開始感到焦慮,她就這麼離開,就這麼跟魔狼分開了,如果從此再也看不到牠了怎麼辦? 不可思議,但是現在很後悔決定跟樵夫一家人走的決定,靜留靠著窗框看夜空中的明亮新月,因為心事眉頭緊蹙。


遠處樹木間似乎有甚麼東西在移動,漆黑而模糊不清,可是靜留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她的魔狼。靜留手悄悄滑上胸口感受因激動而加快的心跳,她眷戀的又看了黑影許久後才依依不捨的就寢。


「多留兩天,後天我先生會進城裡買些東西,有馬車會比較快也比較輕鬆…」


婉拒了樵夫妻子的好意,小女孩可憐兮兮的樣子雖令人不捨,靜留一刻也無心多留的道別。沿著昨天傍晚走過的路回到跟魔狼分別的地方,靜留環顧四周試著保持冷靜。多少還是擔心魔狼不會出現,如果要她去找,找得到的可能性遠比在沒有地圖下要離開這片森林還低。


靜留抿唇左顧右盼,陽光穿過樹葉稀疏的地方灑到地上形成一道道纖細的金色光柱,鳥兒飛過時所產生的陰影格外明顯生動。微風聲,蟲鳴聲,清晰的空氣振奮人心,靜留卻無心享受早晨的美景。


落葉被踩碎,靜留迅速轉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她漾起了今天第一個笑容。在一棵百年老樹旁,魔狼雙耳直豎,略低著頭看靜留。
「啊啦,沒有等太久吧?」無法壓抑的加深笑靨,靜留向魔狼走。「走囉,雖然快到森林邊緣了,可是還是得趕一下路… 誒? 等等…」
沒等靜留走近,魔狼轉身離開,靜留暗吃一驚加快腳步追上。


「等等… 你是怎麼了?」明知道不可能有答案,靜留還是問出口。
魔狼沒有減緩速度反而又增加了一些,搶在靜留前面閃身進到一塊爬滿青苔的巨大岩石後方。靜留停下追逐,她微皺眉放輕腳步小心往岩石另一邊走。


樹枝斷裂聲,靜留看著從岩石另一邊走出來的身影,倒抽口氣。一位一絲不掛、深色長髮觸及大腿的年輕女子一手輕撫著灰色巨岩看著她,清澈的碧綠雙眼毫無波瀾。靜留開口,卻不知該說甚麼。


「… 我的名字是夏樹… 所以請不要再給我起名字了。」碧眼女子深吸口氣,開口道。
「啊啦,要是夏樹早點跟我說,就不會變成那樣呢。」靜留抿唇忍笑,一點也沒有感到不好意思。
夏樹眨眨眼不知該回甚麼好。靜留趁夏樹愣住的機會從包袱中掏出斗篷走近,替對方披上。夏樹沒閃避不排斥,沉默看著靜留替自己繫緊斗篷綁帶。


「為什麼突然可以變成人了?」結束手上的工作,仍保持極近的距離,靜留輕聲問。
「我一直都可以變成人。」夏樹眨眼,取下靜留肩上的行囊,轉身邁開步伐。
「那為什麼決定現在讓我知道?」
「因為你選擇回來,你可以跟他們進城可是你選擇回來找我。」
「如果我沒有來找你呢?」
「那我會像之前那樣,在你找不到的情況之下護送你。」
「為什麼要護送我?」


夏樹停下腳步,轉頭看靜留,目光落到那枚鍊墜被收藏的地方,靜留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
「你替我拿掉了那條項鍊,還給我自由,護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報答方式。」
「報答嗎… 其實不需要的,你把我從競技場裡帶出來就已經足夠了。」
「我咬傷了你。」


想提醒夏樹把她從狼群的攻擊中救下也算扯平了,可是覺得再說下去好像她不希望對方陪伴似的,不想造成這樣的誤會所以靜留開口最終只是露齒一笑。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頓了頓,靜留體貼補充,希望減少夏樹的自責感。
「我… 不… 我是真的要… 真的要把你吃了,不只是咬一口…」夏樹咬牙,眼神複雜。
「… 那… 是因為你太餓了… ?」這下靜留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對…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條項鍊… 一旦被套上那個東西,我會只剩獸性… 變得跟一般野獸沒有兩樣,完全沒有該有的意志力只剩求生本能。」


所有的奇獸中,壽命最短的就屬魔狼,一般奇獸擁有少說三百年的時間,然而魔狼只有跟人類相當的壽命。那是因為數不清的世紀以前,魔狼族已寶貴的生命長度交換,得到了擁有和人一樣的智慧與可以變身成人的能力。這些是身為人類的靜留絕對不可以知道的事情,然而夏樹早在決定以人的姿態出現在靜留面前時就已經做好需要解釋的心理準備。


營火邊,靜留靠著夏樹聽她說有關魔狼的事情。夏樹的肩膀雖然不像魔狼型態下舒服柔軟卻是一樣的令靜留感到安心。


「你… 做甚麼?」夏樹看靜留修長的手指捏著自己的長髮玩,不明所以。
「啊啦,夏樹的長髮雖然跟魔狼時的纖細毛皮不一樣,但也還是很漂亮呢。」靜留瞇眼微笑,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夏樹微瞪眼搖搖頭,不予回應。


赤眸半開,幾度連續眨了眨,靜留累了,夏樹於是輕推了對方一下要她離開自己的肩膀。實在犯困,靜留手撐在地上看著夏樹繞道一棵樹後,無心費力問對方要去哪或要做甚麼。當夏樹再次出現時已是一頭叼著斗篷的魔狼。


靜留微笑,心滿意足的睡在靠著她趴下的魔狼懷裡。


*   *   *


半瞇眼,靜留雙眸漾滿笑意看著餐桌對面的人。夏樹右手以握拳的方式拿著叉子反覆試著將一塊掌心大小的厚片火腿肉叉起,左手則忙著一下拉領子一下拉衣襬,想讓衣服所帶來的不適減少。


兩天後的早上她們進入一個小鎮,靜留先替僅披著斗篷的夏樹選了套行動方便的褲裝後才找旅社。夏樹似乎並不是完全不懂得有關人類的事物,雖然比較費力也多花了一些時間,但她最終成功自行將一套衣服穿好。當靜留上前替夏樹將儀容做最後修飾時,她認真觀察學習的表情讓靜留忍不住莞爾。


「先把肉切小一點比較容易吃,我幫你好嗎?」
問著,靜留已經拿起對方的餐刀,另一手則搭在盤子邊緣。夏樹愣愣地將手中的叉子也交給對方,沉默而專注的觀察靜留的優雅動作。
「剛才已經送出一隻信鴿,父親會派出接應的馬車在下一個村子等我們。」
手肘稱在餐桌,靜留下巴枕在十指交扣的手上笑容不減,看著終於順利進餐的夏樹。
「是嗎? 來得及?」
看過靜留是如何握刀叉後,夏樹有樣學樣,回話但是更專心在餐盤中。
「應該不會有問題,我粗算過到下個村子所需要的時間,不過如果先到了最多也只是等個一天半。」
「嗯…」


成功塞了塊肉到嘴裡,夏樹這才抬起目光。對上眼,靜留笑靨加深不過目光複雜了些,她伸手取過茶壺替自己到滿一杯嘗了幾口,沒有急著繼續話題。夏樹自然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雖然跟靜留一起旅行後就開始吃熟肉,卻沒有像這樣的調味處理,她細嚼慢嚥對嘴中的食物更有興趣。


「夏樹會跟我回去嗎?」
「嗯,說了會護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是要回家,就陪你回到家。」
「那之後呢?」
「之後?」
這一楞,叉起的火腿肉又掉回盤中,夏樹皺皺眉。
「我回家後,夏樹有甚麼打算?」
「… 那個墜子,我要找出那個墜子的出處,要找到把它交給競技場主人的人,我不希望其他魔狼碰到同樣的事情。」
肉被戳得殘破不堪,夏樹嘆口氣放下叉子。
「那個人,他一定知道我們魔狼的事情,不然不可能找來那枚墜子讓我變得跟隻野獸沒兩樣… 為了族人我必須找到那傢伙。」


靜留用夏樹的叉子替對方叉起被冷落的食物,笑眼看著夏樹作勢要餵她。夏樹皺眉,碧綠的眼睛來回看著靜留與火腿肉,最後伸手接去叉子把肉塞到嘴裡。
「有想過要怎麼找到那個人嗎?」得到這樣的反應,靜留沒表示甚麼,仍面帶微笑繼續當前的話題。
夏樹自己弄起最後一塊肉,有些開心的微微揚起嘴角看向靜留。微笑,在聽了靜留的問題後消失在嚴肅中,她放下叉子,手捏著下巴若有所思起來。


「我父親或許會有管道可以幫忙打聽消息,如果你願意在我家多留幾天,或許會有點頭緒,有個方向可以去找。」
夏樹沒有立刻回應靜留的提議,緊皺著眉頭,她若有所思的看著空氣考慮了許久沒出聲。靜留也不急,她慢條斯理的啜著熱茶耐心等候。


最終,夏樹向靜留要走了那枚墜子,似乎作為人時,那個東西對夏樹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人形魔狼握了握手中的石頭緩緩向靜留點頭同意。


*   *   *


「靜留姐姐真的不跟我們去花園逛逛嗎? 聽說新的玫瑰昨晚上開了許多很漂亮呢。」
讀書會結束後,幾個貴族千金圍著靜留問她。微笑不減,靜留婉轉拒絕任何邀請,一心只想快點回家。看眼滴答作響的老爺鐘,她知道夏樹也差不多要回到家了,想趕在對方之前到。不知對方今天可有任何關於墜子的收穫。


靜留在書房裡找到父母親,還有夏樹,她一時不知道該做何感想。原本面對書桌靜留父親的夏樹轉頭看靜留,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半點端倪。


「啊啦,靜留既然回來的,你們就好好聊吧,我們晚餐上見。」靜留母親闔上手中的書,溫柔一笑對夏樹點頭道。
「謝謝。」夏樹點頭致意,轉身看眼靜留往外走。


午後的暖陽透過窗戶照亮長廊,也讓空氣中充滿溫暖愜意氛圍,可靜留無心感受。看著依著窗戶等她向父母親問安的夏樹,靜留內心無法壓抑的發慌。見靜留掩上書房門,夏樹轉身沿著窗戶邁開步伐。


「夏樹跟父親母親說甚麼呢?」
靜留清楚夏樹很少主動和自己父母說話,會這個樣子想必是大事,她跟上對方,走在夏樹身邊。
「… 對於他們這三個月的無私招待表示感謝,算是做個比較正式的道別…」
手臂被拉著,夏樹停下腳步微頓,不明所以的看著靜留。靜留甚麼也沒說,只是直直望著對方一雙清澈淡然的漂亮綠眸。


「那男人死了,似乎壞事做太多,仇家找上門,我知道了他最後居住的地方打算去搜索一翻,離這裡有段不小路程,想順便就此告別。」夏樹平靜淡言直述,眉宇間沒有太多起伏。


夏樹的適應能力很好,學習速度很快,過去的這段時間,靜留總會不小心忘記她是魔狼的事實。而夏樹終究是會離開的可能靜留則是不願意去多想。等事情擺在眼前沒有迴避的餘地,靜留這才驚覺時光的飛逝和那點滴累積下來的情感已在心裡生了根發了芽。


「夏樹之前提到過你的族人,既然他們還存在,等事情告一段落,你會回去他們那嗎?」
「… 我… 不知道,我不知道事隔這麼多年,那裡還有沒有屬於我的地方。」
「如果是這樣,回來好嗎? 我…」
「靜留,我是魔狼,不是人類,雖然和你家人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不自在,這個身體終究不是我真正的型態…」
靜留抿唇不語,夏樹很明顯已經做了決定,再不願意,她仍選擇支持。
「我有做為魔狼的驕傲,可是身為人…」
夏樹看著靜留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最後只是沉默搖搖頭。靜留緊咬下唇,勾起理解卻又苦澀的笑容。


隔天,薇奧拉夫妻倆像是要送女兒般,如果不是靜留開口幫忙,夏樹恐怕會被逼著帶走一半以上的隨從和家當。不能更精簡的便裝,夏樹差點連馬匹也不想要帶。


靜留不確定是不是自己錯覺,夏樹臨行前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許久,似是有話卻終究沒有開口。


*   *   *


隨著夜風,高亢的狼嚎聲從開啟的陽台傳入靜留房間。暗忖片刻,靜留合起書本取過披肩走出去。小城之外,山林景色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清。通常森林裡發生甚麼事小城裡的人們不常有機會聽到,可是今晚的躁動似乎特別明顯。靜留似是看著遠處心思卻另在他方。


記得那時在森林裡,只有她跟夏樹時,偶爾半夜醒來會發現魔狼仰頭看著天空,一副認真傾聽甚麼的樣子。後來到了樹頭枝葉不再那麼茂密的森林邊緣,這才知道夏樹在看月亮。也是那個時候才在想要給夏樹取個甚麼名字好。靜留忘不了當時看到魔狼一對漂亮的白角呼應著新月的畫面。脫口而出問她給她取名叫「月」好不好時,魔狼那明明沒有表情的臉卻是「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此起彼落的狼嚎幽幽傳來,陽台上的人眨眨眼,收緊披肩領口。


兩人回到家的第一個夜晚,靜留擔心夏樹不適應,除了安排她的房間在自己隔壁,更是在多數人就寢後去看了看對方。記得開門的當下差點被夏樹衣服脫一半的畫面嚇了一跳,沒映像自己那時的表情如何,只記得問對方在做甚麼時夏樹理所當然的解釋她沒辦法這樣睡。在旅社,空間狹小,夏樹忍了下來,可是如今薇奧拉家提供的臥室夠寬敞她便無意再忍。那個晚上,夏樹恢復魔狼型態,狼頭枕在床上身子窩在地上睡。


從記憶中回神,靜留發現不少小城邊緣的住戶因為森林的騷動點起燈。


有個下午,夏樹在靜留的撒嬌下同意不出門而是留下來陪她和幾位登門拜訪的有錢人家子弟。男孩在寬闊的草原上玩馬球,女孩則在一旁觀戰聊天。出於社交禮儀,靜留不時搭些話,不過更多時候注意力在四處閒晃的夏樹身上。靜留不會向任何人承認她那天的決定一半原因是想看夏樹如果人到了森林邊緣會有甚麼反應。夏樹的行為不難讓靜留察覺她想進到森林裡,靜留只是不留痕跡的觀看。


出乎意料的,夏樹沒多時就折返回到靜留身邊。她那小心翼翼輕拉靜留袖子的動作,惹得其他女生也都看向這位五官精緻的碧眼年輕女子。夏樹只問靜留森林裡有甚麼,靜留還來不及回答,其他女生已經爭先恐後說起怪力亂神,一些就是連靜留也聽過的傳聞。她知道森林深處有個被遺棄少說半個世紀的碉堡,不過她沒聽說過那裡鬧鬼。那時夏樹神色認真地說不可能是鬼,反而是是奇獸的可能性很高。


靜留想起夏樹事後又說可能有不只一隻奇獸佔據那幢廢墟。


隔一大早,那群朋友便找上門,說想去看看森林昨晚的騷動是怎麼回事。當然,各個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說是幾個人一起去其實是跟在去打探究竟的男人們之後湊熱鬧。靜留想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同意,實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


血跡,面積不大,可是斷垣殘壁間處處可見被抹到的不規則血跡或是血滴,偶爾沾黏一些毛皮或鱗片。細碎的交談聲中有女孩的抱怨,說甚麼居然讓男生們說服她們一起來。靜留一直保持沉默,走近經驗豐富的獵人們,聽他們之間的對話。他們熱烈討論著到底有幾隻野獸在此搏鬥又各自推敲會是甚麼野獸。


不知是誰的驚呼聲嚇得一整隊人全部停格在原地。有人開始嚷看到黑影閃過,不信邪的人分頭搜索。碉堡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殘破不堪,原本便錯綜複雜的設計外加崩塌的石牆石柱讓許多地方人們難以行進。


某處傳來的過度驚嚇慘叫聲迴盪在石壁間,大伙兒終於打消繼續搜索的念頭,人心惶惶,大家都急著要離開。靜留被其他女孩拉著,眼看就要帶出碉堡,咬牙狠下心表示她要留下。女孩們自然不可思議的瞪眼看人,不過她們哪個口才好過靜留又有靜留天賦異稟的說服力?


待吵雜聲遠去,靜留毫不猶豫回頭進到碉堡中。


「夏樹? 你在哪裡?」能這麼肯定,是因為靜留找到了一搓就算再過個一年半載也不會認錯的深藍色細柔毛髮。


一點聲響都沒有,可是靜留不願意放棄。夏樹既然決定回來了,這次決不讓她輕易離開。


謹慎往碉堡深處走,腳下還是不小心被碎石絆了一下,停頓保持平衡的同時靜留瞥見碉堡唯一還屹立不搖卻是側邊破了個大洞的高塔。


呼嚕嚕的聲音在靜留還沒登上塔頂之前就已清晰可聞。


「啊啦,找到你囉。」因短時間內爬了許多階梯而輕喘,心臟卻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後加速。


原本趴臥地上舔拭前肢的碧眼魔狼停下動作抬頭看靜留,一對堅挺的耳朵同時轉向對著來人。
「有傷得很嚴重嗎?」靜留深呼吸讓自己冷靜許多後淡淡微笑關心問。
魔狼趴在地上文風不動,看著一步步接近自己的人,好半天才像意識到需要回答般的乖乖搖了搖頭。


再也忍不住,靜留張開雙臂抱住魔狼毛茸茸的頭。魔狼起先向後微微一抽,可是很快任由靜留這般親密接觸,而且更是慢慢閉上眼睛,煞是享受。


歇息在石地上的條紋尾巴,緩緩的,緩緩的抬起,拍在地上又抬起,再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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